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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声嚷嚷,跪在地上,就把你捆在床上,决不可怜。”我听到掸衣鞭的劈啪声,鞭子上也
许有尖刺,因为接着就传来疼痛的叫声。这时,我发现这个房间的侧面有个小圆窗,上面的
窗帘没有拉上;我悄悄地走到阴暗处,一直走到小圆窗旁,我从窗上看到,有个人被链条捆
在床上,犹如普罗米修斯被捆在悬崖上,并挨着掸衣鞭的抽打,那鞭上确实有尖刺,打他的
人是莫理斯,我看到那人已经混身是血,身上全是瘀斑,说明受这样的酷刑并非首次,我看
到的那个人就是德·夏吕斯先生。
突然,房门打开,有个人走了进去,幸好没有看到我,此人是絮比安。他走到男爵身
旁,带着尊敬的神色和机灵的微笑问题:“嗨,您不需要我?”男爵请絮比安让莫理斯出去
片刻。絮比安毫不客气地叫他出去。“不会有人听到我们说话?”男爵问絮比安。絮比安说
肯定不会。男爵知道,絮比安象作家一样聪明,毫不讲求实际,跟当事人讲话时总是使用无
人会误解的暗示和众所周知的绰号。
“等一会儿,”絮比安打断了话头,因为他听到三号房间按铃的声音。这是自由行动党
①的一位议员要外出。絮比安不需要看旅客牌,因为他听得出议员的铃声,议员每天都是午
饭后来的。那天,议员不得不改变时间,因为他女儿中午在夏约街心花园的圣彼得教堂举行
婚礼,因此他晚上才来,但很早就想走了,因为他要是晚回家,妻子很快就会感到担心,特
别是这些天飞机要来轰炸。絮比安一定要送他出门,以表示对议员的尊敬,而不是出于任何
个人利益。这位议员放弃了《法兰西行动》②的夸张言词(另外,他也无法理解夏尔·莫拉
斯或莱翁·都德的片言只字),虽说他和部长们关系很好,部长们也乐于应邀参加他的狩
猎,但是絮比安同警察局发生纠纷时,决不敢请他帮半点忙。絮比安知道,他对这位鸿运高
照、胆小怕事的议员谈起这件事是在冒险,如果谈起这种事,他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最为无
害的“搜查”,但也会立刻失去最为慷慨的顾客。议员把帽子拉到眼睛上,把领子翻上来,
觉得把自己的脸遮住了,走到门口就迅速溜走,就象他在进行竞选时那样。絮比安把议员送
到门口,就上楼回到德·夏吕斯先生身边,并对他说:“那是欧仁先生。”在絮比安的旅馆
里,就象在疗养院里那样,对顾客称呼只叫他们的名字,而为了满足常客的好奇心,或是提
高疗养院的声誉,就又在耳边悄悄说出他们的姓。但有时,絮比安不知道他那些顾客的真实
身份,就凭想象说这是交易所的某个顾客,这是某个贵族,这是某个艺术家,由于这种暂时
的错误对于那些被叫错名字的人来说是令人高兴的事,所以絮比安最终仍然无法知道谁是维
克多先生。为了取悦于男爵,絮比安就养成了习惯,不按某些聚会中流行的做法行事。“我
要向您介绍勒布伦先生”(在耳边则说:“他让别人叫他勒布伦先生,但实际上他是俄罗斯
大公。”)相反,絮比安感到,把一个送牛奶的小伙子介绍给德·夏吕斯先生还不够,他眨
了眨眼睛,低声对他说:“他是送牛奶的小伙子,但实际上却是贝尔维尔最危险的流氓之
一。”(必须看到絮比安在说“流氓”时用了放肆的语调。)这些介绍仿佛还不足够,他就
竭力补充几条“语录”:“他曾多次因偷窃和在别墅进行盗窃被判刑,他曾去弗雷纳进行斗
殴(也是放肆的调子),把一些过路人几乎打成残废,他曾在非洲营服役。他打死了自己的
中士。”
①自由行动党是雅克·皮乌创立的具有天主教倾向的政治组织,于1919年并入国民联盟。
②法兰西行动是二十世纪前四十年中法国一个有影响的右翼反共和组织,成立于1899
年,其首领莫拉斯提出一整套民族主义理论,要求恢复君主制度,日报与该组织同名。
男爵甚至有点抱怨絮比安,因为这幢房子是他让管家替他买下的,并叫一个下属进行管
理,他知道,由于德·奥洛龙小姐的舅舅笨拙,这幢房子里所有的人都多少了解他的个性和
名字(许多人认为这只是个绰号,他发音不准,把名字说得走了样,因此,是他们自己的愚
