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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龙立潮问。
爷在问他姓名?爷竟然肯问他姓名呢?难道我胡大管家料错了?胡阿牛看看小伙计,又看看龙立潮。好像爷的神情很认真啊。难道爷在这小伙计的脸上,看出了胡大管家没有看出来的东西?
虽然是简单的一个问题,小伙计回答之前却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龙立潮断定,小伙计没打算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小的叫余……余卿。” 小伙计终于低声道。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因为撒谎而紧张得把手巾攥成了一团。
余双卿。
余双卿在心里努力为自己鼓劲。
老天爷啊,双卿你……你的声音,你的声音方才好像有点发抖了?必须在撒谎的时候保持镇定啊,你可以做到的。
怎么能功亏一篑呢?你走了迢迢千里的路,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苏州城,终于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又挨过了贫病,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呢?
一定是上天听到了你的恳求,在这个买画男子回汴梁的第一天,就降下让你认识他的机会,你不能怯场啊……
可是在心里鼓劲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面前的那个男子精明、凌厉的眼神让双卿越来越害怕。
双卿觉得那个男子已经看穿自己了,看穿自己在说谎,看穿自己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女流之辈,试图用可笑而愚蠢的手段掩饰身份,来达到不该期望的目的。
那是不该期望的目的吗?她只想拿回原来属于舅父的那幅《竹林七贤图》。
她私自拿了当铺里的三十几两碎银子,丢下齐康和齐蕴,还有舅母答应下的蒋府的婚约,不顾一切地跑来这汴梁城。如果现在空手回去,她怎么见舅母和表弟妹呢?
必须保持镇定啊……
可是她的心已经越来越乱了。
从她用发抖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她觉得那个脸色严肃的男子似乎沉默了好久,好久。
“咳,咳咳……”双卿觉得自己似乎要坚持不下去了,胸口一阵阵发紧。
余卿?
当然,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他似乎很害怕自己的身份被识破。
但他拥有的是一个怎样的身份呢?
跑了这么多年江湖,龙立潮以前也见过几个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的人。他们有的是被罢免或流放的官宦,对过去威风八面、锦衣玉食的日子已没有回忆的勇气;有的是被仇家追杀的逃难者,害怕仇家会再次发现自己生存的蛛丝马迹;有的是破了产的商人,丢下一身的债务背井离乡……
至于这个小伙计,虽然容颜里有几分憔悴,但面色苍白,神情忐忑,还有一双纤秀的手。看得出他经历风霜也不过是最近的事。
而且,他的账簿做得很好。这样老练干净的登账本领,肯定是经过训练的。
龙立潮决定,余卿应该是一个破产商人的子弟。
破产商人的子弟,操着南方口音,是穷途末路远来汴梁避债?投亲?还是……
胡阿牛和老掌柜一齐看着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龙立潮,不知道爷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小伙计的咳嗽声将龙立潮从沉思中唤醒。他再次打量那张清秀的小脸。
“额角上是怎么回事?”龙立潮问。
“啊?”胡阿牛和老掌柜一齐转向小伙计。
原来小伙计额角上有一块小小的淤青。
可是,爷怎么这时候关心起这个来了?才问了姓名,接下来该问问籍贯、家族背景,或……
“小的,小的方才得罪了,客人,客人所以……咳、咳。”
双卿啊,做错事也罢了,还带出幌子来,你怎么这样无用。
龙立潮看着忽然垂头丧气的小伙计。
“去收拾东西。从现在起,你跟着我。”
随着他说完这句话,小伙计抬起一双惊讶、畏惧的眼睛。
“余哥儿,你回爷一句话呀。”老掌柜在一旁提醒。这孩子傻了,一定是没料到自己运气这么好,所以吓傻了。
“小的……这就去收拾……”双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只想认识这个人,只想为茶楼跑腿去这个人的府邸时,可以有机会看见那幅画。
她没有想过和这个人太接近啊……
龙氏商行的总舵位于汴梁城的西面,前门临着不远处的汴梁街市,后门可通郊郭的宽阔驿道和广袤田野,另有侧门外的人工河道与汴河相接,可以直通龙氏商行的码头。
龙立潮沿着长街视察完自己的茶楼,直接回到府第,已是黄昏时分。他坐在龙府待客用的端风阁,听管家胡阿牛报告他那个新收帮手的资料。
“二十多天前,煮泉香掌柜的老王在茶楼门口捡到那孩子。来汴梁投亲不着,盘缠用尽,饿得只剩一口气。掌柜老王的娘是江南人,他听那孩子也一口江南口音,就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他做了伙计。其实老王对他的底细也不了解,只猜测他是个破落人家的娇惯孩子,如今才落了难。爷这回收他,是不是太性急了些?”
