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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锅的急忙抢过话头:“认识认识,我跟老胡在小号住了将近一个月呢。”
老鹞子拿眼看着我,意思是这个人怎么样?我拍了拍老鹞子的后背,装熟道:“这就是我常说起的那个刷锅的,这兄弟不错。”
“再不错也得睡马桶!”老鹞子甩开我,“咕咚”一声又倚回了墙角,冲刷锅的一翻眼皮,“告诉你,不是看在老四的面子上,我他妈直接给你‘放电’。”
“姚哥,我懂,我懂。”刷锅的从我的手上接过铺盖,轻轻放在了马桶边上。
胡乱跟刷锅的聊了两句,我就躺下了。眩目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枝射进来,照得人直犯困。也不知道“杀汉子”的那位姐姐在这样的阳光下会想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如果能在这种场合下与她“热闹”一番,定然终生难忘。此念一起,困意愈重。刚闭眼,忽觉腿边一动,迷迷糊糊睁眼一看,隐约地见一双媚眼神秘兮兮朝我乱丢,莫不是杀汉子的姐姐来了?
我使劲揉搓了两下眼睛——失望至极!是刷锅的那两只肿眼泡子。
强忍着被侮辱与损害的悲伤,我闷声问道:“打什么飞眼儿?”
刷锅的收回眼波,慌乱地看了看老鹞子,朝我勾了勾手。
我估计有什么好事儿,爬过去,低声问:“什么事儿?”
刷锅的悄悄拉我蔽到了门南面的墙角。这儿正好是个盲区,值班的班长看不见。
刷锅的坏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紫色的小药瓶来,神秘兮兮地说:“老胡,好营生来了,你看这是什么家伙?”
酒精棉球!我的心立时跳到了嗓子眼上,这可是个好东西。据说从小棉球里挤出酒精,兑上白糖加水稀释,劲头与正宗白酒有得一拼。
刷锅的见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狠劲在我的胳膊上拧了一把,悄声说:“胡师傅啊,你可别高兴得尿了裤子。说实话,我这当事人干这事儿的时候,还真差点儿尿了呢,嘿。这是我出去看病的时候偷的,一直没舍得喝。来吧,有福大家享……”
“享你妈个x。”身后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响起。
我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老鹞子瞪着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药瓶子。
刷锅的把药瓶子“啪”地拍在老鹞子的手上:“姚哥,这事儿你看着安排。”
老鹞子回头瞄了两眼,一把抢过药瓶子,迅速揣进怀里,把我俩的头往起一搂,低声道:“东西是好个东西,不过这可是个大事儿,不出事便罢,出了事儿,弄不好连砸小号、挂链子的口子都有。”
酒的吸引力实在太大,我横下一条心,猛地一跺脚:“喝!‘炸’了的话我顶着,反正我快要判了,戴镣子能戴几天?”
刷锅的捏了我一把:“喝完了咱们就闭上嘴巴睡觉,哪个王八操的还敢扒开咱的嘴闻闻?姚哥,别废话了,咱们这就开始?”
老鹞子矜持地点了点头,回过身来,朝还在睁着眼的几个人吆喝道:“睡觉!刷锅的要给我治胃疼,别偷学人家的祖传秘方。哎哟……疼啊,肚子疼……”
盯着大家都闭上了眼睛,老鹞子掏出药瓶子,刷锅的赶紧拿过茶缸。我们三个人战抖着手拼命地从小棉球里往外挤酒精……一个棉球能挤出很小的一滴,半瓶棉球挤了盖过缸底的一点儿酒精。兑了整整一茶缸子白水,用筷子搅了搅,嘿,真香哦。那味道不亚于以前喝过的各大名酒!我估摸着,市长到了这种地方也未必能享受到这种待遇。臭迷汉可能是闻到了香味儿,眯缝着双眼大力地吸鼻子。
我用肩膀扛了扛老鹞子,冲臭迷汉努了努嘴。
老鹞子哪里还顾得上回头看?乜我一眼,端起茶缸“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刷锅的馋兮兮地咽一口唾沫,跷着脚,双手颤颤地把着老鹞子的小臂,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生怕没得喝。
老鹞子灌了一气,甩开刷锅的依旧攀着他胳膊的手,抹抹嘴把茶缸递给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快喝……呃……爽啊,真爽。”看着剩下的小半缸子“酒”,我扎个马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刷锅的一看我这个架势,紧着嗓子叫了一声:“给我留点儿!”已经晚了。
看着空空的茶缸子,刷锅的眼泪横流:“真好意思啊你……”扬起缸子,仰面朝天接了几滴“雨点儿”。
老鹞子涨红着脸,舒舒服服地摸着肚子,歪在被子上晒起了太阳。
刷锅的使劲控了控茶缸子——没了。
“老胡,我算是认识你了。”刷锅的别转脑袋,冲着墙皮忿忿地说。
老鹞子慢悠悠抬了抬眼皮:“兄弟,这个世道谁管谁?”
