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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段立言头也不回,仍旧有条不紊地拆装零件,霍知非只得按住心底的忐忑,跟他道歉:“我不知道你是去找我了,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往上一点。”段立言擦去齿轮里的污垢,才转头看她一眼,“这话你对奶奶说去。”
她急忙回答:“我已经跟外婆讲了,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顾自回过头,仔细地替齿轮上油。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霍知非见他不开口,早已没了方才的镇定。
他抹去残油,重新上紧螺丝。
“段立言,”霍知非急得去扯他的袖子,声音有些哽咽,“你要训就训,要骂就骂,就是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他叹了口气,摘了手套扔在一旁,就势朝身后的长椅上一坐,顺手拉起她坐在身边,“动不动就哭,我又没说你什么。”
她扭过头,“我没哭。”
“没哭?”他用手指在她眼睫上轻轻一扫,亮晶晶地示意给她看,“这是什么?”
她垂了眼,委屈的嘟囔几近无声,“你讽刺我是千金小姐……可你明知道我不是……
闹了半天,她在意的是这个。段立言好气又好笑,“好了好了。那你告诉我,放学后上哪儿去了。”
“兴趣组的活动临时取消了。我跟生物组去了农业基地。”
他倒是真没想到,“去那里干什么?”
“他们去摘桂花。这是桂树叶。”她放下灯,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叶子,“你的生日快到了,我打算送你……”
他愣了一愣,拨着她手心里的树叶,简直难以置信,“你是说,你打算拿这个当我的生日礼物?”
“当然不是啦。”霍知非收回手,捋齐叶片小心地放回口袋,“这些只是原材料。回头做成书签才算礼物。”
段立言并不作声,长久后发出一声长叹,“唉……”
“干吗?你不喜欢?”她不满地看着他,“你别瞧不起人,我的手艺算很不错了,晓词她们几个看了都说好。”
他双手背在脑后靠向椅背,摇摇头,“你的书签的确称得上精美,可我——”
“你不喜欢吗?”霍知非有些沮丧,“别的我也不会了啊,又不能做件衣服送你……”
段立言想起她家里的作品,一下子笑出来,“你做的那些衣服,维尼和米奇穿穿还凑合。”见她彻底泄了气,他才正色道,“我倒是觉得,与其你费时费力,还不如送一件我更喜欢的东西给我。”
她眨眨眼,“那是什么?”
他想了想,起身拉住她,“跟我来。”
霍知非被他拽得步伐趔趄,脚下在石径小道上连磕了几次,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段立言回过头,见她眼里泪光闪动,还不时小声抽气,大惑不解,“小姑奶奶,又怎么了?”
霍知非蹲下身,解着鞋袢的手都在哆嗦。段立言见状,立时想到她那只受过伤的脚,心头一颤,扶她在台阶上坐好,俯身小心地替她褪下鞋袜,这才发现她的脚趾和后跟都被磨出了血泡,袜子上透着斑斑血迹。
“怎么搞的?”
“回来的路上公交车坏了,我不认识路,又找不到认识的人一起走,转了好大一圈才回到学校……”她也真够倒霉,偏偏在这样的日子里穿了一双新皮鞋,遭够了罪。她咬牙,光着的那只脚踩在草地上,又脱下另一只鞋,“这只更疼。”
段立言好看的眉头再度拧了起来,拎起她的鞋子袜子递给她,一面抱起她。上回她摔伤后,成天被他背来抱去,动作早已练就得娴熟无比。片刻转到楼后,从后门上了楼梯,段立言才不满道:“怎么不早说?”
霍知非扁扁嘴,双手搂紧他的脖颈,在他有力的步伐中轻声道:“我怕说了,外婆会担心,你会更生气。”
他不以为然地“哼”一声。
她缩了缩脑袋,“看吧,我就知道……”
“自作聪明。”他一瞪眼,“这叫生气么?”
“好啦……”她颇识时务,“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段立言拿她没办法,“霍知非,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什么?”
这话听着耳熟,霍知非想起它的来处,立时忍俊不禁,又怕出声扰了楼里的人,只伏在他颈边笑个不停。
她的呼吸里有种茉莉花的清香,一阵阵朝段立言袭来。他被惹得麻痒难挡,却又忍不住悄悄吸了口气,这么一来,原本平稳的气息就全乱了。他下意识地站住,突然收紧手臂发狠道:“还笑!再笑就把你扔下去!”
