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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去观察吧,”柏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我不愿意破坏你们夫妻的感情,我不是那种多事的老太婆!”
“可是,你一定知道什么!”霈文的固执脾气发作了。柏老太太态度的暧昧反增加了他的疑心,他暴躁的说:“告诉我!妈!”“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转开了头。“只看到他们常常握著手谈天。”“握著手吗?”霈文哼著说,声音里带著浓重的鼻音,他的眼睛瞪得好大。“这也没什么,”柏老太太故意轻松的看向窗外。“或者,这也是很普通的事,立德既然是你的好朋友,当然也是她的好朋友,现在的社交,男女间都不拘什么形迹的。何况,他们又有共同的兴趣!”“共同的兴趣?”“一个喜欢玫瑰花,另一个又是农业的专家,一起种种花,除除虫,接触谈笑是难免的事情,你也不必小题大作!我想,他们只是很谈得来而已!”
“哦,是吗?”霈文憋著气说,许许多多的疑惑都涌上了心头,怪不得她心事重重,怪不得她从不离开含烟山庄!怪不得她总是泪眼汪汪的!而且……而且……她曾要求去工厂工作,她是不是也曾努力过?努力想逃避一段轨外的感情?他想著,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不安。但是,最后,他甩了甩头,说:“我不相信他们会怎样,含烟不是这样的人,这是不可能的!”“当然,”柏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怕只是怕,感情这东西太微妙,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这倒是真的,霈文的不安加深了。他没有对含烟说什么,可是,他变得暴躁了,变得多疑了,变得难侍候了。含烟立即敏感的体会到他的转变,她也没说什么,可是,一层厚而重的阴霾已经在他们之间笼罩了下来。
当怀孕初期的那段难耐的、害喜的时间度过之后,天气也逐渐的热了。随著气候的转变,加上怀孕的生理影响,含烟的心情变得极不稳定。而柏老太太,对含烟的态度也变本加厉的严苛了。她甚至不再顾全含烟的面子,当著下人们和高立德的面前,她也一再给含烟难堪。含烟继续容忍著,可是,她内心积压的郁气却越来越大,像是一座活火山,内聚的热力越来越高,就终会有爆炸的一日。于是,一天,当柏老太太又在午餐的饭桌上对她冷嘲热讽的说:
“柏太太,一个上午没看到你,你在做什么?”
“睡觉。”含烟坦白的说,怀孕使她疲倦。
“睡觉!哼!”柏老太太冷笑著说:“到底是出身不同,体质尊贵,在我做儿媳妇的时代,那有这样舒服?可以整个上午睡觉的?”含烟凝视著柏老太太,一股郁闷之气在她胸膛内汹涌澎湃,她尽力压制著自己,但是,她的脸色好苍白,她的胸部剧烈的起伏著,她瞪视著她,一语不发。
这瞪视使柏老太太冒火,她也回瞪著含烟,语气严厉的说:“你想说什么吗?别把眼睛瞪得奇书电子书像个死鱼!”
含烟咬了咬嘴唇,一句话不经考虑的冲口而出了:
“我有说话的余地吗?老太太?”
柏老太太放下了饭碗,愤怒燃烧在她的眼睛中,她凝视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含烟轻声的,但却有力的、清晰的说:“在你面前,我从没有说话的余地,你是慈禧太后,我不过是珍妃而已!”高立德迅速的望向含烟,她的反抗使他惊奇,但,也使他赞许,他不自禁的浮起了一个微笑,用一对欣赏而鼓励的眼光望著她。这表情没有逃过柏老太太的视线,她愤怒的望著他们,然后,她摔下了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转过身子,昂著头,一步步的走上楼去了。她的步伐高贵,她的神情严肃,她的背脊挺直……那模样,那神态,俨然就是慈禧太后。目送她走上了楼,高立德微笑的说:
“做得好!含烟,不过当心一点儿吧!她不会饶过你的!你最好让我对霈文先说个清楚!”
“不要!立德!”含烟急促的说:“请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你会使事情更复杂化!”