蠢保护了男爵,而不是絮比安的谨慎)。但是他认为,让自己放心,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自
信,男爵知道别人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感到十分放心,就对絮比安说:“这个小伙子十分
可爱,尽了自己的力,不过我不想在他面前说话。但是,我并不认为他十分粗鲁。他的脸讨
我喜欢,但他说我下流,仿佛有人教过他一样。”——“哦!不,任何人也没有对他说过任
何事情,”絮比安回答道,没有发现这种说法难以置信。“另外,他曾在维莱特的一个女门
房凶杀案中受到牵连。”——“啊!这相当有意思,”男爵面带微笑说。——“不过我这里
正好有个宰牛的,是在屠宰场做的,跟那个人很象,他是偶然过来的。您想试试吗?”——
“是的,很想试试。”我看到屠宰场的人走了进去,此人确实有点象“莫理斯”,但是,更
为奇怪的是,他们俩都具有一类人的某种特点,我个人从未明确看出这种特点,但我十分清
楚地感到它存在于莫雷尔的面孔之中,他们俩若是不和我看到的莫雷尔有一定的相象之处,
至少和某种脸型有一定的相象之处,这种脸型可以由一双看到的莫雷尔同我不一样的眼睛根
据他的容貌勾勒出来的。我用回忆所取得的莫雷尔的相貌,在内心中勾划出他对另一个人可
能呈现的形象,我立刻发现,他们虽说一个是珠宝店伙计,一个是旅馆职工,但两人都隐隐
约约的是莫雷尔的替身。是否应该从中得出下面的结论呢?就是说德·夏吕斯先生至少在他
爱情的某种形式中对同一种类型的人是始终不渝的,而使他接连选择这两个小伙子的欲望,
和使他在东锡埃尔火车站的月台上把莫雷尔叫住的欲望是相同的。这三个人都有些象古希腊
的青年男子,其外形凹雕在德·夏吕斯先生的眼睛这颗蓝宝石上,使他的目光具有某种十分
特殊的光彩,我到巴尔贝克的第一天曾因此而感到害怕。或是他对莫雷尔的爱情改变了他过
去寻找的类型,为了不因失去莫雷尔而感到痛苦,他就寻找同莫雷尔相象的小伙子?我也作
了一种假设,就是尽管有那些表面现象,在莫雷尔和他之间也许只存在友谊关系,而德·夏
吕斯先生让一些相当象莫雷尔的青年到絮比安的旅馆里来,是为了在同他们的相处中能产生
一种错觉,仿佛同莫雷尔在一起时那样快乐。确实,想到德·夏吕斯先生为莫雷尔所做的一
切,这种假设就会显得不大可能,如果人们不知道爱情不仅会使我们为我们所爱的人作出最
大的牺牲,而且有时还会使我们牺牲自己的欲望,而由于我们所爱的人感到我们爱得更深,
这种欲望就更不容易如愿以偿。也会使这样的假设去掉乍一看来它似乎具有的不可靠性(虽
然它也许并不符合实际)的因素,存在于德·夏吕斯先生神经过敏的气质之中,存在于他那
热情深藏的性格之中,他的性格在这方面同圣卢的性格相似,它在他和莫雷尔发生关系的初
期所起的作用,同他的侄子和拉谢尔发生关系的初期所起的作用相同,只是还有体面和消极
的一面。同所爱的女人(这也可以扩展到对一个男青年的爱情)保持精神恋爱的关系,可以
出于另一种原因,而不是因为女人贞节或她激起的爱情不具有肉欲的性质。这种原因可以是
因为恋爱的男子爱得过深而过于急躁,不会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以等待他将得到他希望得
到的东西的时刻来到。他总是不断进攻,不断写信给他所爱的女人,他总是想见到她,而她
则对他加以拒绝,他就感到绝望。从此以后她就知道,如果她同意和他作伴,和他友好相
处,原以为已经失去这些幸福的他就会感到心满意足,她就可以不必再给予更多的东西,因
为他见不到她就感到无法忍受,希望不惜一切代价来结束这场战争,她就可以利用这样的机
会,把一种和平强加于他,而这种和平的首要条件,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具有精神恋爱的
性质。此外,在签署这个和约之间的所有时间里,恋爱的男子总是忧心忡忡,不断期待着一
