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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馆四楼有四间研究室,每间可以坐12个人。我在第二间研究室,和赖德仁同一间,座位也在隔壁。我们的座位靠窗,窗外有阳台,阳台上有草,草上面是天空。到了晚上可以仰望夜空,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就是6号美女。
6号美女在台北念书,我们之间通常只在BBS上互通讯息。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忙,空闲的时间不定而且琐碎,因此我在在线遇见她的机会比以前少,也因此更渴望在在线遇见她。也许我太思念6号美女,以致有次我把sexbeauty误认成sixbeauty。「嗨,好久不见。」屏幕上跳出这颗水球。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6号美女妳最近好吗?』我很兴奋回了水球。「谁是6号美女?」我吓了一跳,擦了擦已专注于计算机屏幕三小时的眼睛,再仔细看。是e不是i,我的心凉了半截。
『妳知道什么是讽刺吗?』我的水球。「讽刺?」『有个人在马路边看见一大片酢浆草,便蹲下身仔细找,终于找到
一朵象征幸运的四瓣叶酢浆草。』「然后呢?」『然后他很兴奋站起身,大叫:我真幸运。但才走了两步,便被机车
撞个正着,因为他太靠近马路了。』「所以呢?」『这就叫讽刺。bye…bye。』我立刻下线关掉窗口。
只能枯守在计算机前等待6号美女是件愚蠢的事,应该要有所改变。这个时期手机已非常普遍,赖德仁在大四下就有手机,苍蝇则是大学刚毕业便办了手机。现在我也想办只手机,只为了6号美女。不过如果她没有手机的话,岂不是白搭。虽然猜想6号美女应该也有手机,但猜想毕竟只是猜想。
有天晚上刚从外面包便当回研究室,赖德仁便告诉我:「你女朋友刚刚打研究室的电话给你。」『女朋友?』「就是翁蕙婷啊。」『她是我女朋友吗?』「啊?」『啊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我女朋友了,你怎么会知道。』「啊?」『不要再啊了。』我问,『她说了什么?』
「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干嘛想知道?」『喂。』「她说她有了手机,还留了手机号码。她说你随时可以打给她。」『她的手机号码呢?』「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干嘛想知道?」『喂。』「我抄在这。」赖德仁拿出一张纸。『给我。』我伸出手。「她又不是你女朋友,我干嘛给你?」『喂!』我干脆抢下那张纸。
「我可以常常打电话给翁蕙婷,跟她聊天吗?」他问。『不可以。』「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干嘛干涉?」『你有完没完。』「直到你承认她是你女朋友,我就完。」
对于男女朋友这个概念,我觉得就像秋天的第一天一样,很难有个确定的点。『你什么时候确定自己是小倩的男朋友?』我问。「有次小倩要我跟她一起回家,我问为什么,她说她跟妈妈说好了,
要带男朋友回家。」赖德仁说,「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自己已经
是某个女孩的男朋友了。」如果依赖德仁的说法,我和6号美女连边都沾不上。
一个月前我也问过苍蝇这问题,那时他说他和蚊子已经是男女朋友。「当我跟蚊子说话开始大量使用迭字时,我就知道了。」苍蝇回答。『迭字?』「比如说:妳哪里痛痛?我帮妳敷敷和吹吹,再帮妳摸摸。或是说:
妳被虫虫咬了?虫虫坏坏,我替你打打。这样还会痒痒吗?」『这……』我鸡皮疙瘩掉满地,『这是在哄小孩子吧。』「当你把某个女孩当小孩子哄时,她就是你的女朋友了。」苍蝇的说法也不适合我,因为6号美女在我眼里和心里都不是小孩,她很巨大。
「再告诉你有没有女朋友的差异吧。」赖德仁又说。『什么差异?』「没有女朋友时,觉得身边都没有美女,不晓得要追谁。」他说,「但有了女朋友后,却发现路上到处是美女,甚至到7…11买瓶饮料,
店员也是美女。」『这话太经典了,我一定要用笔抄下来。』「好说好说。」『然后拿给小倩看。』「喂。」他很紧张,「别闹了。」
我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我和6号美女是否算是男女朋友,是也好、不是也好,改变不了现在南北分隔的现实。我真正在意的是,我是否能更大、更深,像大海一样。
知道6号美女的手机号码后,我立刻去办了手机。6号美女说随时可以打给她,我便一键一键按着号码,有点紧张。尤其是听到电话已接通的一连串嘟嘟声。『请问6……,不,是翁……』我几乎没叫过她的名字,很不习惯,『翁蕙婷在吗?』「绣球?」『是。6号美女。』然后她在那头笑了起来,我在这头也跟着笑。
「这是我的手机,只有我在用。」她说,「以后就直接说6号美女。」『我知道了。』「最近好吗?」『很好。妳呢。』「我也很好。」『我们都很好,真好。』6号美女又笑了。
我们简短聊了几句后,6号美女便说手机费太贵,不要浪费钱。这时期的手机和手机费确实都很贵,贵得很没有人性。「绣球。」『是。6号美女。』「可以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嗯。我也有同感。』然后我们互相说声bye…bye后,便挂了电话。
看着那只新买的手机,我突然有种时代已经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不需猜想对方在哪里,只要拨一组号码,即使对方在天涯海角,只要收得到讯号,便可听到她的声音。吊诡的是,除非她告诉你身在何处,不然你永远不知道她在哪里。手机让恋人们的沟通更迅速便利,但恋情是否因而更幸福美满呢?
