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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那年,母亲重病,拖着病重的身体来了B市。想来,她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去告别的。春天的时候去,却是再也没有能回来。来B市之前,她抱着维拉,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话,如今大多是记不得了的,只记得那一句,对不起。
可是妈妈呀,不用道歉的。真的不用,我拥有的是那样宝贵的经历,那些是我之后在枪林弹雨中能安全走过来不可复制的财富。
外婆在临走前,跟她聊起往事时叹,“你母亲是想过把你送回苏家的。她写信寄回来,她跟我说她看着她的子慕去了游乐场,然后尽了兴,满头大汗地跑进了麦当劳时,她的维拉,只能在附近的林子里拾一些柴火,然后回来小口小口地嘬着稀粥。”
那时外婆便骂她眼界忒低,总是去追求这些表面浮华的东西,除去吃穿用度,维拉能跟子慕比的,一样也没有拉下。
可外婆终究是把她送了回来,因为除了这里,她似乎没什么地方可去了。外婆怕她走后,维拉的生活过于孤独冷清,怎么权衡,还是回到B市的好,只是请她,务必留住她的“祝”姓。
这是外婆的执着。
想到这些,维拉突然觉得很累,头往枕头里掖了掖,再度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床边是李妈慈祥的眉眼,里面盛满了笑意。
维拉有些脸红,她从不贪睡,今日居然那么迟了才起床。刚回到这个家,总归是不好的。
“李妈,对不起,我起迟了。”维拉揉揉眼睛,有点不好意思,转眼,又露出了太阳般的微笑。
李妈笑着骂她傻,看着与子慕一模一样的维拉,却是品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心想,不愧是叶兰带大的孩子,连眉间的坚毅都差不了。
“还不晚,子慕也没起呢。我是想先把你叫起来,第一天上学,要准备的还是很多的。没想到我还未叫,你倒是自己起来了。”
早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他背着书包,校服规规矩矩地扣到了第二颗扣子,如松柏般高大挺拔,眉眼干净清澈,形容大方磊落,唇角上还挂着一丝笑,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苏爷爷,苏伯父,向阿姨,早上好,我来带维拉上学。”
他说话的时候,维拉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得能溢出水来的眼睛。这个词过于女性化,但或许是由于词汇的贫瘠,她找不出词来形容那样的眼睛,那种能让人直接地看到他灵魂的眼睛,浑然天成。直到许久之后,她学到了一个词,温润如玉,才有了确凿大气的词来形容眼前的男子。
那是一种大家的风范。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已同校长说好,一些手续也叫人办了妥当,你待会直接把她带到班里便好。”苏老看着顾容与,很是满意。大院的小子很多,只他最靠谱。
顾容与点头应是。
一边的子慕扯了扯她的袖子,维拉回头,看到了她狡黠的眉眼。心中会意,溢出了一丝微笑。
子慕放下手中的叉子,站起来,拿过李妈准备好的午饭。“我吃饱了,爷爷,子慕,我先去上学了。”
维拉失笑,爷爷也暗暗摇头。
子慕拿过书包,走到顾容与旁边,装成怯生生地样子对他说,“我们走吧。”
顾容与笑,温柔得可以溢出水来,他叫了声,“子慕。”
子慕正色道,“我是维拉。”
顾容与但笑不语。
子慕撇撇嘴,不开心了,难得有机会给这人下套,可人家眉眼一抬,即便双兔傍地走,依旧可辨雄雌。
子慕跟家人打了声招呼,就出了家门。
后来,维拉问到顾容与,为什么第一眼就能把她和子慕分出来,这件事几乎连她们的生父都无法做到。
“眼睛。你是见惯了大山大漠的人,眼里的东西,和她不一样。”
学校是大院的附属高中,说白了也就是子弟高中。初中部离大院比较近,走大路只用拐几个路口。高中部建得气派,跟大院离了几里地,在胡同穿梭二十分钟就到了。大路比较绕,而且老爱堵车,所以一般大院的孩子都是步行的。
维拉暗暗记着路,心想不能每次都巴巴地跟在别人后面走要人带路吧?多不好意思啊,要是有个什么事要先走或者先回来了都不方便。可这胡同着实绕得厉害,维拉正想着要不要做个记号什么的,就撞上了前面一堵人墙。
维拉摸了摸撞疼的鼻子,心中正暗骂自己笨,抬头却看到是撞上了顾容与,连连道歉。这个少年,全身上下似乎都完美到无暇的少年,是不是会介意这样的触碰?维拉面对着他们还是有怯意的,在他们的面前,自己就恍若一个刚进城的土丫头,对城里人是既羡慕又有些畏惧的。
“没关系,只是见你想事情想得入了神,不忍心打断你,只是我们要转弯了,我怕你一直往下走,遇了死胡同,只得停下来。”顾容与看着维拉有些错愕,言语里有了揶揄的意味。
维拉笑,很大方磊落的形容,仿佛撞到他的不是她。
“你叫顾容与?哪个容?那个与?”