于是,高立德继续保持著沉默。但是,这天下午,霈文匆匆的从工厂中赶回来了,显然是柏老太太打电话叫他回来的。他先去了母亲的房间,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面对著含烟,他的脸色沉重而激怒。含烟望著他,她知道柏老太太对自己一定有许多难听的言词,她等待著,等待著霈文开口,她的表情是忧愁而被动的。
“含烟,你是怎么回事?”柏霈文终于开了口。声音是低沉的,责备的,不满的。“你怎么可以对妈那样?她关怀你,对你好,而你呢?含烟!你应该感恩啊!”
含烟继续望著他,她的眉峰慢慢的聚拢,她的眼睛慢慢的潮湿,但她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说。
“含烟,你变了!”霈文接著说:“你变得让人不了解了!我不懂你是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吗?你对柏家不满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含烟,说实话,你最近的表现让我失望!”
含烟仍然望著他,但,泪水缓缓的沿著面颊滚落下来了,她没有去擦拭它,她一任泪珠奔泻,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闪著泪光,闪著不信任的光芒。带著悲哀,带著委屈,带著许许多多难言的苦楚。霈文紧锁著眉头,含烟的神情使他心软,可是,他横了横心,命令的说:
“擦干眼泪!含烟,去向妈道歉去!”
含烟轻轻的摇了摇头。
“去!”霈文握住了她的肩膀,站在她的面前。她正坐在床沿上,仰著头望著他。他摇撼著那肩膀,严厉的说:“你必须去!含烟!”“不!”她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含烟!”他愤怒的喊。“立刻去!”庭院深深39/59
她垂下了头,用手蒙住了脸,她猛烈的摇头。
“不!不!不!”她一叠连声的说。“别逼我,霈文,你别逼我!”“我必须逼你!”霈文的脸色严肃。“母亲是一家之长,我不能让人说,柏霈文有了太太就忘了娘,你如果是一个好女人,一个好妻子,也不应该让我面对这个局面,让我蒙不孝之名!所以,你必须去!”他的声音好坚定,好沉重。“听到了吗?含烟,你无从选择,你必须去!”
含烟抬起头来了,她再度仰视著他,她的声音空洞,迷惘,而苍凉,像从一个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
“你一定要我这样做?”她问,幽幽的,她的眼光透过了他,落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
“是的!”霈文说,却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含烟的神情使他有种不祥之感。“那么,我去!”她站起身来,立即往门口走去,一面自语似的说:“但是,霈文,你会后悔!”
他抓住了她的胳膊,紧盯著她。
“你是什么意思?”她望著他,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挣脱了他的掌握,她走出了门外。她的身子僵直,她的脸色苍白而一无表情。她径直走到柏老太太的门前,推开了门,她直视著柏老太太,用背台词一样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说:
“我错了,老太太,请你原谅我。因为我出身微贱,不懂规矩,冒犯了你,希望你宽宏大量,饶恕我的过失。”
说完,她不等柏老太太的回答,就立刻转过身子,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只走到了房门口,就被一阵子突来的晕眩和软弱打倒了,她跄踉了一下,仓促间,她想用手扶住门,但没有扶住,她仆倒了下去,晕倒在门前的地毯上面。
霈文大喊了一声,他冲过来,抱住了她的头,直著嗓子喊:“含烟!含烟!含烟!”
她一无所知的躺著,头无力的垂在他的手腕上。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微弱,霈文的心脏收紧了,绞痛了,冷汗从他额上沁了出来。他苍白著脸,抱起她来,仍然一叠连声的喊著:“含烟!含烟!含烟!”
整栋房子里的人都被惊动了,高立德也从他房里冲了过来,一看到这情况,他立即采取了最理智的步骤,他冲向楼下客厅,拨了电话给含烟的医生。这儿,霈文把含烟放在床上,他焦急的摇撼著她,掐著她的人中,用冷毛巾敷她的头,一面不停的喊著:“含烟!醒来!含烟!醒来!含烟,我心爱的,醒来吧!含烟!含烟!”他吻她的面颊,吻她的额,吻她那冷冰冰的嘴唇。但她毫无反应,她那张小小的脸比纸还白,乌黑的两排长睫毛无力的垂著,在眼睑下投下了两个弧形的阴影。
医生来了,经过了一番忙碌的打针,安胎,诊断,然后,医生严重的说:“最好别刺激她,让她多休息,否则,这胎儿会保不住的。”
医生走了之后,霈文仍然守在含烟的身边。柏老太太只来看了一眼,就走开了,她认为含烟的晕倒完全是矫情,是装模作样,因此,她对她更增加了一份嫌恶,多会施手段的小女人!她显然又让霈文神魂颠倒了。
好久之后,含烟才醒了过来,她慢慢的张开眼睛,一时间,有点儿恍恍惚惚,她似乎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霈文深深的注视著她,他怜惜的扰摩著她的面颊,她的头发,她那瘦瘠的小手。眼泪涌进了他的眼眶,他轻声的叫:
“含烟!”她望著他,想起经过的事情来了,翻转了身子,她用背对著他,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她什么话都没说。这无声的抗议刺痛了他,他看著她的背脊,以及她那瘦弱的肩膀。她一向是多么柔顺,为什么变得这样冷漠了?他痛心的想著。然后,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弄著她的头发,低声的说:
“别生我的气,含烟,我也是无可奈何啊!我知道婆媳之间不容易相处,但是,谁教我们是晚辈呢?”
