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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二章 春晖寸草
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场毫无预兆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细密的雨丝化作浓雾，宛若轻飘的、流动的、潮湿的烟尘，将临近的景物包上了了模糊的外壳。——明明是夏日的初雨，却无端带着一段秋雨的愁怨，空气也异乎寻常地凄冷起来。
孝琳在病房中，焦躁地走来走去。——不久前，郭小姐又来探望梓高的时候，说已经找到韩妈妈了。但是，因为人在省外，归途遥远，所以，还需要再多等几天，才能见到她。不过，日子算下来，这两天就应该到了……
正在心绪不宁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孝琳下意识地打了一个激灵，急匆匆地迎出门去。结果发现，原来“客人”是给自己送饭菜的妈妈曹素馨。
“妈妈，原来是您呀……”孝琳嘀咕着，言语间不经意地透露出淡淡的失望。
“这孩子，见到妈妈令你很不满吗？怎么是这样一副表情……”曹老师苦笑着走进门来，随口问她，“是不是在等韩妈妈呀？”
孝琳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顽皮地说：“在等我的大餐。”
曹老师放下食盒，一边摆着碗筷，一边无奈地说：“你呀，跟着你爸爸，好的不学，专门学会了油嘴滑舌的那一套。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哦，看哪个男人敢要你……”
说话间，看到女儿不声不响地嘟起小嘴，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心里指不定又在暗中腹诽着什么，母亲眼睛一瞪，命令道：“好了，淘气包，别傻站着了，快去洗手！”
“遵命！”
收到指令，孝琳一溜烟跑去洗手间。不多时，回来，在桌前坐定。看着眼前温暖的饭菜，没有动筷子，反而颇为忧心地问母亲：“您到医院来了，爸爸自己在家没问题吧？”
曹老师板起脸说：“能有什么问题？那个大个人了，还需要人时刻照顾，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说到这里，她忽然察觉自己失言，赶紧安慰女儿说：“放心吧，你爸爸没事。这几天他确实累坏了，正在家里睡觉呢。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别担心，快吃饭吧。”
听到母亲这么说，孝琳才放下心，低头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
“不急，慢慢吃。哎呀，一点女孩子的斯文样子都没有。”
心疼地嗔怪完女儿，曹老师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来到病床前。看着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梓高，不由得叹惜道：“好好的孩子变成这样，可怜呐……”
“妈妈。”孝琳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母亲身边，低声提醒，“学长听得到的……”
“唉，一时激动，忘记了。”曹老师赶紧拭干眼角的泪水说，“梓高，要加油啊。大家都很关心你，早点醒来吧，我们孝琳一直在等着你……”
“妈妈——”孝琳娇嗔地打断了母亲的话，羞赧地抱怨着，“还说我‘油嘴滑舌’呢，您还不是跟爸爸一样，总说些让人难为情的话。”
“傻孩子，你这个样子，妈妈很心疼呀。吃个饭都这么三心二意，自己也不会照顾自己、心疼自己，你说，妈妈怎么能放心把你嫁出去呢……”
听着母亲的话，孝琳的脸蛋儿不自觉地逐渐升温，随着面颊上绯红的加深，似乎脑袋也变得越来越沉重，慢慢垂到了胸前。
看到她那难为情的样子，曹老师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肩膀，话锋一转，温柔地说：“趁着饭菜还热，先好好吃饭。”
孝琳点点头，听话地坐回桌前。安安稳稳地吃过饭，收拾了餐具，坐在曹老师身边。看到母亲神色哀婉、目光凝滞地望着梓高，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妈妈，您在想什么呢？”
在女儿关切的目光注视下，曹老师轻轻叹了口气说：“其实……对于你现在的处境，妈妈也有责任，不是吗？”
听闻此言，孝琳诧异地说：“怎么会？妈妈有什么错，您为什么要这么想？”
曹老师沉默片刻，愧疚地说：“当初，要不是我告诉你，梓高和光赫在阅览室读书，你就不会去见他，跟他走得那么近，越陷越深……”
孝琳忍不住打断了母亲的话语：“不是的，妈妈。就算没有跟他走得那么近，我也会越陷越深——从哥哥拿回那张照片开始、从看到他照片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他了……”