“容易的容,与人为善的与。”
维拉眼珠一转,“‘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吗?”
顾容与略带惊奇地看着她,“你知道《湘夫人》?”一般知道他名字出处的人太少,不顾的他惊讶。
“我还知道《湘君》,‘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维拉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爸爸妈妈给你取名的时候很用心。”
顾容与挑眉了,“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爷爷给我取的呢?”
“湘夫人和湘君都是楚地湘水的配偶神,而且诗里写的都是他们互相思慕的感情,这种感觉只有在情正浓的人有,人老了更多的是细水长流。”
顾容与赞赏地看着她,“姑娘,你很聪明,但是太过于老成。”
维拉抬头看她,笑得像阳光,伸出手比了比,“我今年十五了!”
“还是小孩子。”顾容与嘴里带着漫不经心地微笑,“所以还被允许孩子气地长大。”不必像我一样。
顾容与把她领到教室的时候,不知谁吹了声口哨,引得班上的人都看了过来,拍桌子,起哄。
苏家的女孩子,美名远扬,虽然他们的圈子说不上小,但还是见过的。如今在自己班的教室见到她和顾容与在一起,不由得打趣一番。
如此情景,维拉不由得去看他的表情,却见他不喜也不恼。顾容与低头,看到姑娘的表情,笑了笑,“你在这等我。”说着,就往座位上走去,对着一个戴着厚重眼睛的男孩说了些什么,那男孩只想了一会儿,便干脆地收拾了东西往后走去。然后,顾容与回来,领着她走到了那个位置。
“你跟我同桌,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可以问我。”
维拉看他的眼睛,依旧温柔。
不由得低头轻吟——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
第一卷 我找得到的从前 chapter。4有一口井叫曲奕
上课铃刚响,门外就有不少人踏着铃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长得有些喜庆,他见到维拉,有些惊喜,蹭地就跑了过来,“子慕!”然后扭头找人,“海欧那厮怎么没跟丫一起?”而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爆炒栗子敲了下来。
维拉没有反应过来,顾容与阻止不及,他自是知道这个少年和子慕打招呼的方式的,并不是真想打人,只是平时的子慕总是灵巧地躲过,可维拉并不是子慕。
维拉避闪不及,被敲的眼冒金星。
那人也有些着急,没想到能敲到她,“丫怎么不躲啊?疼么?”
维拉心想,能不疼么,你让我敲敲试试。
顾容与一脸无奈,“曲奕,她不是子慕。”
曲奕白眼,“蒙谁呢,当我瞎的啊。”
的确,那么短的时间,苏家自家都才反应过来,何况是外人?除了跟苏家走得近的,除了海家顾家知道些旧情,其余的是不知道苏家除了子慕还有另一个姑娘的。
顾容与刚想解释,就见班主任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忙咽下了要说的话。别看这老师年轻,手段厉害着呢,如果不缺心眼,千万别惹。
她一进来就看见曲奕在那欺负女孩子,大怒,大步走过来揪少年耳朵,顺时针转过一百二十度,看得维拉目瞪口呆。
“别啊程老师,你轻点,可疼。”
“小兔崽子,德行哈,三天不管就上房揭瓦,欺负女孩子,丫就这点本事。下次再让我瞧见,我拧死你。去教室后站着,面壁!你要是敢往后瞅一眼,以后你上课都得保持那个姿势。”说着凤眼一挑,手放开了少年的耳朵,风情万种地撩了撩长发,走到了讲台上。
曲奕蔫了,往后走去。
维拉有些纳闷,听爷爷的意思,这个班级的学生,非富即贵,余下的都是尖苗苗。都是一群神仙,不供着就算了,还敢体罚啊!
