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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读音都非常相似,要不然正是这个相似导致他们看法的一致。这种相似倒并不太引人注
目,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声调迥然不同。不过只要你能在想象中把斯万的话语里他那洪亮的嗓
音跟话语从中吐出的两撇小胡子去掉,你就可以发现这些语句、音调的这些变化,全都是盖
尔芒特那小圈子那一套。可在大事情上,斯万跟亲王夫人就毫无共同之处了。不过自从斯万
如此消沉,随时总感到就要哭出声来以后,他总象一个杀人凶犯需要把他犯的罪行诉说出来
一样,需要把他自己的苦楚倾吐一番。听到亲王夫人说到生活这个东西也真是可怕时,他感
到得到一点安慰,仿佛亲王夫人跟他说起了奥黛特似的。
“对啊!生活这个东西真是可怕。咱们得时常见见面,亲爱的朋友。跟您在一起,好就
好在您不是个嘻嘻哈哈的人。咱们可以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晚间。”
“那是当然,您为什么不到盖尔芒特来呢,我婆婆会高兴得要死的!这地方景色不美,
不过我敢说这地方并不令人不快,我讨厌‘风景如画’的地方。”
“这我相信,你们那地方好极了,”斯万答道,“此刻对我来说都已经太美,太热闹
了,反正这是一个使人幸福的地方。这也许是因为我在那里生活过,所以连那里的一草一木
都能跟我说得上话。当微风拂面,麦穗荡漾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人要来,将要收到什么消
息;还有河边那些小房子我该是多么不幸,如果”
“哦!亲爱的夏尔,留点儿神,那凶神恶煞朗比荣婆娘瞧见我了,快把我挡住,告诉我
她家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搞胡涂了,是她把女儿嫁出去了,还是给她的情夫找了个妻子,我
闹不清了;也许是把她的女儿嫁给了她的情夫?啊!我记起来了,是她被她那亲王丈夫休
了您装着给我讲话,省得这位贝雷妮丝①来请我去吃饭。再说,我也得走了。您听我
说,亲爱的夏尔,这回总算见着您了,您就不能跟我一起上帕尔马公主家去?她会是多么高
兴,再说巴赞也要跟我在她家碰头的。要不是梅梅带来点您的消息您想想,我现在根本
就见不着您!
①犹太希律王族的公主,与狄度热烈相爱,狄度曾欲娶之为妻,但在即罗马帝位
后,因罗马人的反对被迫将她遣走。拉辛作有同名悲剧,高乃依则作为英雄喜剧《狄度与贝
雷妮丝》。
斯万没有答应;他早就告诉德·夏吕斯先生,他一离开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家就直接回
家去,他不想为了上帕尔马公主家去就看不到他一直在期待着的,由仆人送去或者留在门房
里等待着他的那张便条。那天晚上洛姆夫人对她的丈夫说:“可怜的斯万哪,他还是那么亲
切可爱,不过着样子挺倒霉的。您过几天会看到他的,他答应最近上咱家来吃饭。一个那么
聪明的男人,为了那样一种女人而苦恼,我觉得真是荒唐。那女人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有人
说她是笨蛋。”说这种话,得有未堕入情网中人的那种清醒才行,这样的人认为一个有才智
的人只能为值得为之憔悴的人才憔悴;要是有人为霍乱菌这样渺小的东西而甘愿染上霍乱,
岂不是咄咄怪事!
斯万想走,可正在终于可以脱身的时候,弗罗贝维尔将军却请他把德·康布尔梅夫人介
绍给他,他这就不得不跟他回到客厅去找她。
“我说啊,斯万,我宁愿安安稳稳在家里当这个女人的丈夫,也不愿被野蛮人宰了,您
说呢?”
“被野蛮人宰了”这几个字刺痛了斯万的心;他马上就感到需要继续和将军谈一谈:
“是啊,很多人就是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的。譬如说,您肯定知道,那位由迪
蒙·德·乌维尔①把他的骨灰带回来的那位航海家拉贝鲁兹(斯万讲到这里的时候感到很幸
福,仿佛他是在说起奥黛特)。他是个好样儿的,我对他很感兴趣。”说到这里他都有点伤
感了。
①迪蒙·德·乌维尔(1790——1842):法国航海家。
“啊!没有错。拉贝鲁兹谁不知道?有条街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将军说。
“您认识拉贝鲁兹街上的人?”斯万兴奋地问。
“我就认得德·尚利福夫人,她是那位好样儿的肖斯比埃尔的妹妹。她有天举办了一个
戏剧晚会,挺好的。她的沙龙今后会是很出色的,您瞧吧!”
