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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无边无际的沙滩上,他破碎的衣襟在海风中飞成了一丝白色的云彩。
回身仰望着我,他露出一个灿烂如骄阳的笑容,他闪耀着的眼睛弯成了我曾见过的最清亮的下弦月,他略显苍白的嘴唇勾成了我曾见过的最动人的樱花花瓣。
向他伸出双臂,我用力摇着头,眼里的泪水仿佛初遇暖阳的檐下冰凌,滴滴无穷尽。
看见掉转方向往这边慢慢爬来的庞然大物,维多利亚尖叫着摇晃起驾驶员的肩膀。
同样现在巨大恐慌中的驾驶员也有些不知所措,在维多利亚让人昏头涨脑的催促下,他手忙脚乱地开始增加旋翼的升力。
泪眼模糊中,直升机一点点升起,丁书琪却在下面一点点变低。
直升机旋起的飞沙扑了他一头一脸,头发狂舞着,他转过身体,面向狂奔而来的Andy。
Andy惊恐地拉住他的衣袖,指着直升机大吼大叫。
远处沙滩上烟尘四溅,丁书琪却不慌不忙地将那个张皇失措的金发男人一拳击倒。
蜷缩在沙滩中,Andy的嘴角倏地涌出鲜红的血迹,他看向丁书琪的眼里满是恐惧的神色,脸色惨白得如同夜间的吸血鬼。
直升机此时已经飞得几乎与椰林倾斜着的翠羽底端同高,透过青翠的枝枝叶叶,从三米处的低空望去,只见那只缓慢爬行而来的鳄鱼大约有五六米长,披着蓝紫色的坚硬鳞甲,四肢短胖,肥爪每踏一步都闪着寒光,长尾随着身体的前行左右乱摆,卷起沙尘一片。
也许是闻到了Andy身上的血腥味,远处的鳄鱼张大了口,似乎嘶叫了一声,它布满锋利锥形齿的长颚中亮出浅紫带灰的舌头,舌头上闪着光泽,不知道那到底是海水还是口水。
低头看着离我渐行渐远的丁书琪,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被那条鳄鱼的利齿给撕成了千片万片,尖锐的刺痛渐渐麻木,以至于我的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
手指颤抖着解开安全带带扣,在维多利亚惊惧的眼神和驾驶员反对的喝止声中,我猛地跳了出去——
直升机的嗓音掩盖住了岛上的一切声响,站在沙滩上的丁书琪却似乎忽有所觉——
紧张地回头仰望,看见我自三米多高的天空坠落下来,他的眼睛倏地睁大——
他快跑数步想过来接我,却终于没能赶及。见我已经跌在地上,尘烟四起,不住向地势较低的海岸滚去,他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都跌倒在沙滩上,刚好扯住还在不住翻滚着的我。
白沙满天。
他,牵住我的手。
浑身跌得好像散了架一样,如果这里不是松软的沙滩,我想自己这次一定非死即残。
吐出满嘴的海沙,我呛咳着看向他,淌出眼角的泪水被灼热的太阳炙干,只有两行海沙还狼狈不堪地粘在脸上。
趴在地上,他笑着伸过手指来为我拂去沙子,然后哑着嗓子骂:“傻瓜才跳下来送死!”
趴在地上,我不甘示弱地回骂:“傻瓜才留下来等死!”
他扭过脸去看看身后一个慢慢逼近、一个慢慢后退的两只禽兽,无奈地笑:“傻瓜才会趴在这里还不跑!”
用力拉起我的身体,他攥紧我的手腕,向我为了躲避他而钻过无数次的后山奔去。
Andy从极度惊恐中回过神来,转身跟我们飞奔:“Nicky,等等我!”
很明显,我比鳄鱼长不了多少的小短腿拖累了丁书琪。
只跑了不到一分钟,Andy已经甩开长腿跑到了我们的前面。
我害怕地回头看看,只见那只鳄鱼张大了长颚趴在地面飞快游走起来,就像随着飓风在白水之中漂浮着的一块巨大的蓝紫色浮木,只是那块浮木上生者无数取人性命的锋芒倒刺。
心中霎时叫苦不迭,如果不是因为体力极其悲催的老身,丁书琪那娃一定能够在被人打得连滚带爬的Andy前面。
跑到前面的不一定能够看得见今夜的星光灿烂,但跑在后面的就一定会成为鳄鱼的美味小甜点。
打定了注意,我甩动胳膊试图挣脱丁书琪的手臂,他却愠怒地瞪着眼骂我:“如果不是你跳下来打乱我的计划,某个混蛋现在已经钻进鳄鱼的肚子里骂娘了!现在那个混蛋跑到了我们面前,你还好意思在这儿耽误时间?”
