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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我不是老四
新娘子该回门了，邱伟爸打来电话叫邱伟和丽丽去接。
办完了邱兰的婚礼，邱伟这几天变得很乖，本来吗，这次在邱沟，不管他娘和姐妹们如何过分、如何刁难，丽丽都忍着没有发火，顾全了大局，也算给了足了邱伟的小面子；虽然目前在娘家养病，但又不需要他照顾；还有下一步妹妹的事也还得丽丽出场；还有着急着要孩子的希望工程，于是邱伟似乎又恢复了结婚以前的殷勤模样，每天到岳父家去一趟，嘴里爸爸妈妈的叫着，坚持买点菜啊肉啊面条什么的小东西收买人心，曾经企图接丽丽回家，也试过赖着不走，都被岳父以女儿需要好好调养和小家需要有人回去看门的理由给劝退了。
这一天他早早的来接丽丽和他一起去接邱兰回门，这里的风俗是要娘家的一对夫妻去接新人的。新郎新娘和接亲的人一同返回娘家，新郎在吃过午饭之后便可返回，三天之后再来接新娘回去。因为新人是很新派的人，所以一切风俗从简，两个人在哥嫂的陪伴下回了邱沟。
几个姐姐照例早就回来了，有的在忙饭菜，有的在陪着说话，不知不觉已经快到晌午了，三姐开始说热，她脱下外套，脖子上露出一条精美的白金链子，挂着的一个白金小佛像吸引了丽丽的注意。看到丽丽在看她，三姐就得意地拿出来给丽丽看，嘴里说：“这是你姐夫给我的生日礼物，你要是喜欢，就让伟也给你买一条呗。”丽丽看看邱伟，那家伙嘿嘿地笑着，邱兰就在一边酸溜溜地说道：“谁叫我们都是没福的呢，我结婚还啥都没收也没买呢。”说着就叫她老公道：“看咱姐夫对咱姐多好，你以后还不多学着点啊！”妹夫却笑笑说：“谁叫我和咱哥一样都是没本事的人呢！”邱兰就现出一副失望的表情，他们的父亲在一边抽烟，忙弹弹烟灰，腾出嘴巴交代道：“这能算啥呀，赶紧攒钱，攒了钱都买一条戴戴！”
“丽丽！丽丽！快来端饭端菜啊！”邱伟妈恶声恶气地在厨房吆喝起来。这是她这几天对丽丽说的第一句话。邱伟赶忙向厨房走去，他娘一边把菜盘子递到他手里，一边却浮上最最慈爱的笑容对跟在后面的小女婿说：“哎呀陈旭啊，你过来干啥呀，你这新女婿是咱家的娇客啊，怎么舍得让你插手呢，这不是有你姐和你嫂子嘛，你赶紧回去坐着歇着吧！”丽丽的愤懑不由又增加了几分，凭什么媳妇来就是干活的而女婿来就是享受的呢，凭什么大小姑子都在这里她却只叫自己呢？如果她叫她几个孩子中的任何一个，丽丽都会主动去帮忙的，可是她这样使唤自己，宠着女儿女婿和儿子，难道她把自己当成了丫头不成？丽丽打定了主意决不听从，她起身整理了一下桌子，让邱伟和陈旭把端来的饭菜放在合适的地方，邱伟向她使着眼色，她装做没有看见，坚决不向厨房迈出一步——她不是爱吃现成的人，可是她绝对也不是伺候人的人啊。
大姐从厨房出来了，站在门口叫着：“老四！老四！”就听见邱兰高声吵吵道：“别叫我，我可不是老四！别叫我，我又不是老四！”丽丽暗笑，坚决不搭腔。就听大姐自己圆场道：“就是叫你嘞，你哥是男孩，不能和咱小妮一块论，叫老四不是叫你是叫谁嘞？”邱兰于是气呼呼地跺着脚去了，陈旭在一边呵呵地笑了，邱伟呆着脸没有吭声。
吃过午饭，邱兰拉着就要启程的新郎眼泪汪汪，难分难舍。邱伟妈一边为女婿拍打着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煞有介事地说：“孩子，我可就把邱兰交给你啦，邱兰这妮子我娇生惯养惯了，她从小又有材料，学习也好，姐姐哥哥都宠着爱着，家里没舍得让她干过一点活呀。她要是耍脾气，你就哄哄她；她要是不会干家务，你就担待点；她要是饭做得不好吃，你就带她出去吃，要不我专门过去给你们做饭也行；拖地洗衣服她要是累着了，我还不得心疼死啊，孩子，可千万让着她，别叫她受委屈啊，你们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要知道心疼她，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凡事有商有量的，和和气气的，结了婚就是要过一辈子的，老辈子传下的路数，家里大人们忙活来忙活去，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两边老的都不用惦记了，俩人好好地存些钱，置办置办家业，再要个孩子，男孩女孩都蛮好——”说着说着，那双昏花老眼里居然就挤出了两滴泪来，老婆婆连忙撩起衣襟擦拭着。
