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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回厨房。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牧牧的尖叫声:“好漂亮!爹地,好漂亮!”
我端着一盘卤好的鸡腿出来,牧牧正在欣赏她的生日蛋糕。周宴收拾了蛋糕盒子准备丢掉。
我说:“牧牧,你先把蜡烛插上。让爹地帮你点火。”
她于是去拆蜡烛的包装盒。周宴掏出打火机等在一旁。
我给每个人摆好碗碟和刀叉,还有筷子和汤匙。
等蜡烛点燃,我拉好窗帘,五支烛光在昏暗的空间里微微摇动。
今天是牧牧的五岁生日。而就在一个月前,我与周宴刚刚度过结婚六周年的纪念日。
人说七年之痒。而我们就连坚持到七年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没有勇气告诉牧牧,明天我们就要正式离婚。
第二章
当夜周宴不回公司。
我陪牧牧在客厅里看安徒生童话的大画册。他在书房办公。除了偶尔的翻书声,房里异常安静。
八点半,牧牧有些打瞌睡,我抱她回房睡觉。周宴突然从书房里出来,说:“今天我陪她。”伸手想接孩子。
我侧身避开:“你忙吧。”
牧牧已经睡得很香,皱着鼻子在我怀里微微蹭了一蹭。
他看我一眼,终于收手:“完了我有话和你谈。”关上门。
我走进牧牧的卧室,床上放着她的布兔子和维尼熊,还有很多小公仔,都是她睡觉时候的玩伴。
我把枕头摆正,然后把牧牧轻轻放到床上,拉上被子。布兔子和维尼熊分别镇守她的枕头左右。
牧牧小小的身体在被子浅浅的起伏下面像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
将来若知道实情,她是否恨我与周宴?是否从此对人世充满不信任?是否不再如此天真可爱?
事已至此。我们到底不是称职的父母。
我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晚安,牧牧。”然后轻轻走出房间。关好门。
周宴在书房里等我。
办公桌上一片凌乱。看来正忙得焦头烂额。
我说:“需不需要咖啡?”
他摇头,“不了,今天我不通宵。”指着书桌旁边另一张椅子,“请坐。”
我坐下来。
他沉默片刻,说:“我已经想好,这套房子归你。”
我说:“我的存款是足够买新房子的。你的担心不免多余。”
他说:“沈珺已经看中了新房。这套房子我是不可能再住的。”
“对,我知道,”我笑,“这房子也旧了,装不下新人。”
许久,他说:“牧牧的事,我也想通,不和你抢了。她更需要母亲。我会每个周末回来看她。”
我说:“那么我要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他定定看我,突然说:“木晓,你觉不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变过?”
我说:“我不认为变了就是好事。”
气氛骤然变得僵冷。
他抚额摇手:“你出去吧。”
我立刻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卧室。
“木晓。”
他在身后叫住我,“对不起。”
我握着门把,泪水瞬间涌出来。
他低声重复一遍,“对不起。”
第二天早晨,我开车送牧牧去幼儿园。
牧牧从起床起便心情极好,在车上不断唱歌。我递一瓶水给她:“歌是好听,可别把嗓子唱哑了。”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说:“妈咪,我告诉爹地了,我想要一只狗。”
我示意她继续。
她说:“爹地说今天就买一只那样的给我。”
我努力笑给她看:“很好。牧牧的生日愿望实现了。”摸一摸她的头。
她立刻捏住鼻子:“妈咪,你昨天晚上一定抽了好多烟!”另一手夸张地在周围扇风。
我无奈笑笑:“因为妈咪睡不着。”
她发挥“十万个为什么”的精神:“为什么妈咪睡不着?是不是生病了?”
我说:“妈咪的心像一个大旅馆,昨晚突然来了很多客人,挤得要命。”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妈咪,没关系,他们不会在旅馆住太久。”
我掩饰自己发颤的声音:“牧牧说得对。”
到了幼儿园,我目送她走进幼儿园的教室,然后掉头开往周宴的公司。
老陈在楼下大堂里等我。
前台的职员叫我:“副总。”
他们并不知道我辞职。
我点头致意。
“先生在楼上等你。”
“我知道。”我往电梯走,“他早等得迫不及待。”
老陈觉得窘迫,不再说话。
电梯升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门刚打开,一个男子声音闯进来:“明明已经……”
我不经意抬眼,不由愣住。
是昨天和牧牧在电梯里遇到的年轻人。一手捏着文件袋,另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身上穿一身灰西装,梳了个正儿八经的发型,便好似换了一人。
若非当时见他眉眼清秀,难以印象深刻。
他看见我,也愣了一愣,说:“哎,你……”
我说:“幸会。”伸出手,“没想到你在这里工作。”
他赶紧收了手机与我握手:“真是太巧了。你也在这里工作?”