我正在内疚,刷锅的突然火了,猛然转回身来,冲老鹞子大声吼:“你这话我听着别扭!什么叫谁管谁?这酒好歹是我弄来的吧。”
坏了,全号子的人都支起了身子。这不是要咱的命吗?
我也火了,下意识地踢了他一脚:“找死啊你?”
刷锅的没想到我能打他,把缸子猛力往地下一摔:“好,咱们都不过啦。”忽地扑到了窗口上,“报告所长——喝酒的!”
完了!我知道此刻上去拉他已经晚了,连忙过去推老鹞子:“姚哥,怎么办?”
老鹞子打个哈欠,懒懒地说:“什么怎么办?我可告诉你,我什么都没干啊。”
刷锅的回头指着我,大声喊:“就是你喝的!你忘了你告诉我,你看病的时候偷酒精的事儿了?”
好嘛,这事儿还怨到我的身上来了。
我压抑着怒火,眼珠一转……刷锅的,你失算了,这期间谁去看过病?等着我怎么收拾你吧。
我回过头,冲老鹞子一笑:“对,我作证——姚哥没喝酒。我喝了。”
刷锅的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手,退后两步,怔怔地看着我,眼神烟一般地飘。
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扬下巴,柔声道:“老邱也没喝。呵,没事儿,你接着吆喝。”
刷锅的迟疑一下,猛然把嘴撅成喇叭状,“嗖”地插到窗口上:“报告所长,没人喝酒!”
晚了,刘所已经站在门口了。
刘所没有开门,笑眯眯地用钥匙敲窗口:“谁喝酒了?”
刷锅的箭步蹿到门口,“啪”地打了一个立正:“报告所长,没人喝酒,刚才我是闹着玩儿呢。我错了,我该死,我不是人。”
外面静了片刻,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开门声,我的脑子一阵混乱:老天保佑,千万别找我。
刘所进来打量着齐刷刷躺在地下的人,一笑:“谁看见哪位喝酒了?这酒味我可是闻到了,主动揭发我奖励他。”
“不是不是,这事儿不是这样的,所长你听我说啊……”没等刷锅的把话说利索,就被刘所拽了出去。
“刘所,你听我说……”刷锅的还想往里凑,刘所一把推开他,用手指指我,厉声问:“你?”
我用练太极拳的速度后退着,轻轻往肚子里吸气:“所长可能是弄错了,我没喝,也没看见谁喝酒了,你想想,这儿哪来的酒?”
刘所跨前一步,伸手一扳我的脖子:“张开嘴。”
我偷偷瞄了瞄老鹞子,这家伙直挺挺地躺在被子上,放屁似的打呼噜。
得,装一把义气吧。我慢慢把嘴伸了过去。刘所,你可千万别以为我要亲你啊,我还没变态到那一步呢。
刘所可不管那一套,上鼻子就闻。我想,还闻什么闻?傻子也知道那是酒的味道啊。
刘所还是笑容可掬,冲门口伸了一下手:“胡四,请吧。”
第六章 八一犯人节 1
我被人当成了沙包跟着刘所往北走了不几步,我来到了厕所。可能是天热的原因,厕所里臭气熏天。
看守所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想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厕所里已经变得昏暗起来。
灯亮了,蚊子们嗡嗡叫着在我的脸上来回盘旋,手被拷在背后打不着它们,我只得拼命地摇晃脑袋。蚊子们不依不饶,采取极不道德的手段搞背后偷袭。有一只估计是母蚊子的家伙趁我扭屁股的机会落在我的嘴唇上吻我,不管我有没有与它调情的兴致。
水池里存着半池子黄乎乎的汤,看不出来是尿还是涮墩布的水。
为了避免蚊子们的过度亲近,我把脑袋扎进了水里……真舒服啊。水凉凉的,有一股青草夹杂着泔水的味道。
头上沾了水,蚊子们怕弄脏了翅膀,忽忽悠悠飞远了——蚊子总是这样爱干净,不像苍蝇,逮哪儿tian哪儿。
蚊子的幼虫在水里,苍蝇的幼虫在屎里,出身不一样,行为方式自然会有些差别……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我竟然倚在管子上迷糊了过去。睡梦中,蚊子们变成了轰炸机,在耳边绕来绕去,巨大的轰鸣声着实令人恐怖。摇晃脑袋成了一种不自觉行为。蚊子们在我的脸上加满了养料,“嗡嗡”叫着找地方消化去了,下一批又来了。不行,不能再睡了,再睡真成冤大头了,学雷锋也不能学到喂蚊子的地步吧?我贴着管子蹲下来,把头再一次扎到水里。这一次我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骨头里传来的微痛让我觉得自己虚弱得要死。
