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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涌起一股夹杂了厌恶和不适的烦躁感。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烂酒鬼的女儿也曾经因为邻家孩子的戏弄嘲笑躲在墙角偷偷地哭,但她很快就学会收起无用的眼泪,悲伤和愤怒应该是化作保护自己的利器,而不是缩在暗处折磨自己的借口。
“他抢你东西你不会揍他吗?”方灯没好气地问。
小可怜虫大概没料到她会和自己说话,抽泣声顿了顿,许久才颤声回道:“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的确,傅至时比他高了不止两个头,别说打架了,恐怕对方只需恐吓一声,便能轻易将他手里的东西夺走。可方灯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不耐烦地斥道:“就算你打不过他,他打你三拳,你还踢不了他一脚?我不相信他断了你一只手,你还敲不碎他一颗牙!”
小可怜显然被方灯这番话吓到了,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她,连鼻涕都忘了吸,任它颤颤巍巍地挂在下巴上。
“不敢是吧!就是因为你没用,别人才欺负你!”方灯鄙夷地说。
“他……”小可怜满脸是泪,下意识地缩往花圃更深处,“我不敢。”
“哭死你活该!”方灯抛下他往前走了几步,傅至时把玩着草蜻蜓时喜滋滋的模样不断地闪现在眼前,还有不久前他当着众人的面肆无忌惮地嘲笑她和傅镜殊的那副嘴脸……此前眼看着傅至时父母借儿子的事由像强盗一样从傅家园往外搬家私,方灯心里就窝了一把火。她嘴一撇,掉头将小可怜从地上拽了起来。
“有什么不敢的?你跟我来!”
小可怜的身子轻得像落叶,任她牵引着快步流星往前,左行右拐地追了好几个巷子,傅至时漫不经心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方灯见四下无人,天色昏暗,路灯又尚未亮起来,示意身旁的男孩放轻脚步,抄起路边一个空的竹编垃圾篓,狸猫一样几步窜蹿到傅至时身后,趁他来不及回头,迅速将垃圾篓往他头上一罩,脚顺势踩在他的膝盖内侧,毫无防备的傅至时仓促地发出一声“唉哟”,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前扑倒。方灯不等他稳住身子,举起书包将他砸得趴倒在青石路面上。
倒地的傅至时挣脱了罩在头脸处的垃圾篓子,方灯却整个人骑在他身上,见他将脸转过来,就势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
“我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
傅至时忽遭变故,似乎被她这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巴掌打蒙了,居然没喊出声,也没顾上挣扎,只是呆呆地,双眼直勾勾看着骑在他上方的方灯。
“你过来!”方灯催促着一旁发抖的男孩凑近前来,飞快地命令道:“打他,像我刚才一样打他,快!”
流着鼻涕的男孩吓得又开始抽咽。方灯气不打一处来,傅至时开始试图摆脱她爬起来,她用书包死死按住他的上半身,声音也变得急促而尖锐,“我叫你打他听见没有!你今天不收拾他,他以后永远欺负你!”
男孩缩着肩膀上前一步。
“你们敢……放开我,我整死你们。”傅至时的挣扎更激烈了,方灯在体力上并不能与一个同龄男孩抗衡,靠的不过是偷袭取巧和一股子狠劲才暂时制住了对方。
“没出息的东西!他看见你了,你打不打他,他以后都要整你!”方灯气喘吁吁地朝男孩喊道。她这句话起到了作用,瘦弱的男孩犹豫了一瞬,手忙脚乱地跪坐下来,用半边身子替方灯压住了傅至时揪她头发的一只手,闭上眼睛,以一种豁出去的姿态挥手朝傅至时脸上扇去,只不过那力道轻得像替他抹灰尘。
眼看被自己视作蝼蚁一般的胆小鬼也敢朝自己动手,心高气傲的傅至时狂怒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了男孩的脖子。男孩用尽吃奶的力扳开那只手,纠缠中用力咬了傅至时的手背,傅至时痛叫一声。
“你知道要怎样才能不被别人欺负?让他怕你!你赢了他,他害怕了,才会离你远远的。胆小怕痛就会被人打得更痛,一辈子翻不了身!”方灯的声音适时出现在男孩的耳边。
两个人的力量终究强过一人,男孩和方灯合力把傅至时压倒在地,小可怜虫仿佛也被激怒了,他一手捞起掉落在傅至时身旁的草蜻蜓揣进口袋里,鸡爪一样瘦骨嶙峋的手握成了拳,雨点一样朝傅至时身上招呼。
眼看傅至时已经放弃了招架,方灯知道是时候了,她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又扯开了双眼冒火的男孩,“行了,快走。”
他们趁着夜色撒腿狂奔,路灯在身后陆续亮起,但这光亮也驱不散激斗过后夹杂着快意的恐惧。一路跑回到他们出发的地方,方灯扶着孤儿院门口的围墙大口喘气,男孩更是脸色煞白,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回去吧。他要是找上门来你打死不承认。没人会相信你敢动手打他的,嬷嬷们也不会相信。他要是揍你,你就和他拼了,不过我猜他未必有那个胆子。”方灯说完,却见那男孩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只嘴角动了动,似欲言又止。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方灯挤出了一个笑容,不怪他后怕,连她现在都不确定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不过她可不怕傅至时找她算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男孩吸着鼻子,嘴里却颤巍巍地冒出一句,“我赢了吗?我打赢了吗?”
