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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青-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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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筝去的时候是半上午,公司里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埋头工作。她粗略扫了一眼,发现许多位子甚至都没有人使用。由此更可以证明这是一家新兴的公司,正在广纳人才,只怕最近会招收一大批像阮筝这样的求职者。

    阮筝本来还没想好要去哪家公司,她手头上可去的几家比较来比较去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优势。现在被这个新闻一闹她倒是心里有了主意,晃了晃手里关于辞西的介绍资料,当即就拍板决定了自己今后事业的起点。

    辞西?光听这名字就让人有很多想像。不知道这公司名字是谁取的,竟带了这么浓重的书卷气。跟时下那些看似高端实则土气的公司名风格完全不同。阮筝甚至觉得从这个名字可以看出,这家公司的老板很具有人文气质,应该是那种饱读诗书的文化人。

    文化人出来开公司做生意,还真是颇令人感到好奇。阮筝突然有些跃跃欲试,急切地希望进入这家公司一探究竟。能跟青膺抗争的公司,想来不会太差。

    阮筝抱着这样的心思第二天去辞西报了道,顺利开始了自己在S市的第二份工作。相对于第一份来说,这一次她显然更为严肃认真。每天准时上班,按时下班,和同事们处得也不错。几乎所有的男同事都对她格外热情,几个新来的女同事也都很喜欢她,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老资格的女同事会挑她点小毛病,但大体上来说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日子过得很快,三个月实习期满后,阮筝就成为了辞西的正式员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留意一件事情,那就是杜兆年和刘长远的事情。杜兆年的案子顾知桐知道得比较清楚,每次有什么进展都会同阮筝说一说。虽然阮筝从没和他提过个中原由,但他并不介意做这个包打听。

    至于刘长远的案子,网络上的信息及时又全面,从他被起诉算起,到定罪到上诉,再到二审,一路看下来简直精彩纷呈。原来报道中那个爱民如子清廉正直的好市长,一下子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和他有关系的人忙着撇清关系,甚至还有人不忘背后捅他一刀。从前那些隐藏在幕后的肮脏交易一桩桩浮出水面,成了使他定罪的利器。

    阮筝知道,这人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就算有一天从牢里出来,也不可能再祸害别人了。二审结果出来的那一天,阮筝请假回了趟香港,去阮笙墓前拜祭了一下,也不忘去看看父母。

    忙完了这一切后她便搭巴士回市中心。她订的酒店就在附近,剩下的时间她想要好好逛一逛。她去了从前一直很喜欢的一家甜品店吃东西。小时候在舅舅家,这家甜品店一直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徐天颂说他每月都会打一大笔钱到舅舅的帐户里,但事实上阮筝分析下来用在自己身上的可能只有十分之一。难怪一向生活清贫的舅舅在她小学毕业的时候买了套投资房,难怪表哥表妹们可以时常请家教补习功课。现在看来,徐天颂非但养活了她,还替舅舅把儿子女儿都一起养大了。

    那家甜品店阮筝记忆中只去了没几次,还是表哥表妹偶尔请她去吃东西。去了美国后她很少回香港,回来也不见得就会进去。今天再踏进这间熟悉的店面,往事难免就会涌上心头。她坐在并不宽敞的店里吃甜品,看到芒果班戟就会想到顾知桐,一想到他心情没来由地就高兴起来了。

    半下午的时候吃东西的人并不多,阮筝一个人坐在临街的一张二人桌上,慢慢地翻着杂志吃着东西。突然她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女人拿着个破旧的搪瓷盆在店门口乞讨。她似乎很想走进来,看到大家桌上的食物时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渴望的眼神。但老板娘面色不悦地在门口的收银台上坐镇着,似乎生生要拿眼神将她逼退。

    那中年女人有些畏缩地在门口徘徊来徘徊去,看得阮筝心里有些不忍。她看看面前碟子里还没动过的一个红豆包,想了想便拿了过去递给她。中年女人感激地看了阮筝一眼,伸手去碟子里拿面包。她干枯漆黑的手抖抖嗦嗦地抬起来,指尖刚要碰到那个面包,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她似乎看了一眼阮筝的手腕,又抬头看了看阮筝的脸,猛然间一个用力攥住了阮筝的手。

    阮筝吓了一跳,手一松装面包的碟子就掉在了地上,面包咕噜噜滚了出去。

    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就听那女人尖利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了:“你是夏美玲的女儿是不是!你爸爸是不是叫阮剑锋?你说,你快说!” 