“啊!她住在拉贝鲁兹街!这条街挺讨人喜欢的,挺美,挺冷清。”
“不,您大概有些时候不去了;现在不冷清了,那个区到处都在盖房子。”
斯万最后把德·弗罗贝维尔先生介绍给年轻的德·康布尔梅夫人,这是她首次听到将军
的大名,她匆匆摆出一个愉快和惊讶的微笑——这是对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起过的人的微笑;
她新婚不久,对这家的朋友还不认识,别人领到她面前的每一个人,她都以为是家里的朋
友,心想要是能装出自从她嫁到这家以后就常听人说起他的话,那就显得很得体,所以就不
无犹豫地伸出手来,这犹豫既说明她在克服她早就学会了的含蓄,也说明那由于战胜了这犹
豫而发自内心的友好情谊。就这样,她的公婆(她依然认为他们是法国最显赫的贵人)说她
是个天使:他们特别要显示他们之所以挑中她做他们的儿媳妇,正是由于他们看中了她的人
品,而不是她家巨大的家财。
“一眼就可以看出您有音乐的天赋,夫人,”将军对她说,不露痕迹地提起刚才蜡台托
盘那档子事。
音乐会继续进行,斯万知道他在这个新节目没有结束以前是脱不了身的。跟这些人一起
被囚禁在这间屋里,他感到痛苦,他们的愚蠢和可笑刺痛着他的心,更何况他们不知道他在
爱着一个人,而且即使知道,也不会感到兴趣,只能是笑他幼稚,惋惜他做出这等傻事;他
们把他的那份爱情表现为只为他一个人存在的主观状态,缺乏任何外在的东西向他证明这是
一个客观存在;他特别感到痛苦的是,他的奥黛特决不可能来到,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对
她都一概陌生,她完全不能涉足的这个地方,而他还要持续流放下去,以至于乐器的声音简
直要使他叫喊起来。
突然间。奥黛特仿佛进来了;看到她的出现,他简直肝肠寸断,不由得把手捂住心口。
原来小提琴奏出了高音,连绵缭绕,仿佛若有所待,这等待在继续下去,怀着已经瞥见它等
待的对象从远处走将过来的激奋维系着那高亢的乐音,同时作出最大的努力持续到它的到
达,在自身消失以前接待它的光临,竭尽全部余力为它敞开大路,让它过来,就好象我们用
双手撑着一扇大门,阻止它自行关闭似的。斯万还没有来得及明白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对自
己说“这是凡德伊的奏鸣曲中那小乐句,别听了”这句话时,直到那晚之前还得以掩埋在他
心灵深处的对往昔奥黛特还爱着他的那些日子的回忆,却上了突然射出的一道光芒的当,以
为爱情的季节已经回来,在他的心中又苏醒过来,振翅飞翔,向他纵情高唱已被忘却的幸福
之歌,全然不怜悯他当前的不幸。
过去他也常说“在我幸福的时日”、“在我得到她的爱的时日”,这些都是抽象的词
语,说的时候也不感到特别难受,因为他脑际并没有在其中注入什么与过去有关的事物,只
有一些虚妄的片断,并不保存什么实在的东西,而这一次重新找到的却是把失去的幸福中那
特殊的、易于消失的精髓永远固定下来的一切东西;一切又都在他眼前重现:她扔进他的马
车并被他举到嘴唇边的那朵菊花的雪白的卷曲的花瓣,上面写着“在给您写这信时我的手颤
抖得多么厉害”的印有凸起的“金屋”两字的信纸,以及当她以恳求的口吻向他说:“我想
不用再等多久您就会打发人来找我的吧”时那紧蹙的双眉;他又闻到在洛雷丹诺去给他找那
个小女工前理发师为他理发时,烫发钳发出的气味。那年春天暴雨来得如此频繁,他在月色
下坐在他那四轮敞篷马车里冷得直哆嗦地回家;心理的习惯、季节的印象、皮肤的反应,这
些东西构成一张大网,在一连好几个星期当中把他的整个身子都罩上了。在那时,他尝到那
些除了爱情别无他事的人们的种种乐趣,肉欲的追求也得以满足。他曾以为他可以永远如
此,将来无需领略其中的痛苦;现在奥黛特的魅力跟那个象一个模糊的光晕那样笼罩着他的