“你……”方灯又诧异又好笑,还来不及接话,却见灰头土脸的傅至时出现在巷口,他竟然也一路追了过来。
“你快回去。”方灯推了男孩一把。没想到傅至时那么快就找上门来,是祸躲不过。
男孩全身都在发抖,他慌慌忙忙退后了两步,没有躲进孤儿院,却用颤抖着的手捡起了花圃旁的一块石头,缩在方灯身后。
“方灯,你居然敢打我?”傅至时又靠近了几步。
“你一肚子坏水满身贱骨头,我打你怎么了?”方灯讥讽道,“你不赶紧回去搬救兵,找你爹妈替你出头,一个人追过来不怕再被揍得满地找牙,孬种!”
她嘴里不留情,但正面冲突之下,毕竟对“复仇”的傅至时有些忌惮,脚下不落痕迹地也动了动,情况实在糟糕的话,她还可以跑。
傅至时靠得更近了,路灯下他的眼角亮晶晶的,方灯凝神一看,竟然是眼泪。正纳闷间,傅至时又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方灯,你凭什么打我?”
一声控诉罢了,他没有如方灯所料地的扑上来和她扭打,反倒“哇”地哭出声来,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想来他平日被爹妈捧在手里,养尊处优的,偶尔跋扈,看起来张扬,临吃了苦头,瞬间被打回原形,哪里有什么彪悍勇猛的劲头。
方灯微张着嘴被这一幕震得一时无话,打架的时候没有惊动人,这孬种哭起来的动静倒引出了好管闲事的老杜走出店门观望。
“这是唱哪出?这不是傅老板家的孩子吗?你这是怎么啦?方灯,你这小坏种又干了什么好事?”傅至时家境尚可,他父母算是这岛上的体面人,他自己也经常慷慨地掏出零花钱光顾老杜的小店。老杜有心巴结,走上前察看,见傅至时一脸脏污悲愤,腮边红肿,知他多半在方灯手里吃了亏,又恼方灯不给他好脸色,便做出一脸心疼状,“一定是方灯和那个死爹死妈的小兔崽子合起来欺负你。走,我送你回去,让你爹妈找他们算账。”
傅至时不说话,还是流着眼泪死死瞪着方灯,仿佛要在她身上刺出个血窟窿来。
“你倒是说句话,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别怕,我知道那丫头阴损着呢。回头让你爹妈找她那酒鬼老爹下跪赔不是……”
“杜叔,你真会开玩笑。你看他们两个像是能欺负他的吗?”傅镜殊从傅家园里走了出来,反手掩上院门,不以为然地打断了老杜的话。
老杜的杂货店虽然离傅家园很近,但一条马路之隔,两边向来泾渭分明,傅镜殊一贯深居简出,甚至连老崔都鲜少与他们打交道,这时忽然出声,老杜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怎么都不说话?”傅镜殊挑眉看向傅至时,又问了一遍,“是他们两个把你打成了这样?”他的语调依旧是慢悠悠的,说话间眼神却刻意在方灯和她身后的小男孩那扫了一眼,嘴角似有笑意。那话背后的意思傅至时怎么会听不出来,方灯是个细挑身材的女孩,那小男孩更是瘦弱得像只小鸡仔,若是承认自己被这两个人收拾了,只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傅至时是个好胜的人,尤其在和他年纪差不多,辈分却长了他一辈的傅镜殊面前。
“关你什么事!你管好你自己吧,小野种!”