牵挂(2)
段立言并没有工夫责备她,更没工夫生她的气。进了房间,他放下她便去打来热水,在她洗脚时又找来药箱。倒是床上的霍知非,头一次堂堂正正地坐在这里,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转着小脑袋,细细打量着他的房间。
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材料,这里的隔音效果远比其他房间要好,看来整栋楼里只有外祖母的书房可与之比肩。
初来段家时,段知熙就告诉过霍知非,楼里的整个底层和二层都是他们的活动区,尽可以随意走动,唯有三层的那些房间是禁地,别说他们这几个,就连段至谦段至谊等人也必须遵守非请勿进的原则。而段立言竟然在三楼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地,足见时雪晴对他的偏爱。更别说霍知非不只一次见到他上了三楼,拐往的却是另一个方向,显而易见,他还有着时雪晴书房的钥匙。
正这么信马由缰地想着,突如其来的钻心疼痛让她险些叫出来,迅疾将脚一缩。
“躲什么!”段立言一把抓住她的脚腕,“就好了。”
她也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见他不厌其烦地为自己清洗创口,不好没良心地再为难他,只得找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也是她求知欲强烈,忍痛指着他手边透明的药瓶问:“这是什么?怎么没有酒精的味道?”
“过氧化氢溶液,俗称‘双氧水’。”段立言换了一支新棉签,打开另一个棕黄色的玻璃瓶,蘸湿棉签竖在她眼前,“这是碘化钾和碘溶于乙醇的溶液,俗称‘碘酊’——基本功那么差,以后高考时化学是不是准备拿不及格?”
霍知非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从不同他争执学业上的问题,心念忽闪之间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在实验室里偷——哦不,是拿——拿一点氢氧化钠?”
“你居然叫我去做贼?”段立言瞪了她足足五秒钟,这才耐着性子道,“要氢氧化钠作什么?”
霍知非半点也不心虚,“我需要它做书签。”
段立言思忖片刻,将棉签按在她的创口上,不理她龇牙咧嘴,顾自道:“学校实验室里使用材料都要登记。改天我去DA帮你要一些。”
霍知非才不管他从哪里想办法,转头又想到之前的话题,“对了,方才你说要给我看什么?”
“好了。袜子等一下再穿。”
他拿了双崭新的运动袜给她,收拾完药箱就要起身,霍知非看出他回避的意图,飞快地扯住他的袖子,“说呀!别吊人胃口了好不好。”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现在,我不想给你看了。”
“你——”她想也不想,扑过去就要掐他,往前一个猛冲险些栽到床下。
段立言赶忙接住她,一扶稳便冲口喝道:“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不要命?!”
斥责归斥责,他却不再戏弄她,把她抱在转椅上坐好,自己站在椅子后面,一手撑着书桌边沿,一手拉开最宽的那只抽屉。
霍知非凑过去,乍看之下简直惊呆了——桌板上白光闪闪,除了各式各样的打火机之外别无一物,足有二、三十个,排列整齐,形态不一,在黑丝绒面的映衬下每一个都显得那么精致特别,耀眼夺目得令她屏息。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他有如此丰富的收藏,就连成天跟在他身后的大喇叭阿齐也从未提过,可见毫不知情。
霍知非迟疑地看看段立言,小心地征求他的意见,“我可以摸一下么?”
段立言忍住笑,顺手取过一个放在她手里。
霍知非摸着这只银光锃亮的打火机,平整圆润的机身,上部刻有“Limited Edition”的字样,银底上镌有的金色图案做工细致,精美绝伦,醒目的数字“2000”标于一角。
“这是两千年的纪念款。”段立言摸摸她手里的这款,又点着绒面上的陈列品,“这个是奥运百年,那个是诺曼底登陆五十周年的纪念,这是最新款的哈雷大引擎,已经绝版了……还有这款,万宝路西部探险,是我从清泽他大哥手里抢来的……这个品牌虽然口碑不错,却没有什么特色,比起它,其实我更欣赏D家的风格……”
那些藏品的来历典故,霍知非并不完全听得明白,她所有注意力几乎早就转移到藏品主人的身上。如数家珍时的段立言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脸的散淡闲适玩世不恭统统消失不见,只有一双原本就漆黑无比的眼睛好似曜石般熠熠发亮,幽深如墨,又璀璨如星,生生叫她移不开分毫目光。
“喂!”段立言伸手捏捏她的鼻尖,“想什么呢?”