曲奕后来跟她碎碎念,说是原本的老师管不来他们,学生添油加醋地往家长那一告,校长都得哈腰点头地处理那些屁大点的事儿,要是不管吧,人孩子出了事又得赖你头上,真真两头不是人。后来程老师来了,大家才蔫了。
这尊可是大佛,是校长恨不得摆在桌上供着的人物——程家千金。程老爷子五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宠得厉害,是一辈子都衣食无忧的主儿。就是这个宝贝主意太大,管不来。非老师不干,程家不愿她受老师那气,可看她那雷厉风行的样子,谁敢拦她?
起初有人告状,当家长电话打到程宅的时候,是程老接的电话,家长一听那声音,骨质都酥松了,连忙转了话题请安问好挂断,一气呵成,揪着家里的小兔崽子就是一顿鞭子——让你给老子惹麻烦!但凡能进这个班的,老子都有点能耐,谁人不识程老爷子?人家跺跺脚,政界商界不还得震几震。
好了,解决了,二年五班的一众神仙,好日子倒头了,他请的是如来,饶是你孙猴子本事再大,在五指山撒尿占地盘,人家五指一紧,能捏死丫的。
程老师俯视众生,换了副温柔的嘴脸,“听说来了新同学,嗯?上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维拉还没缓过来就稀里糊涂的上去了。报了姓名和籍贯,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看大家的情绪,多为轻蔑不齿。
大抵,他们都有一些皇城人的骄傲。
维拉皱眉,捏断了粉笔,也没了说话的念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祝维拉”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毫不拖沓,细细品味,还有些行云流水的味道。
在大西北的时候,她曾随着外婆靠着制陶这个维吾尔族古老的手工艺过活,书法跟着原来制陶的师傅练过一段时间,虽不能有所成就,但是拿出手也是寒碜不了的。
曲奕在维拉开口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子慕了,这个孩子普通话虽好,但是却不如子慕那般有京味儿。只是想起维拉的容颜,不由得暗拍大腿,像,太他妈像了,同卵的吧?
顾容与看着维拉的字,笑意更深了些,他练过许多年的书法,自是知道其字与其人的相似之处。女孩子的字大多秀秀气气,温婉而含蓄,而眼前的女孩,下笔大气从容,看字如望远山。不得不叹,大漠养出来的孩子,还是与城市的不一样的。
班里有不少都是大院的孩子,不管交情好坏,都是见过子慕的,本来见维拉就挺奇怪的,心想苏家那姑娘不是念的初三么,怎么跑这来了?看到她作的自我介绍,更是奇怪,还弄了个祝姓,这是唱的哪出?
大院的孩子,因为性格和上一辈的关系,派别是泾渭分明的。
顾容与和曲奕走得近些,两人是发小,曲奕闹,顾容与静,凑到一起还真真让人不得其解。曲奕是打心眼里待见顾容与,他虽静,却能容人,讲义气,跟那一众纨绔是不一样的。顾容与虽面上不说,心里对曲奕也是欣羡。因为家长们的教训不一样,他学的知书达礼,他练的桀骜不驯。顾容与总觉得,曲奕那样的性子,才是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另一边,是江洛和郑思齐,李晓,因为上一辈的政见不合,有些还是宿敌,大人自是不希望他们玩在一起。顾容与从小就听大人的话,曲奕却是看江洛不顺眼,觉得他也就一傻X,鼻子里插了葱就装象了。
物理老师是个一板一眼的小老头子,对教学极其认真。知道班里来了新同学,有必要进行摸底了,在黑板出了一道关于加速度的题目,叫了维拉上来解。
开学的时候,外婆重病,她时常会请假照顾外婆,后来外婆走了,自己要回B市,自然就没有再回去。关于物理的加速度,她能掌握的,只有高一时候的知识。
维拉站在黑板前,粉笔都捏断了好几根,才写出了几个字母,lim箭头max,然后呢?
物理老师看着她,微不可闻地摇摇头,看来又是一些家庭仗着自家的权势把孩子送进来的了,挥手让维拉下去,叫了另外的人来解。
维拉看起来有些失落,这样的谨小慎微的情绪,顾容与还是察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