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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用看,也当然知道那些小报上写什么,无外乎是竭尽能事地猜测简庭涛和叶青岚什么时候会发布消息,宣布结婚这一大好喜讯。毕竟,沸沸扬扬地猜测了将近一年了,当事人一直出双入对亲密无比,再加上是简先生神秘得连口风也紧得很,一直没有给过任何正面答复,实在是太具有悬念了,一旦抢到独家新闻,不说能赚得盆满钵满也至少能吸引一把眼球。
但是,有一天,当她经过一家报亭,心里突然一动,还真的去买了一份平时她正眼也不看的八卦小报,带回家去。
晚上临睡觉前,她打开来一看,果然,上面有叶青岚明艳照人地挽着简庭涛,微笑着,出席一场慈善晚会的大幅照片,旁边的标题是:“郎才女貌,好事将近?”
心素凝视了片刻,淡淡一笑,便将报纸移开,关灯睡觉。
最近公司业务上升势头明显,向来吝啬堪比葛朗台的邱总也破例大发慈悲,选派优秀员工去巴厘岛度假。心素跟如枫有幸雀屏中选。
美丽的巴厘岛被公认为是如一串翡翠贯穿在南太平洋上的群岛国度中最璀璨夺目的一颗明珠。心素原本不想去,但听说那里四季草木青翠,庙宇众多。她早在十年前开始慢慢相信佛学,因此颇为心动。
巴厘岛果然美丽,迷人的海滩几乎天天有盛大节日和绚幻的表演。
一日,做完香熏SPA出来,她换上当地传统服装,将头发扎成马尾,她向来好整洁,一边对着镜子整装一边自嘲:“十九二十岁的时候就羡慕那些知性女人,巴不得自己早一点儿成熟,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又开始迫不及待妄想抓住青春尾巴潇洒一回,”她摇头,若有所思,“贪心不足。”
如枫也取笑她,“心素姐,留在这儿别回去了。”
心素扬眉,“好啊。”她想想,撇撇嘴,“算了,这里的男人太懒,而且,做1/4的感觉一定不妙。”听说印尼的男人可以讨四个老婆。
两人说说笑笑向外走去。今日海滩有大型篝火晚会。
夜空如洗,Lagune海滩人流如织,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海面,沙滩上三排桌椅从岸上的舞台一直延伸到海边,心素跟如枫兴致勃勃地抢占了一个有利地形。
突然间,原本轻轻挽着她的如枫身子重重一颤,心素不解回头,“怎么了?”
如枫脸色苍白,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惧和不可置信,她的唇角颤抖得厉害,“不可能,不可能……”
心素心生淡淡恻隐,她柔声地道:“怎么了如枫?”
如枫垂眸,她的睫毛在脸上划下重重的阴影。她没有说话。心素朝她方才所看的方向望去。在桌椅的中心位置坐着三个人,全部身穿黑衣,隐隐的然而不容忽略的气势。他们的身后,站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大汉,戴着墨镜,显然是保镖。
心素打量那三个人。其中两个已经是耋耄老者,头发花白然而气度不凡,他们微笑着,间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但是,他们无意中滑过四周的眼神,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江湖气息,让人隐隐心生寒意。
而中间坐着的那个人,心素心中重重一凛。
年轻,肯定不超过三十岁,喧嚣的人群中,他随随便便坐着,一手托住下巴似看非看地对着表演的人群,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支烟,完全不受身边一切影响的模样,若有所思着什么,算得上英俊不凡的脸吧,却无法令人心生好感。眼神太凌厉太凶狠,嘴角上斜斜一道划痕,偶尔的微笑也仿佛水纹滑过湖面,稍纵即逝。
她转过头看如枫,她的脸上益发苍白,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
幽暗的灯光下。
如枫抱着膝,怔怔坐着,心素递过一杯热牛奶,“喝吧。”
如枫不接,低低地道:“心素姐。”
心素笑笑,“你没有义务满足我的好奇心。”
如枫苦笑,“你不必宽慰我。”她垂头,一头丝般长发泻落下来,“叶问曦,我的邻居,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十八岁那年,他很顺利考上了T大。”她的声音轻不可闻,“那个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心素蹙起眉,有点熟悉的名字,仿佛在哪里曾经听到过。她有些迟疑地道:“叶——问曦?”