霍知非吃痛地“嗷”了一声,遂拣起个不痛不痒的话题,“这些东西,是不是很贵?”
段立言不料她出了半天神,脑袋瓜里居然在想这个,“怎么说呢,不便宜就是了。”
“那你还好意思叫我送……”她忍不住嘟囔。
段立言一时没听清,皱眉问:“什么?”
她不敢生事,便朝他眨眨眼,“如果把它们全卖了,够不够你念完大学?”
他认真地思考后,点头道:“我想念完研究生都够了。”迅疾将抽屉一合,用戒备的眼神看着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才没有。我这个人再老实不过了。”霍知非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两腿一伸踩在羊毛地毯上,一瘸一拐走回床边坐下,离得那张书桌远远地,以示避嫌。
段立言哭笑不得,锁上抽屉,在她身边一坐,“你老实?你哪里老实了?”
“怎么不是?”她背着他悄悄地笑,“你抽烟的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大哥和晚照姐在一起,我连妈妈都没说过;还有——”她转过身,趁他不备抓住他手里的钥匙,朝着他一脸得意,“你偷配了外婆书房的钥匙,是不是这一把?”
沉默良久,段立言无动于衷的脸部表情终于被嘴角的一抹浅笑打破。凭借敏感聪慧,她猜中了十之八九,只是“偷配”二字并不准确,那把钥匙说到底已得了时雪晴的默许。他究竟比她多吃了几年饭,不至于像她一般心无城府,亦不会同她解释这些,只半眯着眼,朝她抬抬下颌,“说吧,想要什么?”
霍知非一愣之后方才会过意来,推开他径自下床,“小人之心!依我看,这世界上最不老实的那个人就是你!”
见她真的翻了脸,段立言也暗悔自己孟浪,忙将她拉住,赔笑道:“我就说嘛,还是你最有见识。”
明知他在哄自己,霍知非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见状,段立言趁热打铁,在床头一坐,朝她甩甩钥匙,“这样吧,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等哪天家里没人,我带你去看奶奶的书房,怎么样?”
她定睛咬唇,思忖片刻果然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书房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外婆才不轻易让人进去?”
“不过是一些旧书的古本。”他并不在意对她坦言相告,“要论‘好东西’,恐怕只有那幅《快雪时晴帖》还勉强算得上。”
她反应奇快,“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不是应该在台北的故宫博物院吗?”
他倒有些意外,“看不出你还蛮有研究。”说完,又耐心地解释,“台北的镇馆之宝是唐代的摹本,而这一幅是奶奶的祖上所传,年代要晚一些,约摸在北宋时期。”
霍知非想了想,“那也来头不小了。这样的宝贝放在家里,也不怕不安全?”
“当然不在这里。”段立言笑道,“在银行里存着。”
“啊?不在啊……”霍知非意外之余,神色变得恹恹的,连声音都有些无精打采,“这又是为什么呢?”
段立言只当她着实失望,遂道:“当年,姑姑为了DA拿它去做抵押。偿清全部贷款后,索性就放在银行的保管箱里了。”他笑笑,“开保管箱是要指纹的,你要真想看,回头我替你向姑姑说说情,不过你以后要表现得好一点,怎么样?”
霍知非并不出声,回答他的只是肩头的重重一沉。段立言回过头,见她已靠在他身上睡着了,便连喊她的名字。
她的脑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凭借最后几秒清醒的意识嗫嚅道:“我睡一小会儿……别忘了等一下叫我看电影……”
段立言耸耸肩膀,她却不再理他,反倒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屋里少了她的娇声俏语,仿佛顷刻间安静到了极处,唯有床头柜上的闹钟发出有节奏的“咔咔”细响……
段立言蓦一睁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倚着床头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他轻轻地抽回手臂,将枕在他胸前的霍知非慢慢放平。只见她神情安然,呼吸停匀,他定定神,拉过被子替她盖严实,然后熄了灯,走出门去。
守护(1)
翌日,段怀雍被晨光唤醒,乍见五尺大的床上还躺着另一个人,险些一头栽到床底。
不小的动静让段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