听他居然连在跑步时讲起话来都中气十足,我在心里捶胸顿足——经过健身木屋磨练的这娃果然是被我这个只会在海边打秋千的家伙给拖了后退。
瞥见我沮丧的神情,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可是,白芷,你跳了下来,我却又是生气,又是……高兴!”
后两个字被海风吹得几不可闻,可我还是“听”懂了。
瞧着他奔跑中的笑颜,双腿突然充满了力量,我欣慰地看到自己的小宇宙生平第一次爆发——
唯一遗憾的是,我的小宇宙对付鳄鱼显然还略成问题。
似乎对这种戏弄食物的游戏失去了原有的兴趣,鳄鱼蓦地加速冲来!
而我的小宇宙在爆发了数秒后很自然地沉寂了下去——
如果不沉寂,那我不是白芷,我是超人,再不济也是金刚,早一转身甩开毛嘟嘟的胳膊将鳄鱼的大嘴给撕了,我还跑啥?
可惜就可惜在,白芷同学的小宇宙沉寂了,但鳄鱼同学的小宇宙还在爆发期。估计我还处于可悲的青铜圣斗士阶段,人家鳄鱼兄早就是冥王哈迪斯了。
就在白同学逃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鳄鱼兄已经披着刀枪不入的紫金铠甲,甩着重达一吨的钢铁身体,动作无比矫健地扑到了我脚后跟——
丁书琪一把扯过只会尖叫的我,拽着我向旁边的密林躲去。
鳄鱼像一道紫黑色的闪电倏地扑向我们原本前进的方向——
“咔!”
那里传来长颚闭合的声音。
只可惜,它老人家这次没啃着白芷,只啃了一嘴白沙。
听到那脆响,我都为鳄鱼兄感到牙疼,幸灾乐祸中,我回头瞄了它一眼——
只见跑过了头的鳄鱼兄倏地顿住脚步,似乎张望了一下身影越变越小的Andy,又偏头看看近在咫尺的我们,仿佛立刻判断出还是继续捕捉这两个跑得比较慢的比较划算。
再不犹豫,它头一羊,嘶叫着向我们继续奔来。
我知道此时不该想那个,可我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怎么鳄鱼兄就不像白芷同学一样有严重的选择恐惧症呢?多考虑几分钟,会死啊?
翻山越岭中,我粗重的呼吸节奏越来越快,丁书琪跑得微红的脸颊也开始冒汗,可是好在此时我们已经安全进入密林。
此岛人迹罕至,后山的树木生得枝叶茂密,灌木丛更是四处埋伏,此地只便于猿类行走攀爬,并不适合身体粗胖的鳄鱼在里面游走猎食。
在里面绕过几十棵粗壮得足可蔽日的树木,丁书琪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他的脉搏虽跳得不像我那么快,却也是急突突地分外有力。
回头看看,鳄鱼兄已经没了影子,松一口气,我建议道:“我们还是找棵树爬上去吧!免得四处乱转,反倒慌不择路碰上那两只畜生!”
他四处观望了一下,眼睛倏地一亮:“那边的树很粗又有分杈,我们去那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刻高达五米的乔木,树体倾斜成了六十度左右,在距离地面接近两米的地方开了杈,一分为五,应该可以兜住两个人。
再不犹豫,我们加快速度,手拉着手地钻到那棵树下。
虽然我打小就不是什么淑女,可说道爬树,这也是头一回,更别说我此时还穿着下摆褴褛的花裙子,怎么看,这事怎么不靠谱。
瞧出我的犹豫,丁书琪面对树根弯下腰,然后伸臂拍拍自己的肩低头轻笑道:“来,踩着我肩膀,我送你上去。”
我担心地看看他,又抬头看看树冠:“不行,我会踩坏你的。”
他又笑出了声:“就你那发育不良的身体!”
我瞪着他,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反驳的话。
好似脑后生了眼睛,他又轻声道:“现在是不是很想踩死我?那就来吧!”
来就来,谁还怕你?
抬起满是肮脏尘土的脚丫,我凶残地一脚踩在他背上,白色的衬衫立刻被我踩出一个黑乎乎的脚印。
还没等我来得及乐,他的右臂从下面伸上来,握住了我脏兮兮的右脚脚腕,接着便将我的脚丫给挪到了他的右肩。
他掌心和肩部的温度烫得我心里一荡,腿也跟着颤了一下。
“别怕!”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宛如月下那一汪映着清辉的泉水,“我会扶住你的,绝对不会松手!”
