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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非常可爱。”
“我女儿画的,她很喜欢画画儿。”李鹤指指最下面那副线条凌乱色彩单调的话,“但我从来没搞明白这副画是什么意思。她不肯说。”
“她画这幅图时心情不好,她可能在想念一个人。”
他们回到办公桌继续刚才的面试。
“我们要招聘一位办公室助理。做这份工作不需要很高的学历,只需要细心和耐心,工作零碎,头绪很多,可能还需要经常加班,却不像其他的岗位那样有业务提成。更多的时候,配合其他人做了很多工作,成绩却不属于自己。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晓维诚心地说:“每个岗位都有它的职责以及价值所在。”
李鹤亲自把晓维送回人事经理那边,同时送回去的还有她的面试记录。人事经理对老板亲自送人过来没表示出任何诧异,只是边接着电话边站起来对他表示了一下欢迎以及欢送。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把面试记录翻到最后一页,挂掉电话后问晓维:“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需要时间考虑吗?”
晓维很意外。她本以为已经没戏了。
“李总说,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来上班。”
“我也随时都可以。”
“那现在行吗?今天我们要给一个大客户备一批货,每个部门的人都在帮忙。你若是能来,正好多一个人手。”
“好的。”
人事经理把晓维带去正在忙碌的现场:“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林晓维。另外今晚李总请客,一是犒劳大家加班,二是欢迎新同事。”
辞职多年以后,林晓维在大家噼噼啪啪的掌声中,又重新走入一个新的工作环境。在那一瞬间,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年周然作为转学生空降到她的班级的那个画面。
晓维与周然周末例行晚餐。
“在新公司里做事比较累,因为制度规范不建全;待遇也不会太好,因为客户不稳效益就不高。”周然对着她的工作证研究了一会儿,“早知道你喜欢做这种跟你专业不搭边的琐碎工作的话……”
晓维抢回工作证,因为周然看她的二寸近照看得有点过于专心了。“谢谢你先前帮我费心了。”
“不客气。”周然低头继续吃饭。
晓维觉得周然今天看起来怪怪的,很久后发现原来他戴了一副粗框眼镜:“你眼睛怎么了?”
周然视力一直不错。晓维记得他只有在学生时代有一阵子眼睛发炎,才戴了几天的平光眼镜。
“哦。”周然把眼镜摘下来,“是变色太阳镜。刚才忘记摘了。”
周一早晨,晓维在公司写字楼门口遇见李鹤。他戴着墨镜,走进写字楼等电梯时也没摘。他戴墨镜的样子与平时不太一样,晓维不免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发现镜片变浅,李鹤又恢复成平时的那副样子。原来他的眼镜也是变色镜,晓维又多看了那副眼镜几眼。
“我今天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没什么。你的镜架很特别。”晓维很窘。
“特别吗?很普通啊。” 李鹤摘下眼镜递给她,让她看个仔细。
晓维草草地看过,赧然地把眼镜还给他。
“真见鬼了。”晓维坐到办公桌前时,低声地念了一句。
晓维的办公区与其他行政部门同在一个小格子间,最里面是李鹤的办公室,相邻的是业务部门的大格子间,另有单独的会客区,会议室,公用的功能区,中间只以玻璃墙隔开,每个人和每个部门的办公场地都相对独立又公开透明。晓维很喜欢这样的设计,与她之前那个密闭苍白的办公环境完全不同。
她的工作做得还算得心应手。之前公司里没有办公室助理这个岗位,所有的工作都被李鹤分摊在各部门。当她到来之后,这些工作便渐渐地转到了她这里。
李鹤是个和善的老板,让她从最简单最基础的做起,并不存心为难她;同事们也都很客气很热心地教会了她不少东西。
晓维自己也很努力。她是个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虽然以前没做过类似的工作,但是她认真地观察和学习,在私下里下了不少功夫。起初她复印一份文件都需要研究半天按键,写一份通知要修改几遍措词,等她工作满两周时,她已经翻完了一本公文写作和半本管理学,并且能够处理大多数办公器材的简单故障。
晓维性格沉静、语气温和,做事细致,又愿意为别人着想。虽然她来得最晚,但是没有人排挤她。