第一次这么坦白地把心事告诉别人，羞涩的红云瞬间布满脸颊，转眼，连耳根都脖颈都被晕染：“我一直都只是偷偷跟在他的身后，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发现我的存在……”
在女儿动情的讲述中，曹老师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欣慰孩子长大的同时，仿佛也唤醒了心底里早已沉睡的、少女时代的青涩回忆，笑容浮上嘴角，轻声说道：“妈妈也曾经年轻过，可以理解你的这些想法。”
“嗯……说起来，我应该谢谢您：让我有机会接近他，认识他……”说着，孝琳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眼睛里饱含着甜蜜的笑意，悄声说道，“他一定不知道——在我们彼此还不认识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他了。”
看着女儿那张憔悴的小脸，曹老师又不禁心疼地说：“可是，单恋一个人太辛苦了。”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姑娘的痛处，秀气的脸上立刻换了落寞的神情，缓缓低下头，坦言道：“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因为，学长实在太受欢迎了。虽然他为人低调，总是独来独往，跟每个人都刻意保持距离，对所有人都不理不睬。但是，丝毫不影响姑娘们对他的思慕之心，而我，也不过是他狂热的追随者之一。——说实话，要不是私下里，大家暗中定了协议，不许主动打扰他，恐怕早就被啃到骨头都不剩啦……而且，我也知道，他已经心有所属……”
说着，她突然洒脱地笑了笑，随即抬起脸，心满意足地说：“无论如何，只要能够待在他身边，就算只能做普通朋友，我也已经很知足了。”
“唉，你哥哥是这样，你也是……”曹老师不由自主地落下心酸的眼泪，“为什么咱们家的孩子都这么命苦呀……”
孝琳赶紧掏出手绢，为母亲擦拭眼泪：“妈妈，对不起，让您和爸爸为我们担心，真的对不起……”
母女两人正在谈心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跟着，礼貌的敲门声响起，一个熟悉的甜美声音问道：“打扰了，请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三章 骨肉相连
听到敲门声，孝琳急忙前去开门。曹老师也匆匆擦干眼泪，起身，整理一下衣服，跟在女儿后面，迎出门去。
房门打开，孝琳不禁眼前一亮，笑容瞬间在脸上绽开：“郭小姐，您来啦！”
她喜不自胜地笑着，明明面对静英寒暄问候，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其身后：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妇女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眼帘低垂，目光定定地落在地上，双手合在一起，紧紧握住一只沉甸甸的竹篮。——虽然她努力面沉似水地维护着体面的矜持，但是那并靠到一处的手指，却下意识地互相摩擦、绞拧着，这细微的动作顿时出卖了此刻内心的紧张不安。
看到孝琳兴奋的样子，静英颇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几天，让你们久等了。”
见客人娇媚的脸上浮现出了愧疚神情，曹老师赶紧说：“郭小姐客气，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让您跟着费心受累，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曹教授言重了，静英愧不敢当。”
说着，她不自在地笑了笑，随后，向旁边撤开一步，把身后的妇人让到前面，隆重介绍道：“这位，就是梓高的母亲——丁美兰女士。这两位是梓高的老师曹教授和她的女儿申孝琳小姐。申小姐是梓高的同学，也是他的朋友……”
母女二人还来不及问好，韩妈妈便已经恭恭敬敬地冲着她们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你们照顾梓高……”
说着话，也许是手中提篮太过沉重，也许是连日奔波外加对孩子的忧心，体力早已透支，身子一歪，险些跌倒。
还是曹老师反应快，一把扶住韩妈妈，忧心地说：“老姐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来。”
韩妈妈扬起憔悴的老脸，轻轻摇了摇头，努力想把篮子举起奉上，却实在是有心无力，只好叹了口气说：“给你们带了一点土特产，聊表心意……”