“是呀是呀，要想好，得让小，这两口子过日子可不就得男人让着女人嘛，媳妇娶到家就是让男人疼的，男人身高力气大，家务活可得多干点；自己的媳妇自己疼，自己的孩子自己教嘛——常言说得好，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这家里的财务，当然还要交给女人，咱婶子辛辛苦苦调教出来兰妮子这么有本事又漂亮的姑娘，又能挣钱，秉性又好，当家过日子肯定是没话可说，娶到她可是妹夫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邱伟的大嫂不知什么时候也走进院子，笑嘻嘻地给老婆婆帮起了腔。
这一番虚虚实实的表演，丽丽在一旁是看也看呆了，听也听呆了。这些个自作聪明诡计多端狡黠自私的女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见了女婿说一套，见了媳妇又一套，对着面撒谎都一点儿不脸红，还有什么来回的理儿是她们说不出来的呢？这个妖妖调调的什么大嫂，难怪那些妯娌都不愿意多搭理她，她管人家的闲事管得也忒多了些吧，怎么哪里都少不了她啊，她掺和在三叔这一家儿里究竟想要充当一个什么角色呢？
陈旭含糊着就要起身，丽丽却像惊醒似的懵懵懂懂地问道：“大嫂你今儿个是咋的了？你以前不是说过，男人是干大事的，娶媳妇就是洗衣做饭干家务的吗？娘是都教育过我们的，男人的钱是要给娘不能给媳妇的，两口子没孩子时是要各人顾各人的，遇见事儿了必须听男人的，娘还说娶媳妇是叫她听话的，降不住媳妇可是不行的，娘还说过男孩比女孩好，要是不生男孩就得一直生，大嫂你说的可和我们娘教我们的不一样啊，嫂子你不能看咱妹夫老实就说反话糊弄人家啊，你要是教的不对，我们家邱兰过不好，那我们可是不依你的啊——”
院子里顿时冷了场，大嫂黑了一张脸，大张着巧嘴接不上话，老太婆擦泪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老头儿像是被烟呛了似的咳嗽个没完，姑姐们瞪大了眼睛，邱兰的眼里更像是能喷出火来。邱伟急得直扯丽丽的手——“你掐我干什么呀邱伟，你掐的我好痛，你没听大嫂说娶媳妇是用来疼的吗，我怎么了你这么对我这么欺负我这么让我受委屈啊，爹，娘，大嫂你们倒是管管他，你儿子掐你儿媳妇你们管不管啊——”丽丽拉长了声音委屈地说：“邱伟你这是干什么呀，我怎么了，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吗，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不能说不好说的呀，不是刚刚才说好了要多多担待的吗——”
要不怎么说还是邱伟爸能力挽狂澜呢，单看他能多方钻营为邱伟表哥出气，又干出以感恩为名贴上去把二三十岁的邱伟认给人家当干儿子的壮举，就应当知道这位可是有两把刷子的老姜，并不是虚长年岁的简单角色。就在一群女人尴尬难当、小女婿啼笑皆非、邱伟左右为难的时候，只听得传来一声大喊：“邱伟你这熊孩子，你是不是又皮痒想让老子收拾你了啊？！”老头子摔掉了手里的烟卷，就近抓起一把笤帚朝着邱伟的屁股就招呼了过去：“我叫你欺负媳妇，我叫你欺负媳妇，我今天干脆打死你算了你个不成器的东西——”邱伟“噌”的一下窜起老高，也顾不上再扯丽丽了，被老头子追得满院子乱跑，一群女人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乱哄哄赶上去拉架，顷刻间，老头子咒骂儿子的声音，邱伟辩解的声音，邱伟姐妹以及大嫂劝解的声音和邱伟老娘气竭力衰哭叫着吆喝老头子住手的声音响成一片，小小的院落里扬沙走尘，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小女婿这下可是走不了啦，只好和大家一起周旋着找个空子抓住老汉的笤帚，劝说丈人不要再打以免打坏了哥哥气坏了自己身子等语，老头子倒也给小女婿面子，就装模作样就坡下驴地撒手说道：“孩子啊，叫你见笑了，你哥今天犯混，都怨我平时没教育好，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可是饶不了他这个小兔崽子！”喝令邱伟，“去，给老子搬个凳子来，今天要把家里的事好好的说一说，教你们懂懂道理，给你们立个规矩！”邱伟大嫂早就领着几个姐妹把屋子里的凳子搬到院子里了。
二十四、和和美美过日子