公司里年轻男子居多,客客气气地称她一声“晓维姐”,有什么力气活会抢着帮她做。公司里原先只有三名女性,她来之后没几天也被她们接纳了,在茶水间里与她聊美容聊明星聊新上映的电影,中午邀她一起逛街或者一起午休。
在妇女们的八卦时间里,晓维渐渐了解到公司每一名同事可以公开的秘密,她的事情也被问及。
当她们得知她学生物专业,以前做过这一行时,很诧异地告诉她,这专业在本地很抢手很高薪,放弃太可惜。
晓维在她们的追问下只能避重就轻地说,因为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做与实验室有关的噩梦,所以在实验室里她有心理障碍。
最年轻的姑娘说:“呀,跟老板一样。”
有人给晓维解释:“李总也是学生物出身的,参与过国家级科研项目,后来改行了。”
没发话的那人补充:“听说李总夫人去世的时候,李总正在实验室几天几夜没回家等结果。”
“哦。”晓维表了一下态,就像“三句半”的结束。
这天下午晓维再见到李鹤时,心中泛起怪异的感觉。她将这定义为“同病相怜”。
某一天晓维到某机构办理公事时遇上了故人。她排号等候时发现不远处正在那儿办手续的人有些面熟。她不能确定,也不敢乱认,然后便轮到她的号。“错过就错过吧。”晓维如此安慰自己。但是等她办完事情,那人却喊住了她:“林晓维?”
“罗依?”
已经快到中午,罗依坚持请晓维在附近吃顿饭。
“这么多年了,你的样子几乎没变。”罗依说。
他的样子却变了许多。晓维记得罗依以前因为常常打球的缘故,皮肤黑黝黝,看起来很壮实,短短的头发一根根竖着,笑容很阳光。可他现在坐在那边里,架着一副度数不小的眼镜,头发整齐服贴,看起来正经斯文。无怪她刚才不敢认。
罗依与她闲聊这几年自己在世界各地漂泊不定的经历以及这座城市的变化。他当年与周然很友好,但却只字没提周然。晓维想这些年他们应该是一直有联络的。
罗依几次欲言又止,晓维猜他可能想问乙乙,只是问不出口。所以当他们分别时,晓维主动提起乙乙:“你听过乙乙的节目吗?”
“听过。她跟以前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她结婚了。”
“我知道,我听说了……我是说,她自己在节目里说了。听起来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快乐。”
“应该吧。”
“晓维,你是不是也怨恨我?”
“我不怨恨你,你有选择你自己生活的权利和自由。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伤害到乙乙。”
周末,乙乙陪沈沉去了他曾经住过几年的福利院。那家有五十年历史的院子最近要搬迁了。沈沉给这里捐了一笔钱,乙乙则带来了一大箱玩具和书。
沈沉离开这里已有二十多年。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墙外的世界几经变迁,墙内却还是老样子。
沈沉一一告诉乙乙这里的历史,诸如:女院长二十多年前还是个年轻的美女;那位痴痴傻傻的智障老人从这里创办第一天起生活在这里,已经超过了半个世纪……他还带乙乙去看一棵梧桐树上的划痕,那是他六岁生日时偷偷用刀子刻下的自己的高度,因为破坏树木他被罚站一星期,并且失去收到节日礼物的机会。
沈沉说这些话时,口气平淡温和,听在乙乙心中却十分心酸。她抱抱沈沉的腰:“都过去了,别难过。”
“我没难过。很多事情听起来好像很不好,但实际上并不坏,回想起来也挺温暖。比如那位老人,别人都觉得她可怜,可她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快活,像小孩子一样。”
这里也并非全无变化。从院长那里得知,沈沉幼时的那些伙伴都离开了,有人开了公司,有人成了劳模,也有人去世了。这里又多了不少小孩子,不乏看起来漂亮又伶俐的。有个姑娘与小伙伴在走廊里嬉闹时一头撞在乙乙身上,乙乙被撞退了一步,那孩子仰面跌倒。乙乙急忙去扶,本以为她会大哭,岂料她朝乙乙裂一笑,爬起来第一件事却是去揉乙乙被她撞到的地方。
“这孩子真可爱。他的家人怎么舍得不要他?”乙乙一边在心中想着,一边发现这孩子只有一只胳膊。
“我可以动员我的听众们经常到这里来关心一下这些孩子们。”离开后,乙乙对沈沉说。
“别那样,去的人虽多,但给予实质帮助的少。有人带着一种明显的施舍的姿态,甚至有人带着孩子们去接受自豪感教育。他们还不如不去。”
“那只是个案。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也许有人是真心的,可那些偶尔的关注提升了这些孩子们的希望,又让他们不断地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打破他们安静的生活。”
乙乙的好意被驳,有些犯堵,不客气地说:“你这位地球卫士环保精英,怎么在谈到人的问题上就变得这么冷血漠然了?”