孝琳赶忙接过韩妈妈手中的篮子。接到手的瞬间，那超重的分量确实令她惊诧万分：难道说，这一路上，韩妈妈都提着这么沉重的东西，难怪会被累倒……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着，曹老师那边不禁显露出教师本色，“说教”起来：“老姐姐，你见外了。梓高是我的学生，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家孩子一样看待。咱们为人父母的，都有疼儿女的心，你何须这样客气。累坏了自己的身体，谁来照顾孩子？再说，梓高那么懂事，让他知道你这么辛苦，他也会很心疼的。”
听着这些话，韩妈妈只是低垂着头，闷声不响。
像是被刚刚混乱的场面吓到了，静英愣了半天，这才缓过神来，匆忙上前，一边帮曹老师搀扶韩妈妈，一边慌乱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一路上让您受累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好……”
韩妈妈冷静地把手臂从静英的手中抽了出来，客客气气地说：“怎么会是郭小姐的错呢，您费心劳力，千里迢迢接我们过来，还为我们安排住宿，想得甚是周到，您的恩情我们已经承受不起。是我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怪不得别人。”
一番话说得静英更加局促不安，这位见多识广、演技超群的大明星竟然失去了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本能，尴尬地僵住了。
见状，曹老师赶紧解围道：“我们别光站在走廊里，快请进，进来说话。”
说着，母女二人把客人们让进门里。
曹老师一边扶着韩妈妈进门，一边仔细端详这位母亲：宽阔的黄色脸膛上，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交织着勇于直面一切困苦的坚毅和对孩子病况的担忧。两片布满皱纹的绛紫色嘴唇紧紧抿着，长期不如意的困苦生活使得嘴角不自觉地向下低垂，形成了旁边深刻的纹路。花白的头发被整齐利落地绾在脑后，没有任何装饰。已经褪色的棉布衣服干净整洁，衣袖上笔直的布褶说明这是主人是为了参加重要活动，特地换上的、压箱底儿的“正装”。
走进病房，曹老师带着韩妈妈来到梓高的床前。
一看到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儿子，刚刚还矜持木然的脸上，骤然起了变化。粗糙松弛的皮肤剧烈地抽动着，饱含沧桑的皱纹显得愈加刺眼，仿佛刻进骨肉间、触目惊心的累累刀痕：“孩子，妈妈来看你了……”
可怜韩妈妈一句话说出口，已经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大家也被她的悲恸深深感染，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样安慰的话语才能安抚一位母亲的伤痛。
静英怯怯地看着韩妈妈，冰冷的小手因为愧疚而紧紧握成了拳头。良久，才颤抖着双唇，低声对孝琳说：“你们慢慢聊，我、我先告辞了。”
孝琳一看静英才刚进门就急着要走，便焦急地望向母亲。陪在韩妈妈身边的曹老师微微点头，暗示她们：让梓高的母亲和他单独待会儿也好。
于是，母女二人送静英出了病房。一出门，孝琳就感激地握住了那双透着寒气的小手，真诚地致谢道：“谢谢您，郭小姐！”
不料，静英却脸色惨白地说：“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孝琳明显地感到她手指冰冷、掌心出汗，又见那脸色也异常难看，便关切地问她：“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不用担心……”静英敷衍地笑着，忽然收敛起笑容，忧心地说，“说到担心，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梓高的弟弟梓重。那孩子好像有点智力残障，虽然我已经雇了人照看他，但还是不太放心，我想再过去看看。”
“您果然心细如发，考虑得面面俱到。这次真的多亏有您的帮助，谢谢。”说完，曹老师又恳请道，“我可以跟您一起去看看那孩子吗？”
孝琳忙不迭地插言：“我也要去！”
不过，立刻遭到了母亲的否决：“不行，你得留在这里。——你对这里的情况比较了解，要是韩妈妈有什么需要，可以给她帮帮忙。我跟郭小姐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好吧。”孝琳只好无奈地点点头，目送母亲和静英离开，“郭小姐，慢走。”
“请留步。”
静英向孝琳告别，匆忙逃出了那间让她的良心备受折磨的医院。
之后，为了方便照顾韩妈妈和梓重，曹老师和申教授决定把他们接回家里居住。这下，申家突然多了一个懵懂的大孩子，大家需要重新分配工作，经过讨论，最终的结果是：曹老师和申教授负责在家做饭和照顾梓重，韩妈妈和孝琳轮流在医院守护梓高。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虽然梓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