“叫他进来。”龙立潮简洁道。
其实龙立潮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操之过急。
当他看到余卿眼睛里忐忑无助又强作镇定的挣扎,他的心忽然有点软。
心软不是一个成功商人该有的弱点。
六十年前,行伍出身的祖父创下龙氏商行的基础,将它发展成沟通南北的货运行。
三十多年前,父亲被罢免了水军教头的官职,接手商行,让它成为货运与贸易并举的产业。
十年前父亲在一宗贸易失败后离开人世,年方十八岁的龙立潮,接手的是一个风雨飘摇中的祖业。
债主们认为一个毛头小子不会有子承父债的勇气和能力,害怕龙立潮会在夜里席卷着龙家的细软逃去无踪,于是集结起来上门找他谈判,要求他立即变卖了商行的一切还债。
回想起来,立在债权人的声讨声中,那时的龙立潮又何尝没有过忐忑无助又强作镇定的挣扎呢?
母亲在帘子后面听儿子与债主的谈话,终于忍不住走出来,亲自恳求债主们再给龙氏商行一个机会:不论是十年、二十年,龙氏商行总会连本带利还清所有的欠债,请大家相信她的儿子。
父亲的失败和过世让少不更事的龙立潮在一夜间经历了世情冷暖,变得老成持重、沉默寡言。母亲的鼓励和帮助让这个少年迅速成长为一个坚忍、勤奋的出色商人。
所以,并没有用到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五年前母亲离开人世的那个冬晨,从玉门关外匆匆赶回的龙立潮一身雪花跪在榻前。他让母亲知道,他已经有能力还清父亲欠下的最后一笔债务,而母亲也可以安心地去告诉父亲了。
母亲离世后的这五年,龙立潮把商行的经营范围和通商地域进一步扩大,把他自己的足迹印遍了塞北与岭南。汴梁人谁会不知道,龙氏商行有一位木石心肠、铜铁筋骨的大当家。
现在,若因为余卿的算账、记账本事而用他,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若因为看到余卿眼睛里的忐忑无助和强作镇定就心软,则不是明智的反应。
龙立潮这样告诫自己。
胡阿牛带着小伙计过来了,“走路快着点。小小年纪就没精神,将来怎么跟爷做事?”胡大管家最看不惯做下人的脚步懒散。
可是双卿没能将胡管家的抱怨听在耳朵里。她只顾忙于用双眼观察周遭。
这间端风阁的上房是龙立潮接待生意上的贵宾用的,所以铺陈得颇为奢华。双卿的目光掠过西域织毛地毯、梨花木的家具、纱罗绣锦大插屏,再到古玩摆设和壁挂,最后停留在插屏附近墙壁挂的一幅画上。
“知道这幅《云路盘山图》的来历?”龙立潮看向专心画幅的小伙计。
“啊——”听龙立潮忽然出声,双卿不由惊得身子微微一颤。她急忙回头要看,回到一半才醒悟过来,于是又低下了头。
胡阿牛忍不住教导:“爷在问你,知不知道这幅画的来历!”
终于做好角色转换的双卿回到茶楼小伙计的身份,垂手肃立,“回爷的话,这个……笔墨仿佛前朝画师荆浩一脉。只是这一幅小的未曾听说过,或是后人仿作。”
“后人仿作?何以得见。”
“纸张、笔墨都仿古得好,只这笔意差些,少了滂沱真力。若说是荆浩的前期作品,落款又是他后期常用的,所以小的斗胆这么猜测。”双卿已经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她仿佛又回到苏州城的贺家当铺,正坐在帘子后面,对帘外的伙计分析来投当的古画。
龙立潮注意到余卿那张小脸上表情的变化。
余卿已经不是在茶楼忐忑失措得让自己不由自主心软的小伙计了,他现在的气韵风度倒更似一个饱学的书生。
依旧作跑堂店伙打扮的余卿,肩头系的不伦不类的花布小包袱就是全部家当,可他对字画的鉴赏能力却是世家子弟都有所不及的。
“从哪里学到这些的?”龙立潮有点好奇。
“小的舅父开了间小当铺,小的自小跟着舅父,学得一点皮毛。”双卿说出这句话,立刻后悔得蹙起眉尖,一双手也握紧了。
也许她根本不该提什么当铺吧?万一被追问起来……都怪自己说谎的技巧不圆熟。
龙立潮看着重新胆怯起来的余卿:账目做得清楚,又懂得古玩字画,的确像是当铺里出来的。
这个余卿有极好的潜质,若再经过龙氏商行的历练,应该有可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帮手。
不过瞧他张皇的样子,似乎很为自己方才说出身世后悔。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世,让他这样紧张?