多年前一桩轰动全市的黑社会打斗案,似乎殃及一名无辜死于非命,而那个名字有点特别,所以她记得尚算清楚。
如枫点头,“他已经死了,十年前,我眼睁睁看着他死的,可是……”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伤痛,还有莫名的,浓浓的疑惧。
以前的那个人,如他的名字,永远像晨曦般明亮干净,而今晚她所见到的,是沉沉的暗,不真实的冷。他以前,都是穿白衣服的。只穿一尘不染的白衣服。叶妈妈不知道唠叨过多少次难洗难洗,却还是尽心尽力为他清洁干净。
不是他呵……
可是,为什么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叶妈妈去世了,叶爸爸进了老人院,家破人亡,他如果泉下有知,会不会伤心?
我考大学了,我拼命考进了他当年在的那个大学,可是我不争气,成绩不够,进不了他的那个系,他跟我说:“如枫,以后我毕业了,会照顾你。”可是我毕业了,他却早就不在了……
……
心素听着如枫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拉开窗帘。窗外璀璨的烟花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她坐到如枫身边,“换个角度看,他不知道那些伤心的事,也是他的福气,再说,世界上相似的人何其多,如枫,”她沉默片刻,“有的时候,为了逝去的人,活着的人应该更好地活着。”
如枫抬眼看她,半晌之后,突如其来地道:“心素姐,你为什么要离婚?不管当年在学校,还是在公司,其实很多人羡慕你。”
心素垂眸,良久,如枫听到她的声音,略带喑哑:“我对你说的一切,其实只是我的报应。”
唐经理果然开始发难。
一周例会上,心素作为公司财务主管,恰逢月初,按照惯例必须对上月的财务报表加以解释分析,受好时髦的老爸影响,她一早习惯用PPT配合相关网页来解释,刚翻了几页,就听到一声不怀好意的话:“停一下!”
她一看,心里有数。这些日子以来,“残花败柳”、“装腔作势”之类阴阳怪气的侮辱他从未吝于施舍。她只是不愿把自己降到他的位置,于是客气地问:“唐经理有何见教?”
他冷冷地,脸红脖子粗地蓄意挑衅:“为什么上个月销售部的奖金集体减少?麻烦你给个说法!”难得邱总不在,这个臭女人没人撑腰。
心素淡淡地道:“根据国际通行惯例,甲骨文和SAP公司的实践,跟我们国家的目前情况,我认为销售部门的激励薪酬不宜超过4%,邱总认可。”
早在邱志豪授意她修改条例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会出麻烦,果然,这个老狐狸借故躲了出去,留给她一堆烂摊子。
全体销售部的人肯定都恨得她要死。只是她本人也的确觉得没什么不妥。销售部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偏偏占用公司宝贵资源,早就是上上下下的一致共识,这次邱志豪也一定是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丢卒保车。
果然,唐经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是邱志豪远方表弟不假,他老婆可有一门近亲是当地一位实权在握的父母官,不看僧面看佛面,从来没有人包括他那个邱姓表哥敢这么当面顶他。这个关心素,有种!若是她还是简家媳妇,他还算有几分忌惮,只是现在,她算个什么东西?!
“是吗,”他讥笑,“那你前两天把公司账目搞得一团糟,也是邱总认可?”他一早在邱志豪面前告过黑状。敢扣他奖金?那他就让她一分也得不到!
心素眨了眨眼,有点诧异他的无知,“唐经理,难道你不知道企业会计处理办法与税收处理办法存在着很多差异,为了获利,每个企业都千方百计想要避税,所以难免会补缴税款?”她顿悟般,暗含讥讽,“抱歉,我忘了你是外行。”
有人已经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唐经理显然有备而来,居然很沉得住气,仍然冷笑一声点点PPT的方向,傲慢地道:“我看你刚才说的公司资金很充裕嘛!为什么我跟邱总提开发新项目的时候,你偏偏跳出来从中作梗?”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质疑的味道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中气十足掷地有声,原本已经趴到桌上补眠的网络部主任小任的瞌睡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就连门边上也趴满了闻讯前来不看热闹白不看的人。
心素淡定地道:“我作为财务主管,如果一味迁就某些人或某些意见,就有可能使企业冒较大风险,甚至蒙受巨大损失。对于市场前景看好的项目,在报呈最高层后,我会力争积极筹集资金,争取最大收益。至于那些风险大,收益又不确定,更没有任何专家鉴定的项目,我想,”她也有些动气,当她好欺负是不是?她极其嘲讽地道,“本公司还没有财大气粗到可以缴纳一笔如此可观的学费。”
唐经理仿佛忍受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他环顾四周一眼,用戴着硕大无朋宝石戒指的手到处点着,“你们,你们,还有你们,听到没有?!还反了天了!这公司姓邱还是姓关?拿鸡毛当令箭,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啊?!”