我的手机第一次拨号是因为6号美女,第一次响起也是因为6号美女。「绣球。」『是。6号美女。』「今天不是13号星期五吧?」『不是。』「生日快乐。」『谢谢。』
「因为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我要跟你说声生日快乐。」『谢谢。妳已经说了两次了,电话费很贵呢。』「既然已经说了两次,那么说第三次生日快乐也无妨。」『那我只能说第三次谢谢了。』
「绣球。」『是。6号美女。』「你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你一定会的。」『嗯。』
夏天结束了,秋天来了;秋天结束了,冬天到了。我始终没见到6号美女。再次见到6号美女时,已是2001年年初,冬天快结束时。那天是二月中旬,大约下午一点,她突然出现在研究室门口。
我听到有人敲了已开启的门两声,便站起身看是谁。「绣球。」6号美女说。我在最里面靠窗的地方,她站在门口,我注视着她超过10秒,还是说不出话,只觉得心脏正砰砰跳着。「八个月没见,你就忘了我吗?」6号美女的脸上挂着笑。『抱歉。』我应该脸红了,『6号美女。』她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然后朝我走来。
『吃过午饭了吗?』我问。「在火车上吃过了。你呢?」『我刚吃过便当。』「便当好吃吗?」『填饱肚子而已,谈不上好不好吃。』「嗯。」她点了点头,打量四周。
「绣球。」『是。6号美女。』「我们是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讨论中午吃过了吗?」『不。我们是……』我说,『我们是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听你叫我一声6号美女而已。」
八个月不见,原以为自己对6号美女会变得有点陌生,或是会发觉6号美女在某些地方有了细微的改变。但她的眼神和笑容却依然如此清澈明亮,对我而言,这样就代表6号美女完全没改变。
「只有你一个人在?」她问。『嗯。现在还是寒假期间,其它人还没回学校。』「那为什么你会在呢?」『因为……』我想了一下,『因为我想认真一点。』「你已经够认真了,你才研一呢。」『还不够。我还要更努力,才能成为大海。』「所以我还是鲸鱼?」『嗯。妳一直都是巨大的鲸鱼。』「可是我变小了呢。」她笑了笑,「因为我瘦了。」
『对了,妳怎么会选在今天来?』我说,『如果我不在怎么办?』「我知道你一定会在研究室。」『妳怎么知道?』「你忘了吗?」她笑了笑,「我有莫名其妙的预感呀。」『这是推理吧。』「请问我如何推理得出你在寒假期间会一个人待在研究室的结论?」『好吧。』我笑了笑,『这是预感。』
「咦?」她指着靠墙书架的最上层,「那是绣球吗?」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那颗红色的绣球。这颗绣球原本一直放在大学时的寝室里,搬家时赖德仁要给我,我却坚持那是他接到的绣球,他只好带来研究室放着。『嗯。』我点点头,心里莫名其妙慌乱了起来。「我可以看看吗?」我拿了张椅子,站在椅子上伸长手臂,勉强把绣球构了下来。
我轻轻擦拭绣球,擦完后拿给6号美女,她用双手捧着。「好怀念这种声音。」她双手摇晃绣球,绣球里的铃铛清脆响着。『喔。』我简单应了一声,心更慌乱了。「没想到会是你接到这颗绣球,看来我们真是有缘。」6号美女又摇晃着绣球,低头倾听清脆的铃铛声。
我不能再沉默了,如果我不告诉6号美女事实,我永远成不了大海。我必须诚实、正直、有勇气,要想拥有像大海般开阔的心胸,就不能在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更何况这应该是谎言。