我笑:“曾经是。”
他脸上露出略略遗憾的表情:“噢……”
我补充:“我来交接一些工作。”
老陈摁了电钮,电梯又缓缓上升。
他也去21楼。
我说:“是找周总?”
他点一点头。
“嘿,每一次猜拳总是我输,只好我上来。”
老陈握拳凑到嘴边,微微咳了一声。
我说:“那要祝你好运。”
他冲我微笑:“谢谢。”
电梯门再度开启,已经是21楼。
我说:“我有些私事要找周总,可能会耽误你的工作,还是你先进去吧。”
他也不退让,连忙抱着文件袋跑进去。
老陈这才低声说:“那是个实习生。大学毕业,刚来一个星期。”
“哪个部门?”
“梁经理手下。”
那个工作狂。
我说:“到底年轻人,比我们有活力。走路也带一阵风。”
他只好点头。
沈珺不在前台,我坐在办公室外面翻报纸杂志,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他开门出来。后面跟着周宴。
老陈迎上去:“先生。”
周宴拍了拍老陈的肩,对我说:“我开车。木晓,你的车先停在这里。”
那年轻人看看周宴,又看看我,仿佛想说什么,终于冲我点头一笑,走去等电梯。
我说:“谢谢。还要麻烦你送我回来拿车。”
老陈紧张地看我。
周宴没有生气,只说:“不客气。”
周宴的车就是昨天沈珺坐的那辆黑色轿车。
很久不坐此车,我觉得里面充斥陌生香味,怎样坐都不自在。
我说:“沈珺呢?”
他看我一眼,把车开出停车场,才说:“新房的装修需要有人监督。本来想让老陈去。她自告奋勇。”
我说:“你告诉她了吧。”
他点头。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书给我。
一式三份。甲方都已签好。
“你看一看。”
我扫一眼,飞快写下姓名日期,在心底描绘沈珺表情。终觉自己无趣。刚摸出烟盒,周宴发话:“木晓,少抽点。”
我松开手,烟盒滑进手提包底层。
“对不起。老习惯了。”
他沉默。
我侧眼看窗外。
民政局还在当年的老地方。绿树掩着粉墙,只是树更高一些,墙更旧一些。
上一次我们进去是为了拿红本,如今再进去却是为了换绿本。
准备登记的新人在楼道里搂搂抱抱地来去。一对对红光满面,只差脸上写喜字。
我说:“红的过了时,换一本绿的以免视觉疲劳也好。”
他不答我。
天底下大约没有比我们离得更干脆的夫妻。工作人员反复问:“真的考虑好了?夫妻一场不容易,非得一拍两散?”
我被问得不耐烦,说:“我们已经考虑过一万遍。”
直到回到公司楼下的停车场,我走下车,临关门时说:“总算好聚好散。”
他隔着车窗对我说:“证先放在我这里。免得被牧牧在家里翻出来。”
他想得很周到。牧牧已认得很多字。
我说:“好。”
时间已是十点。牧牧十一点就要放学。我需赶紧开车去接牧牧回家。
我挥一挥手:“祝你们白头到老。”
走得很潇洒。
回到自己车上,才发觉双手颤得厉害。我拿出包里的烟与打火机,点燃一支,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最后不得不掐灭。
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不依不饶的车轮大战,没有纠缠不清的财产分割,唯一的女儿也归我所有。还有什么可不满足?
不,没有了。已经没有了。
我发动车子开往幼儿园。
那里有我最后的天使。
当天果真有人送狗上门。
牧牧正在客厅里玩游戏,我打开房门,只见面前一只大铁笼子,里面躺着一只白色的大狗,眯了眼睛在睡觉。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
“周先生送给女儿的礼物。请问您是周太太?”
