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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其实对我信心非常不足,从最初的一开始,对不对?”
“……”含蓄的默认。
“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
“……”
简庭涛笑了笑。的确,当初年少轻狂时的那些举动包括那些信,更多的只是孤注一掷而不是真情流露,未免流于世俗。
“我爸妈的关系很不好,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之间一度差点儿决裂,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苦苦支撑下去。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总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背地里在我面前常常提起。我也知道,其实他们对对方一直诸多抱怨,后来说到底,起先是为了家族利益,后来因为有了我,这才貌合神离地勉强维持了下去。从我十八岁开始,我就知道,我宁可自己犯错后悔,宁可自己碰一鼻子灰,也绝不重蹈他们的覆辙。”
心素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所以你早早就开始了你美妙灿烂的感情之旅?”经验丰富,游刃有余。她毫不掩饰地嗤了一声。
简庭涛默不作声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什么东西。
心素拿过来一看,吓了一大跳。
真——是太恐怖了。
放在她面前的,竟然是十年前的她。吃饭的她,打球的她,说笑的她,走路的她,坐着发呆的她……
她是真生气了,睁大眼严肃指控:“你偷拍我?”太可怕了,他不去做克格勃简直暴殄天物。
简庭涛浅笑纠正她:“是光明正大地暗中地不小心地在你疏忽的不知道的拍摄。”
心素不上当,对他绕口令般拗口的话置之不理,刚想反驳,只见他拈起一张照片,“喂,这张你打呵欠。”
心素脸红。
“这张你上自修睡觉流口水。”
“……”
“这张你舔嘴唇。”
“……”
“这张你蹲下来检树叶,头发被风吹乱了……”
“……”
“这张……”
“……”心素的小宇宙简直要开始熊熊燃烧了,他根本就是故意糗她。BT!他怎么拍得到这样的她呢!看上面日期,那个时候,他们充其量只能算认识,他已经开始纠缠她,但好像还没有正式开始吧。她有些懊恼。
不过,这跟刚才的话题有关系吗?
“你不觉得照片上的你虽然不够你表面上维持的形象,但很真实吗?”他指指点点着,“这张你笑得多快活多开心,这张你的眼神有点奇怪,像小偷被当场捉拿,这张你的唇角还沾着一粒米呢。”
心素又嗤了一声,口气已经和缓了些:“这么偷偷摸摸拍我干什么?”傻子也知道肯定不是为了欣赏。
简庭涛耸耸肩,轻松地道:“当年,我就想赶在我爸妈塞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麻烦前,赶紧自己想办法解决掉,不致毁掉我下半辈子的幸福。”他略带狡黠,“好在时机恰当,让我逮着了你。”
心素笑了笑,不妨碍他做白日梦遥想当年。
简庭涛实在聪明,“你在想什么?”
心素抬头,目光微闪,不紧不慢地道:“我在想,我不知道是简大摄影师镜头下第几个幸运的被拍对象?”她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地,宽宏大量,“那个校花可以除外。”
寻寻觅觅了好久呢,摄影技术好纯熟呢,骗谁啊?
简庭涛看着她,她的神情,半开玩笑半认真。他泄气,这个女人!总喜欢乱煞风景!这么多年对他不闻不问,一旦较真起来秋后算账……他开始隐隐头痛。
彼时的年少轻狂,早就相忘江湖,现在叫他到哪里挖箱底搜刮记忆来满足她的猎奇心理?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简庭涛呻吟。甭提,他老妈绝对功不可没。
贾月铭即便再怎么精明干练,一提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总也有收不住话头沾沾自喜的时候,“我们家庭涛啊,对长辈尊重孝顺父母关心朋友,他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天天都是庭涛给他们送药端水,他不许别人碰。还有啊,他打小就讨女孩子喜欢,哪,十五岁那年……十六岁那年……那次……还有那次……”完全不顾身边人或暧昧或诧异或青白不定的神色。
她说得痛快,他代她受过,苍天不公!
他略带尴尬地笑,“心素。”
心素伸出手指,软软的,略带冰凉的,她缓缓抚上他的脸,微微一笑,“傻瓜。”谁没有过去呢?她只不过想捉弄捉弄他,经历了那么多事下来,她怎么会拘泥这个?