☆、鲜血

  阮筝没想到;那女人看着瘦巴巴的没几两肉,抓起人来手劲会这么大。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只铁钳给牢牢夹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脱不了身。店里的食客都被她的尖叫声吸引了过来,好几个人探着头往门口看。老板娘也有些坐不住了,慢慢地从收银台里挪出来;开始冲那女人骂起来。

    那女人却像没听到似的,依旧冲着阮筝大叫:“你是夏美玲的女儿,对;肯定是,不会错的;我不会记错的。你的右手臂上有块疤;是你小时候从秋千中摔下来磕到的。那一次我跟你妈在一块儿,我亲眼看到的。”

    她一边说一边就去撸阮筝的袖子;没两下就把那块疤给找了出来。阮筝本来有些害怕,觉得自己碰上了个疯子。可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得她头脑其实挺清醒的。

    抛开她怪异的声音和野蛮的举动,她说的话其实挺有条理,时间人物都对得上。阮筝记得手上的这块疤,确实是某次荡秋千不小心摔下来,磕到了旁边的石头造成的。只是这疤年月时间长了,她也渐渐淡忘了,现在让人翻了出来,那记忆也跟着重新回来了。

    甜品店的老板娘还在那里骂人,想要把那女人推开却没成功。她转头问阮筝:“小姐,用不用帮你报警?”

    “不用不用。”阮筝赶紧拒绝。她很想跟这个女人谈一谈,或许能问到一些以前的事情也说不定。

    老板娘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阮筝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能转移话题道:“能帮我把椅子上的包拿来吗?我结账。”

    老板娘巴不得别在自己店里出什么事儿,立马就把阮筝的包拿来了。阮筝在她的帮助下掏出钱包付了钱,还没等回找零,就被那中年妇女拖着走了好几米。

    “你跟我过来!我让你看看你们家造的孽。要不是你那个混蛋爸爸,我们现在不会过成这样。这全是他害的。阮剑锋,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白了了吗?你欠我们钱家的,现在让你女儿来还。”

    她越说阮筝好奇心越大。听上去她似乎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为什么爸爸被她叫做“混蛋”,为什么说是爸爸害她成了现在这样?从前的她太小,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她也曾想找父亲的旧识问个清楚,可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她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让她碰上一个,简直是意外之喜。

    尽管心中有些窃喜,但阮筝还是觉得手腕疼痛难忍。她一路小跑着往前走,同时劝那女人道:“阿姨,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们有话慢慢说好吗?关于我爸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们找个地方说好吗?”

    “放开你,你想得美!”那女人转过头来,气势汹汹地冲阮筝吼道,“万一你跑了怎么办。你爹妈都死了,如今我只能找你了。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爸。你妈也真倒霉,嫁个这样的男人,还为她赔上性命,真是不值得。”

    阮筝盯着她的脸,想要看清她的长相。她们从前应该是见过的,只是隔得时间太长了,这女人又经历了太多,苍老得很厉害,根本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她脸上满是皱纹,皮肤黑得很不均匀,两只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窝里,看起来有些浑浊。她露出一脸凶相,像是想把阮筝吓倒。但转眼间她的脸色又变了,变得惊恐无助起来。

    这反常的表现令阮筝很好奇。她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看去,只见几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抽着烟走了过来。如今已是初夏了,那些人全都光着膀子,皮肤晒得很黑,两边手臂上都纹着复杂的花样,手上脖子上全是金闪闪的装饰品,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浓浓的江湖气息。