她继续沉默著,躺在那儿动也不动。霈文心中的痛楚在扩大,他隐隐的感到,含烟在远离他了,远离他了。他摸不清她的思想,他走不进她的领域,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为什么呢?他沉痛的思索著。难道……难道……难道真是为了高立德?他想著当她晕倒时,高立德怎样白著脸奔向客厅去打电话请医生,事后又怎样焦灼的在门口张望……他的心变冷了,他的手指僵硬的停在她的头发上。就这样,他在那儿呆坐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然后,他站起身来,一语不发的走出了房间。含烟看著他出去,泪濡湿了枕头,她仍然一动也不动的躺著,但是,在她的心底,那儿有一个裂口,正在慢慢的滴著血。霈文下了楼,高立德正坐在客厅中看晚报,看到了他,高立德放下报纸,关怀的问:
“怎样?她醒了吗?”霈文瞪著他,你倒很关心啊!他想著。走开去倒了一杯茶,握著茶杯,他看著高立德,慢吞吞的说:
“是的,醒了。”高立德注视著他。“霈文,”他忍不住的说:“待她好一点,你常不在家,她的日子并不好过!”霈文的眼光直直的射在他的脸上。
“你的意思是什么?”他闷闷的问。
“我想——”高立德沉吟的说:“你母亲并不很喜欢她。”
哦,你倒知道了?霈文紧紧的盯著他。原来是你在挑拨离间哦!你想在我们家扮演什么角色呢?他放下了茶杯,慢慢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立德!以后,请你把心神放在茶园上,不要干涉我的家务事!”
高立德跳了起来,愤然的看向霈文,霈文却抛开他,径自走上楼去了。高立德气怔了,好久好久,他就这样愤愤的对楼梯上瞪视著。接著,一连好几天,含烟没有下床。霈文和含烟之间,那层隔阂的高墙已经竖起来了,他们彼此窥测著对方,却都沉默著,不肯多说话。含烟更憔悴,更苍白了,对著镜子,她常喃喃的自语著:“你快死了!你已经没有生气了,你一定会死去!”
于是,她叹息著,她不甘愿就这样死去,这样沉默的死去!这样委屈的死去!她走下了楼,那儿有一间给霈文准备的书房,但是,霈文太忙了,他从没时间利用这书房。她走了进去,拿出一叠有著玫瑰暗花的信笺,她决心要写点什么,写出自己的悲哀,写出自己的爱情,写出自己的心声。于是,她在那第一页上,写下了一首小诗:
“记得那日花底相遇,我问你心中有何希冀,
你向我轻轻私语:‘要你!要你!要你!’
记得那夜月色旖旎,你问我心中有何秘密?
我向你悄悄私语:‘爱你!爱你!爱你!’
但是今夕何夕?你我为何不交一语?我不知你有何希冀,你也不问我心底秘密,
只有杜鹃鸟在林中唏嘘:
‘不如离去!不如离去!’”庭院深深40/59
21
炎热的夏季来临了,随著夏季的来临,是一连好几次的台风和豪雨。对含烟来说,这个夏季是漫长的、难捱的,也是充满了风暴和豪雨的。柏老太太变成了她的克星,她的灾难,和她的痛苦的泉源。从夏季开始,老太太就想出一个新的方式来折磨她,来凌侮她,她让她为她念书,念刁刘氏演义,那是一本旧小说,述说一个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