傅镜殊并不生气,冷冷道:“你不叫我七叔不要紧,不过被别人听见了,还以为你父母没管教好你,说不定还嘲笑姓傅的一点教养礼数都没有。”
“你算什么姓傅的?我爸妈都说你是小野种,你爸是个大野种,你是野种和妓女生的……”傅至时最恼火的就是傅镜殊压在自己身上的辈分,虽然他父母明面里对傅镜殊还算客气,可他偏不把他看在眼里。
“好啊,这话真是你爸妈说的?我不相信,要不我们一起去找二哥二嫂,当面问问清楚。”
傅至时当然不敢,他父母之所以对傅镜殊有所忌惮,归根到底是因为大房现在少不了受海外三房的恩惠,而三房虽把傅镜殊独自晾在这岛上,但长辈们也没说不认他,毕竟他现在是名正言顺住在傅家园里的主人。背地里怎么嘲笑他都可以,他们小孩子之间闹矛盾也可以一笑而过,但当着大人的面撕破脸,傅至时绝对在他父母那儿讨不到好处。
“你说去就去,凭什么?我爸妈才没空搭理你。”傅至时犹逞口舌之快。
“这不要紧。我不够分量,下次郑太太让人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就由他们来问问二哥二嫂,我们三房是不是真的出了那么多野种。”
“呸,我懒得跟你说那么多。”傅至时后悔自己一时没留意被绕了进去。傅镜殊平日里最不喜别人叫他小野种,这次却偏偏要在这件事上揪住不放,他父母若是知道了,只怕顾不上他在方灯那里受的委屈,也要给他好看。
“方灯,你给我记住!迟早我会找你们算账!”傅至时甩下狠话扭头就走,老杜见状也讪讪地回了店里。
直至傅至时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方灯低头,看见男孩手里依然攥着的石头,奚落道:“你今晚上要抱着它睡觉吗?”
“不能让嬷嬷们看见。”男孩好像没听出她话里嘲弄的意味,郑重地将拳头大小的石块收进了黑色的布书包里,迟疑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道:“我们赢了吗?”
方灯翻了个白眼,“你赢了。”
男孩用手背擦了一把鼻涕,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笑脸。
“我叫苏光照,嬷嬷们都叫我阿照。”介绍完自己,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已经不成样子的草蜻蜓,献宝似的举到方灯面前,“这个给你,这是我编得最好的一只。”
方灯笑着说:“你自己留着吧,说不定老杜哪天心情好,能答应你用它换个面包。”
叫阿照的男孩见她不肯要,又眼巴巴地把草蜻蜓递给了傅镜殊。在他眼里,方灯带领他痛揍了欺负他的人,傅镜殊却几句话把坏人打发走了,他们在他心目中都是了不起的存在。
傅镜殊说声“谢谢”,手却推开了阿照送过来的草蜻蜓。他看着方灯,方灯懂他的意思。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嚣张的样子。”她强辩道,“反正我给了他好一顿苦头吃,我一点都不后悔。”
傅镜殊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让他吃苦头的办法多的是,你偏偏选了最蠢最费力的一种。”
“像你这样忍耐,他们就会怕你了吗?”方灯说完,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傅镜殊接她的话。她抬头悄悄瞄了他一眼,他的嘴紧抿着,面无表情。
她觉得没趣,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只得拿身旁眨巴着眼睛看他们的阿照出气。
“你还杵在这干吗?没你的事了,快走。”
阿照显然还不愿意离开,但方灯凶巴巴的样子让他有些发憷,孤儿院也管得严,一日三餐均有定时,再回去得晚一点,只怕连剩饭都没了。
依依不舍的小可怜走后,傅家园的高墙边只剩下静悄悄的两人。方灯玩了一会儿手指,期间自然又偷偷打量了他好几回。他不说话的时候,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傅镜殊才开口道:“你站在这又是干什么?回去吧。”
方灯暗喜,谢天谢地,泥塑菩萨一样的人终于肯开口了,虽然他说的话与她驱赶阿照时如出一辙。
“只准你站在这儿?这又不是你们傅家园的地盘。”她微微侧着头看着他嘻嘻笑,“你先说你站在这干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方灯怕他又冷着她,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行了,你说得对,我不该找事的,以后我都不去惹小王八……傅至时了好吗?”
“好不好都是你的事。”傅镜殊嘴上那么说,眼神却明显缓和了不少,瞥了方灯一眼道,“你以为你每次都能赢?”
“怕什么,我打的架比他吃的盐还要多。像他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赢不赢不说,至少不能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