    阮筝又回头看那女人,只见她比刚才更恐惧了,抓着她的手慢慢松了开来,浑身不停地打着颤,慢慢地向后退去。阮筝有些奇怪,又去看那几个男人。他们似乎并不是冲她们来的,虽然面相不太好看,但也没有招惹别人,只是一脸凶相地朝前走着。

    就在两组人即将擦肩而过时,阮筝突然听到一声尖叫,等她回过头来时,那个衣衫破烂的女人已经向马路上跑了过去。她一边跑一边嘴里叫着什么,阮筝没听清楚,隐约只听到“不要抓我”“我没钱了”“放过我们吧”之类的话。

    马路上车来车往,阮筝不由有些着急,赶紧跑了过去。她从路边停着的两辆小面包车中间钻了出去,眼看着那女人跑上了顺流不息的马路,一辆运货车从不远处快速驶了过来,那女人却毫不察觉,依旧像没头苍蝇似地乱跑。

    阮筝急了,冲那人大喊一声“小心”,抬脚正准备冲进车流里,却感觉一股力量牢牢地攫取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狠狠地向后一拉。

    阮筝的鞋跟一扭,脚踝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因为重心不稳,身体向后倒了下去。那股力量又及时托住了她,将她拉进了刚才那两辆面包车中间。

    阮筝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拉扯中她听到一个男人在耳边厉喝:“这么冲出去,你不要命了吗?”

    这声音很耳熟,阮筝却来不及细想是谁。因为不远处传来了刹车和撞击声,还有很多人同时爆发出的惊叫声。道路像是被堵起来了,有人按起了喇叭,还有人甚至开始破口大骂。

    阮筝有些心慌起来,她死命推着那个人,到最后实在没办法,索性低下头去冲着那只手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压抑地闷哼了一声,略微一松手,阮筝趁机推开他撒腿就往马路上跑。

    原本就热闹的马路此刻变得愈加喧闹了。两个方向的车都停了下来,不远处人头攒动,还不时有人凑过去一看究竟。阮筝心跳加速,心里闪过一个不安的念头。她冲到人群前,努力挤到里面,踉跄着几乎要摔倒,还没站稳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全身裹在破衣服里,原本漆黑的脸上糊满了血迹,已经看不清长相了。

    是那个女人,那个自称认识她父母的女人。她就这么紧闭着双眼躺在那里,身体后面已流了一大摊血迹。血迹的范围越来越大,多得像是整个人身体里的血都流出来了一般。

    那鲜红的血迹极大地刺激了阮筝,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就像刚才这个女人一样。恐惧从四周包围过来,十七年前那种失去亲人的感觉一下子又涌上心头。她才要触到父母的过去,知情的人却发生意外了。她也许会死,她所知道的父亲母亲的那些事将永远被尘封起来。

    对阮筝来说,父母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对他们多一些了解。一张他们的老照片,一件他们曾穿过的衣服,甚至知情者的只言片语,对阮筝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就是靠着这些零星的东西,她才能够勉强在心里拼凑出父母的形象来。

    每当她觉得孤寂不安时,她就会去看这些东西,想那些人说过的话,仿佛这样父母就会依然陪在身边。就像他们只是在隔壁房间看电视或是冲澡,不多时就会过来敲自己的门,提醒她早点睡一样。

    这个女人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可她却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阮筝一时有些失控,扑上去开始摇晃那人的身体,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出来。她甚至听到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讨论她与这女人的关系。

    可无论她怎么晃,那女人就是不醒,甚至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阮筝越来越慌乱,想说话却连口都开不了。就在她手足无措时,刚才那股力量又过来拉她。那人强行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口气冲她低吼道:“阮筝,你冷静点。你再这么晃下去,她只会死得更快!”

    阮筝的手上沾满了那女人的鲜血,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三秒后,喃喃道:“徐天颂,快……快报警。不不,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我不要她死,我要她活着,快点……”

    “已经叫了,我们先出去,别防碍医护人员。”徐天颂紧紧搂着阮筝,将她从人群里带了出来。不远处果然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声,围观人群都很自觉地向两边散去,给救护车让出地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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