走廊上传来一阵开号门的声音,估计是放茅了。大家一蜂窝地奔进来了,像没我这个人似的,急匆匆地涮马桶、拉屎撒尿。有个小子跑肚子,竟然把长满青春痘的一张大屁股朝向我,稀里哗啦喷了个痛快。大号人多,一波接一波地进来,都跟前面的人一样,对我视若罔闻。我有一种受了冷落的不忿,侧一下脑袋往外瞅了瞅,刘所虎视眈眈地站在对面。发觉这样,我的心稍微宽慰了一些,不怪大伙儿麻木,人家这是怕惹了事儿上身呢。没趣地叹息一声,感觉自己无聊得有些扯淡。
刘所给最后一个号子放完茅,冲走廊深处喊了一声:“寒露,该你了,快点儿!”
我的脑子一乍:寒露不是去了小号吗?他怎么还在这边?
走廊南头传来一阵拖鞋拍打脚后跟发出的呱嗒声,毫无疑问,这便是寒露哥哥制造出来的声音了。我下意识地歪起头向外看去。
刘所皱着眉头斜眼瞄着他,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儿啊,你老是磨磨蹭蹭的,快。”
寒露的声音很奇怪,像是咸盐吃多齁着了:“快快,一定快,慢了就不是我了。”一闪身进来了。
他好像没看见我,一进门就奔了尽头的一个蹲坑,哼哧哼哧地叫唤。
一种强烈的预感油然袭上心头:这个混蛋在装!他提前肯定知道我在这里,他肯定是想找个机会收拾我。眼前忽悠闪过他离开大号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不行,我不能在这里等死!刚想开口喊刘所进来,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他,一个班长跑了过来:“刘所,电话。”
刘所顿了顿,跑步离开了我的视线……
天杀的班长啊,你来得可真及时!我的腿一下子软了。
“哥们儿,你还好吗?”寒露冲我一笑,慢慢腾腾地提上了裤子。这个混蛋根本就没在大便。
“还好寒哥……”我努力挣扎,想要腾出手来做最后的一拼,可是等待我的还是失望。
“寒哥?”寒露歪着嘴巴,双手用力地掰着指关节,“咔咔”的声音让我的心阵阵发紧。
“是啊寒哥,我一直喊你寒哥的。”我彻底放弃了抵抗的想法——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那好,我让你一次喊个够。”寒露一步一步靠了过来。
看着寒露狼一般的目光,我大惊失色:“寒哥,咱俩没什么冤仇吧,寒哥……”
第二声寒哥还没叫利索,脑袋上先吃了一脚。好臭啊,估计这小子打从进来就没洗过脚。我决定不再求他了,我知道求也没用,哀求在此刻就像歌声中的伴奏音乐。寒露把我当成了练散打用的沙包,哼哧哼哧下力猛练。
沙包松了,拳头累了,我的惨叫声也在空气中破碎了,走廊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外面在下雨,沙沙的雨声仿佛天籁。
第二天一早,梁所将我提到了值班室,皱着眉头说:“我正告你,犯了法并不代表你就不是个人了,不要破罐子破摔。只要你认真反省自己所犯的罪行,政府还是拿你当人待的。如果你自己都不把你自己当人看,你就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记住我的话,好好做人。”
我连声说好。我知道梁所这个人心地其实很善良,前一阵子还发动全所干警给老羊肉他爹捐款来着,他们其实也没有多少工资。
卸下手铐,梁所说:“鉴于你的表现,你还是回小号好了。”
我大喜过望……其实,谁喜欢上小号?一个人圈在那个火柴盒里,简直能憋死人。
可这小五号就不一样了。小五号不就是杀汉子那位姐姐的斜对门?
八一犯人节小号这边的空气里没有大号那种浑浊味道,很清爽。
重新踏上小号走廊坚硬的水泥地时,我竟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前面所经历的一切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就像梦游了一场似的。路过汤勇的号子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叫臭虫的小孩儿正把眼睛贴到窗口上往外踅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