龙立潮决定再试探一句:“小兄弟既然有技艺在身,为何又从江南流落到这里做了茶楼伙计?”
余卿呆住。
老天爷啊,这个男子是不是已经怀疑了?
双卿的眉尖越锁越紧,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慌乱。这回一定要谨慎回答,不能再出错了啊……
“爷问你话呢!”胡阿牛提醒半天不出声的小伙计。瞧这孩子长得倒也干净,怎么回个话却磨磨蹭蹭、拖泥带水的。
“舅父过世前,嘱咐小的来投他在汴梁的朋友。”双卿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虽然她实际上只觉得口干,“不巧,不巧小的来到此地,才知道那位伯伯一家早搬迁走了,所以,所以小的……”
“你那位伯伯叫什么名字?原先住在汴梁的什么地方?你有没有仔细打听他搬去何处?”胡阿牛准备替龙立潮一口气把所有问题问个清楚。
“这个……”余卿又呆住。
老天爷啊,双卿你该怎么圆这个谎啊。
早知道就该一早把谎话编得圆滑了再出门啊。
“先领他去后园安置。”龙立潮打断管家的一连串盘问。他看出余卿没有再说实话的打算,而余卿的谎话又说得太吃力。
罢了,这个余卿胆小面嫩,就算心里藏着什么秘密,那也一定只是让他自己烦恼,而与人无害的。也许可以不必急急查问。
“后园?爷要在后园的哪一处安置他?如今后园空着的几处偏房都多多少少存上了货物,一时要收拾起来,恐怕费些事。”胡阿牛有点奇怪,主人怎么连这小伙计的住处都关心到了。而且,主人怎么没有让余卿去下人居住的外房?
“我那一处的两厢还空着。你让余卿在西厢暂住。”龙立潮知道,虽然自己时常在外,自己居住的地方胡阿牛是不会让人动的。
“啊?”爷竟然这么抬举这小子,让他跟自己住在一个院子里?胡大管家觉得自己有点把握不住主人的心思了。
虽说要做爷的跟班,住得近些使唤起来也顺手,可爷一向独居惯了的,连默姑也不过住在爷附近嘛。
难不成,爷认为这小子比默姑还堪造就?胡大管家再次打量那个垂首肃立的新跟班。
论身体相貌,不行,太单薄秀气。
论经验历练,不行,太稚气生疏。
论胆量智慧,还是不行,太胆怯迟钝。
真看不出来,爷看中了这余卿哪一点。
“先带他去用晚饭。”龙立潮吩咐愣神的管家。
“啊……啊?”爷怎么连这小伙计的晚饭也关心起来了……
“余卿,你今年几岁了?”胡阿牛领着小伙计往后园去。
他瞧瞧余卿的身形个头,觉得余卿应该在十六岁上下的年纪。可他又觉得,余卿那双幽深的眼睛看人时闪着戒备和心计,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有的。
“小的,痴长二十有二。”双卿惆怅道。她想起舅母对自己这个老得可怕的年纪的厌弃。
胡阿牛吃了一惊。看不出来!江南人还真是生得娇软,二十多岁的男子还长得这么——乳臭未干似的。
“余卿,你这个名字可有些拗口。一个做下人的,叫个什么阿财、来旺也就可以了。”连胡大管家也不过叫做胡阿牛嘛。
“胡管家若闲拗口,今后只管随意叫小的——阿余什么的好了。”双卿心领神会。
“行。”还算懂事。“阿余啊,你新来乍到,别说我没教过你。要说我们龙府,论财富实力,在如今汴梁的商家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我们爷秉承祖训,生活节俭,从未染过别家奢靡夸饰的毛病。所以龙府虽大,并没有一个懒散无用的家人,人人都得忙着自己的活计。”瞧你这落难公子似的模样儿,还不知道吃不吃得了爷的栽培。
“小的明白。”双卿,你能顶得住。
他们来到后园,走过园里穿插萦绕的长廊,终于到了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