我说:“对不起,我姓木。”
来人认真核对单子上的姓名,抱歉说:“对,是木晓女士。”
我说:“这是什么狗?”
他道:“是萨摩。已经两岁多。”
我又往笼子里看一眼:“不是从小养起,是否还会亲近我们?”
他笑:“请一切放心。”打开笼子引它出来,摸一摸狗脖子,示意它看我。“来,见见新主人。”
大狗看我一眼,抖一抖身子,转过头去,并不理睬。
呵,好生大牌。
我招呼那人进来吃茶。
他婉拒:“对不起,我只是负责送货,谢谢。”
又说:“它需要专门的狗粮与狗屋,周先生已订好,稍后会由另一人送来。”
我说:“那么,非常感谢。”
他把单子交给我签字。留下一张名片。是宠物公司连锁的宠物美容店。
“狗狗需要的清洁工作,可以交给这里。”他说,“我们一条龙服务,尽管放心。”
我收好名片:“好的。”接过牵引绳,目送他离开。
狗只能安置在阳台。
我决定先让女儿见识这件生日礼物:“牧牧,快过来。”
“妈咪,我就要通关了!”客厅里传来愈发激烈的游戏声音。
我大声提醒她:“是爹地给你的生日礼物。”
紧接着一声尖叫,牧牧丢下游戏手柄跑到我们面前,哇哇呀呀抱住狗脖子就手脚并用地扑了上去。
大狗大约从未见人如此热情,显然有些吓着,退了一步,又不敢把牧牧甩下来,任她上上下下揉了个遍。
“妈咪,真的是那样的狗!”她喜笑颜开,“爹地好守时。”
我点头:“是的。”
她说:“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叫什么名字?”
我被问住。刚才竟然忘了问清它性别名字。
我说:“妈咪忘记问了。你先为它取一个名字。”
她说:“那就叫它牧牧。”
我哭笑不得:“你也是牧牧,它也是牧牧,要是以后妈咪叫你过来帮忙,还要同时跑来一人一狗。”
她歪脑袋认真思考:“那么叫LUNA。”
好洋气的名字。
我说:“假如它是公狗呢?”
她反问我:“公狗为什么不可以叫LUNA?”
狗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
狗粮和狗屋还没有送来,牧牧就坚持要牵LUNA下楼遛狗。
我反对:“你才和LUNA一样高。它跑起来要摔着你。”
她哀求我:“妈咪,你看它多么可怜。”把狗爪举起来冲我作揖。
我只好妥协:“那就先等一等,还有人要送东西来,我签收后与你一起出去。”
她总算安分,牵着LUNA在客厅里绕着圈走。又自言自语:“你上不上幼儿园?喜不喜欢吃西瓜?会不会游泳?有没有妈咪和爹地?”
狗听不懂人话,只好由她牵着走,间或在嗓子里呜鲁几声。
我坐在沙发上看她。
过了一阵,门铃响起。我应声开门,门外递来一张纸:“您好,请在这里签下您的……”
声音异常耳熟。
我抬头一看,何等巧合:今天早晨还在电梯里见过。
每日都是奇遇。
他也一惊,指着我:“啊,你,你住在这里!”
我忍不住笑出来:“怎么这么巧。”
他觉得不好意思:“真是没想到。”笑出一排整齐牙齿。
生人做熟,也是缘分。我把签好名字的单子交还给他:“没想到你还有兼职。”
他接过折好放进口袋:“我只在每天早上上班。一下班就赶去宠物公司。狗送到没有?”
我说:“已经和我女儿在一起玩。不是怕生的类型。”
他笑着道:“萨摩是一种性格开朗的狗。很快就会混熟。”
我说:“看来是这样。”
他把狗粮和一张名片交到我手里:“这都是配好的。不够的时候打我电话,我一定当天送到。”
我看看名片:林徐。
与名人倒是只有一字之差。
我说:“谢谢你,林先生。”
他提一袋物事随我去阳台。
西斜的太阳泛着红,下面有一圈浅浅的山带。云彩在天边集拢。
微风阵阵。
他抬手远眺,神色陶醉,“景色很好。”
“当初结婚时就看中这里风景。正对一片花园。”我说。
他从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