“我小的时候,非常不喜欢有人去看我们,”沈沉说,“他们看我时就像看笼子里的猴子;我也非常不喜欢他们送我的礼物,因为那都是别人不要的。”
“你小时候心灵阴暗。”乙乙说。
“经常被来参观的人捏脸扯鼻子摸头发,穿着别人捐赠的旧衣服,看着被涂得乱七八糟的旧书,还要往很多卡片上写感谢话,一个劲地鞠躬感谢。换作是你,你会喜欢?在福利院长大的人是我不是你,我是孤儿,你不是。”
“我也被家里的客人捏过鼻子摸过头发啊,我也不情愿地给很多人鞠躬感谢过啊……我发高烧快要死掉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我妈在为她的学生们补习功课,我爸陪着一群烂人在夜总会。如果换作是你,起码还有阿姨照顾你。你讨厌别人施舍的东西?若不是有人帮你离开,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呆着呢。”乙乙气呼呼地说。
“真愁人,你这算是什么逻辑?”沈沉本欲继续辩论,突然改了主意,作一个休战手势:“OK,我错了,心灵阴暗,忘恩负义,我会努力改正。”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几分钟,乙乙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对着窗外一掠而过的银杏树小声说:“对不起。”
沈沉还是没作声。
乙乙扭头朝着沈沉大声喊:“喂!听见没?”
沈沉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你是跟我说话啊。哦,没关系。”
乙乙气得磨牙。
在沈沉的提议下,他俩又去了乙乙当年的小学,与福利院只隔了一条街。但是比起那所二十年无明显变化的院子,这里已经面目全非,教学楼多了几幢,树不见了,操场变成了室内体育馆,已经没有任何乙乙熟悉的东西,最后只好指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说:“原先那里有一个篮球架,三年级的时候,我在那里收到第一封情书。”
“后来呢?”
“后来我大哭着告诉了老师,老师狠狠训了他。”
“你小时候够坏的。”
“哪有。我这种行为当时在老师眼中,那可叫品行端正,还受表扬了,哈哈。”
学校外面没有足够的停车位。很多人顺便停在路边,但沈沉把车停到了三百米之外的收费停车场。他说在别处可以变通但这里不成,决不能教坏小孩子。
为了照顾乙乙的懒骨头,沈沉独自去取车,让她到马路对面等。乙乙在学校门口的宣传栏前磨叽了一会儿,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穿过斑马线,结果却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走神了。一辆轿车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轮胎刮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司机滑下车窗,冲着她大嚷:“X,你活腻歪了!”
乙乙惊了一身冷汗,连声说抱歉,快步跑到路对面。那司机把车停在路中间,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乙乙用手作喇叭状,朝那司机喊:“老兄,这是学校门口限速40,还有,你停在快车道上了。你超速又乱停车,可要小心交警和摄像头呀。”
那人愤怒地朝她挥挥拳,一副想揍人的样子。恰好沈沉的车开过来了,乙乙快速跳进他的车。
沈沉的眼神太好了,乙乙一上车他就问:“你刚才过马路时在看什么?那辆车开得那么快,差点撞到你,也差点吓死我。”
乙乙回了回神:“没事。起先我以为看见了一个熟人,后来又觉得不是。”
“所以你在马路中央走神了?”
“我知道错了。别用这种幼儿园老师的口气教我怎么过马路好不好?”
“下不为例。”
“你烦死了。”
林晓维陪老板李鹤去观摩一家客户公司的新品发布酒会。晓维穿着及膝的软缎旗袍,挽了个古典发髻,戴着珍珠耳坠,令李鹤大大地惊艳了一下:“这下他们总该记住我了。”
李鹤派给晓维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顺便偷师酒会的创意,考察灯光音响饭菜质量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