可怕的恐惧相比,已经微不足道了,而这光晕就是不能每时每刻都知道她在干些什么,不能
随时随地占有她的那种焦躁不安。唉!他想起了她高叫“我随时都可以同您见面,我什么时
候都是有空的!”时的那种语调,然而现在她却什么时候都没有空了!她对他的生活的兴趣
和好奇,对答应她介入他的生活这种热切的愿望(他当时却怕它会引起可厌的打扰)也不复
存在了!当初她必须苦苦哀求,他才答应让她领到维尔迪兰家去:当初他每月只让她上他家
去一次,而她总得反复强调她梦寐以求的两人天天见面这个习惯将给她带来何等的快乐(而
他却认为那是枯燥乏味的苦差使)之后,他才勉强答应她的要求,后来她却对这种习惯感到
厌恶,彻底摆脱了,可他却已经把它看成是无法遏制的痛苦的需要。他记得当他第三次见到
她时,她曾一再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更经常地来看您?”他当时殷勤有礼地笑着答道:
“我是怕来日徒然自苦呀!”唉!现在呢?她倒还是有时从饭店或者旅馆用带衔的信纸写封
信来;可这些衔头上的一个个字都象火一样烧他的心。“这是在符耶蒙旅馆写的?她上那儿
去干什么?跟谁去的?干了些什么?”他想起了意大利人大街正在一盏盏熄灭的煤气街灯,
那时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竟在那几乎是神乎其神的夜里,在影影绰绰的人影中把她找着
了(那天夜里,他几乎没有问如果去找她,又如果把她找着的话,是否会引起她的不快;他
心里是那么确有把握,当她看见他,跟他一起回去时,她准会感到最大的快乐),而现在这
个夜晚确实已经属于一个神秘的世界,它的大门已经全都关上,他再也无法重新进去了。斯
万现在一动也不动地面对这重温的幸福,只见有一个不幸的人引起他的怜悯之心(因为他没
有马上把他辨认出来),为了免得别人看见“他俩”热泪盈眶,便把头低了下去。这个人就
是他自己。
等他明白过来以后,他那怜悯之心也就随之消失,然而他妒忌她曾经爱过的另一个自
己,妒忌他过去时常认为(然而心里也并不过分难过)“她也许在爱着”的那些人们,因为
他心中关于爱的空泛的概念(其实其中并没有爱情)已经由充满着爱情的菊花的花瓣和“金
屋”餐厅信纸上的笺头取而代之了。他的痛苦之情愈来愈强烈,他抬手擦一擦前额,把单片
眼镜摘下,擦拭擦拭镜片。毫无疑问,如果他这会儿能看到他自己的话,他会把他刚才象是
摘下一个讨厌的念头那样摘下的单片眼镜,象是擦拭掉烦恼那样用手绢擦拭那蒙上水气的镜
片的单片眼镜,补充到他刚才——加以区别的那一系列单片眼镜行列中去的。
在小提琴声中——你如果看不到乐器的话,你就不能把所听到的声音跟乐器的形象联系
起来,而手器的形象是能改变乐器的音色的——有着跟次女低音一样的声音,使人产生有一
位女歌唱家来参加这个音乐会的幻觉。你抬起眼来,却只见到那精致得跟中国珠宝盒一样的
琴身,而且有时还能听到美人鸟迷人的歌声;有时也似乎听到被俘获的精灵在这中了魔法的
颤抖的宝盒中,就象一个淹没在圣水缸里的魔鬼的挣扎声;有时又仿佛有一个神乎其神的纯
洁的生灵在空中飘荡,展现它那看不见的启示。
与其说乐师们在演奏那个乐句,倒不如说他们在举行为召唤这个乐句出现所需的仪式,
在诵念为使它出现并使它的奇迹得以延续一些时间所需的咒语;斯万现在不再能看到它,除
非它属于一个紫外线的世界,他在离它越来越近时却一时失明,只感到这一变化使他的精神
为之一爽;他现在感到这个乐句出现在他面前,象是他的爱情的保护神和知情人,为了能在
大庭广众之中走到他的跟前,把他拉到一边跟他絮语,而用这有声的外形把自己乔装打扮起
来。当这乐句从他身边飘然而过,轻盈、安神,象鲜花的清香那样悄悄私语,倾心相诉,他
仔细啼听每一个字,直惋惜话语如此迅速地飞逝,不由自主地用嘴唇去亲吻那和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