封回信、一个目光,所以就不再去想肉体上的占有,这种占有的欲望在开始时折磨着他,但
以后却在期待中衰退,并被另一种需要所代替,这种需要如果得不到满足,就会变得更加痛
苦。于是,曾在第一天期望的抚摸的愉悦,人们在后来得到时却已改变了性质,变成友好的
话语和见面的许诺,而在捉摸不定产生效果之后,有时只是在看了一眼之后,因为这种目光
充满着冷淡的迷雾,把爱恋的男子拒之于千里之外,使他认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在这时,话
语和许诺就会带来精神上美妙的轻松。女人们都能猜到所有这些,并知道可以得到一种乐
趣,就是永不委身于那些她们感到对她们有一种无法消除的欲望的男子,条件是他们在最初
几天里过于激动,没有对她们掩盖这种欲望。女人感到极为满意,因为她不付出任何代价,
却得到比她平时委身于别人时多得多的东西。这样,那些神经极其过敏的男子就相信他们崇
拜的女人是贞节的。他们在女人头部周围所画的光轮,是他们爱得过分的一种产物,但正如
大家看到的那样,这种产物是十分间接的。在女人中就存在着那种以无意识的状态存在于药
物中的物质,这些药物在不知不觉中进行欺骗,就象催眠药、吗啡那样。对于它们给予睡眠
的乐趣或一种真正的舒适的人们来说,它们并非是绝对必需的;用极高的价格来购买它们,
用病人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它们的并不是这些人,而是另一些病人(他们也许是同样的病
人,但在几年以后变成了另一种人),那些人服了药后并不能入睡,也不能得到任何快感,
但是只要他们没有药,他们就会感到烦躁不安,并希望用一切代价来消除这种折磨,即使自
杀也在所不惜。
总之,德·夏吕斯先生的情况虽说因性别相同而具有这种微小的差别,却也归属于爱情
的普遍规律。对于他来说,他虽然出身于一个比卡佩家族还要古老的家族,虽然有钱,虽然
是上流社会徒劳地寻求的对象,却无济于事,而莫雷尔在社会上毫无地位,他要是对莫雷尔
说:“我是亲王,我是为您好”也是白说,就象他对我说过的那样,因为如果莫雷尔不愿意
来,占上风的就是莫雷尔了。再说也许只要莫雷尔感到自己受人爱恋,就足以使他不愿意
来。大人物对竭力想同他们交结的故作风雅之徒感到厌恶,阳刚的男子对性欲倒错之徒感到
厌恶,女人则对任何爱恋过深的男子感到厌恶。德·夏吕斯先生不仅拥有一切优越的条件,
而且一定会把其中的许多条件转让给莫雷尔。但是,这一切很可能被一种意志所摧毁。
德·夏吕斯先生的情况可能是这样,德国人的情况也是如此,而从血统来说,他属于德国
人,而在这时进行的战争中,正如男爵有点过于乐意地反复叙说的那样,德国人是各条战线
上的胜利者。但是,既然在每次胜利之后,协约国更加坚决地拒绝德国人希望得到的唯一东
西,即和平与和解,那么他们的胜利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拿破仑就是这样进入俄
国,并宽宏大量地请当局派人来见他。但是任何人也没有来。
我下楼回到那小小的前厅,只见莫理斯正在那里和一个同伴打扑克,他不知道是否会把
他叫去,絮比安也叫他等着,以防万一。他们对地上捡到的一个十字军功章感到十分不安,
不知道是谁遗失的。应该交还给谁,以免使军功章的主人受到处分。接着,他们谈到一位军
官的善良,军官为了救勤务兵的性命,自己被人打死。“在有钱人中间还是有好人。为了这
样的人,我情愿被人打死,”莫理斯说。显然,他狠狠地鞭打男爵,只是出于一种机械的习
惯,是教育不良的结果,是由于需要钱,并希望用一种比工作更为轻松的方法来赚到钱,也
许用这种方法赚到的钱更多。但是,正如德·夏吕斯先生担心的那样,他也许是个心地十分
善良的人,看来是个非常勇敢的小伙子。他在谈到那位军官之死时,眼睛里几乎要流出泪
来,二十二岁的青年也一样激动。“啊!是啊,这些人真棒。象我们这样的穷光蛋,没什么
东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