简庭涛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坦然,“其实开始只是觉得你特别,后来呢……”
后来,是怎么就认定她呢?
他的眼光撞上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她侧着脸,背带裙,不长不短的发,完全不施脂粉,仰天笑着,阳光洒在脸上,肆意的青春,浮动的温暖。
那年,他拿着几幅作品代表学校去参加全省的摄影大赛,那个资深的负责初审的女摄影师坐在那儿,用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道:“同学,其他都不必送上来,”她捡起其中一张,“就这张。”她挥笔,在背后写了些什么,然后递给他,终于难得地微微一笑,“唯一的一张,你倾注心血用灵魂拍摄。”
他翻过照片,然后他看到那行挺拔隽秀的字迹:暖暖的天堂。
后来,凭借这幅作品,他得了其中唯一的一个二等奖。他一直秘而不宣。
这是他的秘密。就连心素,也永不会知道。
他又随意拿过另一张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下,再看看她,“你好像整过牙齿。”他姑姑是资深牙科医师。
心素对他的观察入微一点儿都不奇怪,“嗯。”
简庭涛诧异地道:“为什么?”她明明不是那种过于讲究的人,当然她也在意,平日里面膜美容的也照做,但不至于愿意受这种皮肉之苦。
心素淡淡一笑,“我原来这儿……”她点了点,“原先是两颗虎牙,翘翘的。”
简庭涛更诧异:“那不好吗?何必非要去整?”翁美玲、张曼玉、巩俐她们原本不都是?而且,上天赋予的,保持原样,又有什么不好?
他有点不高兴。他喜欢自然,不喜欢她这么虚荣。
心素低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轻轻地道:“那是因为,当年柯旭救我的时候……”
简庭涛的手微微一顿,半晌之后,他走了过来,拥住她。
今天,是贾月铭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不仅公司内外陆陆续续送来了各色礼物,更重要的是,她重又盼到了一儿一媳承欢膝下。想来,看着庭涛跟心素卿卿我我甜蜜蜜的,过不多久一定会麟儿有望。
虽然她一直叮嘱不用大肆操办,但简庭涛还是为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生日party,请了一些跟随了贾女士多年的公司元老,还有走得比较近的一些亲戚朋友。叶家二老虽然没有来,但还是不计前嫌地委托叶青承带了一份礼物来贺寿。简庭涛明白,他们心里对他还存有几分浓浓怨怼。那件事过后不久,叶青岚就一声不吭悄悄飞回了美国,从此没有音讯。虽然程凯很快就尾随而去。
以后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
毕竟,世事无常。
叶青承拍了拍简庭涛的肩膀,一语双关地道:“庭涛,记得你始终欠我。”
简庭涛笑了笑,“是,有事尽管吩咐。”
叶青承半真半假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从身后拽出一个不情不愿冒冒失失,一个劲挣扎的短发女孩,“她是我们学妹,学金融的,今年毕业,不肯去我们公司,安排到你公司怎么样?”
女孩子很年轻,清秀的脸上微微沁出汗珠,已是一片绯红,居然低声但恶狠狠地斥道:“我说过了,我自己会找,不要你给我找工作!”
简庭涛略带玩味地看着叶青承反剪住女孩的手,一脸的专制模样,事不关己地抱住双臂,“你们叶氏不好进,我们简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而且……”他顿了顿,“学妹?叶先生,我跟你四年同窗,记性再差好歹也记得你学的是新闻不是金融吧?若是普通交情的朋友,倒也不必承我这么大的情。”
叶青承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他又狠狠瞪了那个一刻也不放松反抗手推脚蹬的女孩子,索性说穿,“我女朋友的忙,帮是不帮?”