初冬下午的阳光尽管明亮，然而已经没有什么热度，厨房门口那棵粉红的月季轻轻地颤抖着，微微的北风吹来，老槐树的叶子和月季的花瓣随风飘洒，和地面上鸡毛、蒜皮、花生瓜子壳等混杂到一起，逐队成群，四处漂泊。邱伟的大嫂、大姐、二姐、三姐，邱兰，邱兰的小女婿，丽丽，邱伟和邱伟妈这一家九个不懂事的人就在萧条清冷的小院子里围坐在一起，各怀心事地听发了脾气的老头子当众立下他所谓的家里的规矩。
“老早就想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说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邱伟爸的开场白开得还真是不赖，“一直没有在一起说过，造成大家对过生活的看法不统一，说不定还有误会，今天就趁都在家嘞，正好一起说说，”邱伟爸又点上了一支烟。“不管以前有没有人说过啥，以前谁说过的话，对也好不对也好，就当从来没有过，从现在起一切重新开始——”
“今天的事，是邱伟不好。丽丽是城里长大的，咱农村的一些事她不懂，不懂就问嘛，都是自己人，邱伟你不该拦她，更不应该掐她，所以我要打你，我问问你挨打你疼不疼？媳妇虽然不是我亲手养长大的，可是在我的心里，都是和亲生孩子一样心疼啊，我跟你娘也念叨过，你和你姐你妹都是俺俩娇生惯养长大的，别看家里没啥钱，也是想着不舍得叫受委屈，受了委屈爹娘心里难受啊，将心比心，你媳妇受了委屈，你丈人丈母娘心里能不难受？谁家的孩子不娇啊，尤其是丽丽这样读书长大的，有知识，没力气，你是个男子汉，家务活就要多做点。你大嫂说的都是对的，娶媳妇就是要心疼她待她好，这样日子才能过好，遇见事要多商量，宁叫自己委屈，不叫媳妇委屈，千万不敢动手打人——”
“我没有使劲掐她，我就是拉拉她——”邱伟面红耳赤地争辩说。
“你有劲你知道不知道，你觉着是轻轻嘞她就受不住了你知道不知道？她是和你过一辈子给你生儿育女的人你知道不知道？只要再叫我听说恁谁敢动谁一指头，恁看我能依不能依，我给恁拼上我这条老命，恁再看我能不能狠狠的收拾了恁！”邱伟爸声色俱厉地恐吓道，邱伟低下头不说话了。
“还有陈旭，包括你几个姐夫，我和你娘也是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己孩子看待，咱们能结成亲戚，那是你们两个人的缘分，也是和我们老两口的缘分啊。我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邱兰也是从小上学啥也不会，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说到担待，那都得相互担待，平时你也不要惯着她，家里有事，你该商量就商量，该当家就当家；家里有活，她自己干不了的你俩干，能干了的你就让她学着干，你要心疼她，她也要心疼你；她要是耍脾气任性不懂事了你就回来跟我说，我和你娘好好教育她——”
小女婿慌忙迎合着说：“那不会那不会，恁二老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嫁给我，我不是不明白好歹的人，会待她好，心疼她，不叫她受委屈的。你放心——”
老头子却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说：“你不用再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日子是恁俩自己过的，别人谁也替不了恁，恁没有看过《打金枝》吗，老戏上说的好啊，知冷知热、互敬互爱是夫妻，咱不图金，不图银，就图恁和和美美的把日子过好不是？”
众人慌忙点头称是，丽丽却迷惑地问老头儿说：
“爹呀，照这么说，那以后邱伟的工资是不是不用都交给恁俩，该留着些安排我们的小日子了是吧？恁不是催着我们要个男娃子吗，那生孩子、养孩子可是处处都要钱的，当爸爸的人横是不能只养老的不养小的吧？”
老婆子却没心没肺地在一边反驳道：“看说那是啥话嘞，养孩子那不是有你爸你妈嘛，那孩子是我儿的不错，可也有一半是你的嘞，养也不能单靠我儿子一个人哪！再说现在又没有孩子，等孩子生下来邱伟再把工资给你点儿也不晚！就这就算不赖了，你问问你爸，邱伟他姐妹几个都多大了你爸还把工资都交给他奶奶让他奶奶给他姑姑花嘞！”
这可真是怎一个蠢字了得啊，丽丽不由得感叹不已：“原来咱这里还有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