心素注视着他。虚张声势了不起吗?都是为五斗米折腰,大家都不易,既然他愿意撕破脸,她有何必要对他客气?!她当即从桌上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理得整整齐齐的纸,看也不看他,咚的一声隔空扔到他面前。
他打开一看,突然之间脸就涨成猪肝色。他重重阖上纸,喘着粗气盯着心素,站起来一甩凳子,哗啦一声就跌到后面去了,发出一声巨响。如果说他原先是满脸的敌意,现在则是满满的愤恨。门外趴在窗户上看热闹的方亭心花怒放,低低嘀咕着:“靠!谈项目谈到夜总会跟酒店去了,还好意思拿来报销,还真当我们瞎了眼,什么玩意儿!幸亏……”
幸亏这世上还有一件事叫做报应不爽,尽管那家酒店在上海,但辖区的派出所副所长居然跟方亭中学同学,她实在气不过这厮总是来找关姐的麻烦,暗地里去打探情报,回头一股脑儿告诉了邱总后头垂帘听政的那个人。谁都知道邱夫人讨厌死了这帮子八竿打不着成天吃干饭的亲戚,碍于情面动不了他们,现如今逮着机会还不往死里整他们?!
啧,说曹操,曹操就到,身后有人不轻不重地拍她,她回身一看,笑眯眯地道:“老板娘。”
邱夫人笑着点头,昂首走了进来,“呦,是谁在这儿大呼小叫?”
方亭松了口气,津津有味趴下来继续看西洋景。
唐经理站了起来。说实在的,他不怕那个圆滑得很见人三分笑的邱志豪,唯独有点畏惧这个说翻脸就翻脸说拍桌子就拍桌子粗言秽语说得比男人还流利百倍的邱夫人。
他咬牙,好你个邱志豪!
不过,面子上还要应付,“我在跟关小姐讨论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哦?”邱夫人找了个就近的位置稳稳坐下,“我怎么好像听到刚刚有人在拍桌子打板凳闹得凶得很啊,发生了什么大事,说来我听听?”
看他一直不开口,邱夫人将脸转向心素,和颜悦色地道:“心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素垂眸,公事公办地道:“唐经理想要开发一个新的销售项目,邱总和我一致认为风险大于收益,至于唐经理所送来的五星级酒店双人豪华套房跟金碧辉煌夜总会贵宾包厢消费的单据,我核过,超过公司限定标准,不能报销。”
“是吗?”邱夫人伸出一只手,“我前阵子刚好不在,拿来我瞧瞧,只要不离谱,或许我可以通融一下。”她戴着其实度数很浅的眼镜,一张张地翻着,无视唐经理半青半白的脸,“唔,香格里拉的贵宾套房虽说贵了点,咱们邱氏大概也付得起;嗯,金碧辉煌虽然一杯白开水也要一百块钱,动不动就有顾客上物价局投诉,但既然大家都趋之若鹜那么捧场,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咱们唐经理是为了工作才不得已涉足这些灯红酒绿的场所,所以么,心素,回头我再跟志豪说一下,只要是为公司好,有些地方那么拘泥做什么?不过……”她拈起一份单据,看了看,往桌上轻飘飘一扔,“这份波特曼丽嘉酒店的情侣套餐,唐经理哪,怕是抱歉了,而且,我今天还跟岚芜通电话来着,她说她最近一直在外地出差,那我做嫂子的就要多一句嘴操一份闲心了,”她笑眯眯地说,“你这是跟谁去的啊?”
下班后,心素走在路上,回想起唐经理那副阴晴多变,最后怕丑事败露而不得不悻悻然的嘴脸,还是有点厌恶地摇了摇头。这一次,他算是灰溜溜败下阵来,她却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