『6号美女。』「是。绣球。」『虽然晚了两年多,但我还是要告诉妳一件事。』「什么事?」她视线离开绣球,抬头看着我。『这颗绣球不是我接到的。』我说,『接到的人是赖德仁。』「呀?」她似乎很惊讶,睁大了眼睛。『赖德仁接到后马上塞给我。所以……』我迟疑了一会,最后说:『所以我很抱歉,请妳原谅我。』虽然终于说出事实,但我还是觉得羞愧,低下头不敢接触她的视线。
「然后呢?」她问。『嗯?』我抬起头,『什么然后?』「你已经告诉我,绣球是赖德仁接到的。然后呢?」『我……』「你该不会想接着说因为绣球不是你接到的,所以我们不该认识?」她说,「或是想接着说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缘份?」我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你认为我们之所以会持续,只是因为我以为是你接到绣球?」『我……』我终于开口,『我有时确实会这么想。』「那你就错得离谱。」她说,『我们会持续,是因为你这个人。』『我?』「如果当时是赖德仁抱着绣球上台,我后来还是会认识你。」她说,「认识你的过程也许不一样,但结果是一样的,我还是会认识你。」『可是我并没有在一开始就坦白,这是不对的。』
「关于这点,你是该好好向我道歉。」她说,「向我道歉吧。」『对不起。』「我接受你的道歉。」『嗯?』「你已经因为不够坦白而向我道歉,我也接受了。」她笑了笑,「但关于我们之间,你却没什么好道歉的。」『可是我……』「还有问题吗?」我楞楞地看着6号美女,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缓缓摇了摇头。
「好。」她将绣球举到胸前,「要抛绣球了哦。」『嗯?』「还发什么呆?」她说,「准备接绣球呀。」她说完后便向我抛出绣球,我反射似的接住。「谁说接住绣球的人不是你?」她笑了起来,「明明就是你接住的。」
『6号美女。』「是。绣球。」『妳一定会长命百岁。』「这要看你是否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没有了。』我说,『真的没有了。』「那就好。」她说,「可以陪我去东丰路看看风铃花开了吗?」『嗯。』我点点头。
我骑车载着6号美女到东丰路,但风铃花还没开。一整排黄花风铃木上的叶子几乎掉光,路上积满了淡褐色枯叶。『还要过几天才会开花。』我说。「好可惜。」6号美女叹口气。『风铃木的叶子现在应该只想着要赶快凋落,好让风铃花早点开。』「绣球。」『是。6号美女。』「我莫名其妙的预感又来了。」『是吗?』
「你一定把自己比喻成风铃木的叶子,然后把我比喻成风铃花。」『这是推理吧。』「就算是推理吧。」她说,「那你说,我猜的对不对?」『这……』我迟疑一会,「算对吧。」「你的比喻还是很糟。」她笑了笑。『抱歉。』我们踩着地上的枯叶前进,沿途偶尔还会看见枯叶从树枝上飘落。
「绣球。」『是。6号美女。』「想听听我的比喻吗?」『请。』
「一片枯叶落下来就是单纯的一片落叶,只是会觉得孤单。」她说,「但两片枯叶同时落下来就不只是两片落叶那么简单了。」『那两片枯叶同时落下来会如何?』我很纳闷。「如果是两片枯叶同时落下来,也许会让人联想到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幻化成的蝴蝶。」她说,「不仅不孤单,而且还很美呢。」『嗯。』我说,『也许吧。』「所以我不是风铃花,我和你一样,也是风铃木的叶子。」她说,「而且我和你会同时凋落。」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着6号美女。6号美女,妳的比喻很美,也让我深感荣幸。虽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