“嗯!”我轻声应着,右手扶上树,左脚也慢慢离开地面,踏上了他的左肩。
他左右两手同时握住我不住颤抖的双脚脚腕,一点点抬起身体,我呼吸急促地身体前倾,用双手扶上粗粝的树皮,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渐渐地,地面离我越来越远,他的身体却始终与我相连。
等他终于完全站直,我微扭身便毫不费力地坐上了大树的分杈,根本连爬都不用爬。
舒舒服服地坐在分杈的交点,我甩着两条短腿得意地笑:“果然我是做领导的命,做领导的不用自己长得高,只要善于利用长得高的人就行!”
他拍拍自己肩膀上的两个黑脚印,仰起脸瞅着我阴险地笑:“那个,我忘了告诉你,刚才你踩在我肩膀上,我不小心抬了抬头——”
我的心蓦地一紧:“然后?”
“然后——”他龇牙一乐,“我就看见了你的内裤!卡通的呦!好像是只翘尾巴的小白猪!”
天雷滚滚中,我听见一只乌鸦“嘎嘎”地从树冠上面飞过。
虾米翘尾巴的小白猪,那明明是只扛着皮揣子的流氓兔!
乌云漫漫中,我好像还听到了一只鳄鱼愤怒的嘶鸣,有如坏脾气的婴儿在干嚎。
“你给我快点爬上来!”我气哼哼地指着他命令道。
“那个——”他用手指抓抓头发,“同学,记得告诉过你吧,我有恐高症!”
一只乌鸦再次飞过,鳄鱼却没了声息。
“你是说——”我指着他的食指开始颤抖,“你恐高到了连树都不能爬的地步?”
他表情极度真诚地仰望着我点点头。
我真想拿把螺丝刀来立刻撬开他的大脑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悲催的构造:“同学,现在保命要紧,你还是克服一下吧!”
他的脖子好像仰累了,便将颈椎转了转。
寂静的山林中,我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咔咔”声。
过了几秒,退后两步,再次仰起头,他将右手握成了虚拳。
一阵假模假式的干咳过后,他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能鼓起逃命的勇气,就看能不能得到我想要的奖励了!”
“切!你的命是你的,你爱要不要!”我继续甩着短腿,做俾倪天下状。
“哦!那算了,我被鳄鱼吃了算了!”他转身便向山脚退去。
“喂!”明知道他是在诈我,我却还是忍不住中他的计:“你回来!”
他立刻顿住脚步,转回身,仰着小脸,眼梢一吊,真真叫风情无限:“那,不管我要什么奖励,你都会给了?”
看见他亮晶晶闪着贼光的桃花眼,我的脸腾地一热,心里一股暖流瞬间涌到四肢百骸。
垂下眼睫,我轻轻“嗯”了一声。
他噗嗤一乐,瞬即便挽起袖子,作势欲爬。
看见他光着的脚丫,我“哎”地一声阻止了他:“树皮会把你的脚给划破的!”
低头看看,我正瞧见被Andy撕碎的裙角在林风中飞扬,弯下腰伸臂一扯,我接连扯下几条碎步。
头发被风吹得四处飞舞,我想,如果就这么把布扔下去,布条肯定会飞散,可我的手臂又够不到他。
环首四顾,我正看见一株分杈伸出来的细枝,伸手过去用力一掰,“咔嚓”一声,细枝应声而断。
将几条花布缠到树枝上,打了个活结,我轻声唤道:“丁书琪,接着!”
他站在树下,笑眯眯地仰望着我。
裹着红白相间的花布,树枝劈空而至——
他右手一伸,倏地抓住了那根细枝,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并不动作。
我纳闷地看着他:“发什么呆啊?快把布缠到脚上打个死结,又防滑又能护脚!”
他用手攥着细枝摇了摇,柔声问:“ 你说,这个像不像根糖葫芦?”
我脸一热,心知他是想起了初见面的那天,低下头,瞧着树根的落叶翻飞,并不答话。
“你说——”他的声音清越,并不因为我的沉寂而有丝毫停顿:“隔着半个地球,我怎么会认识了你?”
眼底倏地一热,我咬紧嘴唇,手也攥着身下的分杈攥得紧紧的。
“白芷——”他唤我。
抬起眼睫,我含泪望向他。
他的面容因为不住晃动的泪水而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