简庭涛这下可真诧异了。
他瞄了一眼那个稍显稚嫩的女孩子,看不出来啊,居然能让青承破釜沉舟,下定决心解除身上多年的束缚。怪不得前阵子听说他跟家里闹着要解除婚约闹得翻天覆地也不肯罢休,直闹得叶家二老头大如斗。他摇头,啧啧啧,这个叶青承,三十岁的人了,眼看着青春的尾巴都抓不住了,倒聊发起少年狂来了。
啧啧啧,要求不高?巧手如心素?前者差不离,后者完全不靠谱。就他眼力所及,不经意中看到,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在今天的宴会上,已经打翻了不止三个杯子了。
他叹了一口气,拍拍叶青承的肩,“放心吧,”他看了看那个脸越来越红的女孩子,略带戏谑地道,“让小嫂子下周一来我们公司报到。”说罢,笑着一路走开。
晚宴结束,贾女士心里微带诧异。
往年,儿子总会在生日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献上为老妈精心选购的礼物,不管是名贵古玩,还是珠宝首饰,或是罕见补品,贾女士其实都不甚在意,但承的是儿子的一片孝心。但今年,直到宾客散尽,贾女士准备回房休息了,简庭涛都仿佛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该啊。
贾女士暗地思量,该不是儿子最近两头忙,忙糊涂了吧?随即又自嘲,好容易盼着儿子跟心素重归于好,一份礼物而已,她活到六十多岁,什么没见过,值当这么费心琢磨吗?再说了,又有什么礼物比人心珍贵?
想到这儿,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正待洗漱入睡,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伴着一声询问:“妈,睡了吗?”
是心素的声音。她有些奇怪,走过去开门,“怎么了,心素?”
心素浅浅一笑,“妈,庭涛跟我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可是太大了,拿不上来,”她挽住贾女士的手臂,“您既然还没睡,下去看看,好不好?”说到后来,话里满是希冀和恳求,还有小小的雀跃。
只是贾女士正摇头笑着,没有听出来,“你们又不是小孩子,还跟我玩什么神秘啊?”
儿子无所谓,但心素的面子不能驳,于是,在心素的伴随下,她无可无不可地,缓缓下楼去。刚走到楼梯中间,她浑身如遭雷击,蓦地站住了。
客厅的玻璃窗前,静静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满头的白发,身形瘦削,样貌清濯,颇有几分洵洵儒雅之气。她嘴唇轻轻颤抖,眼前越来越模糊。
“小铭,明儿个中秋,上我们家赏桂花去吧?”
“小铭,狮子林里好多鸽子,我带点儿干粮,”欢欣雀跃,“我们放学喂鸽子去!”
“小铭,要填报志愿了,咱们填一个学校好不好?”
“小铭,我们走,我们走,我们走得远远的!你爸妈不是嫁女儿,是拿女儿做交易,我有力气会干活,到哪儿我们也不会饿死的!”
“小铭——”
“小铭——”
……
不思量,自难忘。
偌大的客厅里,两个老人隔着长长的阶梯,隔着遥遥的岁月之河,静静对望着。
心素跟简庭涛早就悄悄避开了。
那个人微笑地看着贾女士,半晌,轻轻地道:“小铭。”
只是这一句,素来刚强的贾女士,刹那间潸然泪下。她缓缓地走向他,缓缓地站在他面前,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触摸着他的脸,“儋槐,你老了,头发全白了,脸上都有这么多皱纹啦。”她低下头去,想要掩饰自己源源不断的泪。
她实在太意外了。
她又哭又笑着,几十年了,她隐藏伪装得实在太辛苦了。她略带哽咽地道:“干吗总说你,好像我有多年轻似的,”她泪眼模糊地道,“可不是现在,我也老得快走不动了。”
老人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不,”他微笑着反驳,“我们都还年轻。”
又是一年的落花时节。
简庭涛带着心素,驱车来到安睡着墓园的山下。他从后备箱中拿出一大束桔梗,无言地递给心素。
心素接过花,挽住他的手,“走吧。”
简庭涛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心素不看他,只是低头,走自己的路。但她的手,始终紧紧挽住他。
片刻之后,两人静静站在柯旭墓前。这么多年来,这一次简庭涛第一次跟柯旭面对面。年轻的他,正隔着漫长的时空,灿烂地对他微笑。面对着这样一张近乎完美的友善笑脸,简庭涛下意识地也微微一笑,直到方才还微存芥蒂的心,仿佛一下子空明起来。
心素细心地,用随身带来的清洁布,一点一点地,将柯旭的墓碑,包括墓前的小小台阶拭得干干净净,这才放上那束桔梗。她静静坐了下来,微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发,她默默凝视着柯旭的照片。
柯旭,还记得十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这次,我把他也带来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