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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黎不等她说完就开口打断:“不用说了楠姐,我明白了。”
郑楠舒了一口气:“夏小姐是个聪明人。”
“但是夏小姐我希望你明白,我并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为了锦年。任何阻碍他发展的人,我都不可以接受。”
她竭力保持良好的笑容,觉得自己浑身都已经麻木了,端起那杯已经冷了很久的卡布奇诺一仰脖子,泡沫的香气顺着嘴角一点一点滑下来,声音细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楠姐,这点你可以放心。”
她把那张照片推回去:“这个,我想就不用了。”
当断则断,既然是做梦,那不如醒得彻底一点。
郑楠愣住,略带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表面淡定沉静的女孩。
夏未黎的声音细而沉稳:“你放心,上次的电话记录已经过了保存时间,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把他删掉。既然楠姐希望我不要给小爷带来不必要的困扰,那么这份额外的关心还请收回。”她注视着郑楠的眼睛:“我并不奢望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只要小爷好,我就很满足。”
郑楠看着她澄澈目光中不卑不亢的执着:“也好,谢谢你的理解。”停了一停,又加上一句:“杭州的生日会,还是希望你可以来参加。”
夏未黎抬头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那天有课,如果有空当然要来。”
转身离开,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撕心裂肺地疼痛。原来说谎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倏忽而过的十年韶华,关于一个人的执念向往,从孩提时期的懵懂崇拜,到如今的情之所钟,在心里扎根,慢慢长成了一个树,盘根接错。
自己对于叶锦年,到底是花痴的迷恋,还是执着的爱恋。夏未黎自己都已经不清楚了。她抬头去看灰蒙蒙的天空,突然间就想起那样一句话:“你说,天都会老,那么,还有什么事情会永垂不朽?”
第 8 章
自从和郑楠的那次会晤之后夏未黎的生活像是褪去了颜色的水墨画,三点一线,宿舍里弥漫着散不去浓郁咖啡气息,手电筒换下的干电池堆了满满一盒。舒朝颜看着她把贴在床头的硕大海报一点点撕下来只撕得好好的水泥墙上千疮百孔,眼中溢满心疼:“娱乐圈的人都是神经过敏,你干嘛这么苛求自己?”
夏未黎不理她,埋头扎进一堆资料里奋笔疾书。
接到凌子钦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填写实习报名表,不过是外企的见习翻译文秘,接待小姐细细的高跟蹬蹬作响,一副颐指气使的表情:各种申请签字、证书复印装订、学校活动经历……直弄得人焦头烂额。
他在电话那头笑得开心:“丫头,同学集会一别音讯杳然,敢情躲着我呢!”
她回敬过去:“流连烟花之地,你不怕让你爸知道?”
凌子钦碰了个钉子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工作都有着落了他还担心个毛线,管得太宽了吧。哎你下午有空吗,我知道西湖边上新开了一家杭帮菜馆。”
她这里忙得奄奄一息:“我的脑袋壳不比你,前脚进大学,后脚就有IBM公司就花高价聘你去,一年电脑轮流换还不用自己花钱。”他那里一愣:“不用这么挖苦我吧?那不然我到学校来看你?”
夏未黎吓得连电话都握不住:“别别别,毕业论文实习研讨,一堆的事情。”凌子钦奇怪:“怎么偏就你忙,我们这里小语种的只忙着约会。”夏未黎哧得一笑:“投胎的时候没赶上那么好的爹,拉来一个就是外企老板,再不然什么省长副厅的,当然不用担心。”
凌子钦听了哈哈大笑,不再继续纠缠。夏未黎只当他良心发现,连声念佛感谢神明保佑,转念一想到明天面试官的晚娘面孔,又不禁灰心丧气。
谁知到第二天那个原本不可一世的接待员突然间变得和蔼可亲,不禁对夏未黎的口语连声赞好,还特意提到那出《人间四月天》:“难得的好话剧,没想到竟然是出自一个大学生之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各种褒奖赞美听的夏未黎晕晕乎乎眼睛发直,什么人啊,上次过来死了一张脸就差直接把自己扫地出门。敢情原来自己的材料介绍她都没看?才一个晚上的功夫,变风都没她转向快。
临走路过接待室的时候夏未黎觉得渴了,转身折回去倒水,无巧不巧听见里间模糊不清的斥责:“你那副势利眼睛什么时候能够改改!搞不清楚状况就给人家甩脸子,万一被凌董知道了,你不想在这儿干我还想干呢!”
夏未黎只听得晕头转向:凌董凌董,自己什么时候搭上了这样的顺风船?这接待主任还真扯!
不管怎么说,搞定了就业面试心情大好,晚上再次接到凌子钦的骚扰电话声音仍旧是止不住的欢悦,弄得他在那边只是发愣:“没心没肺,你还真的是四月的天气说晴就晴说雨就雨。”
夏未黎懒得和他抬杠:“你这个点打电话过来不会又是想请吃饭吧?”
凌子钦一惊一乍:“不得了,洞察人心,丫头你不是学的心理学吧?”
她气得好笑,丢过去一句:“神经!”
最终她还是出门陪他吃了顿饭,可能是拒绝了太多次,再找借口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凌子钦却是毫不在意,大摇大摆地开了车进学校来接她,引得一众舍友侧目唏嘘。她压着嗓子教训:“要死啊你,低调懂不懂!”
凌子钦满不在乎:“考了驾照不开白不开,还省打的费了。”
她最见不得这副阔少烧包的样子,恶毒的挖苦:“汽油费更贵。”
商量吃饭地点的时候夏未黎存心要作弄他,硬是要去吃西湖旁边一条弄堂里的三鲜云吞,车子弯弯绕绕就是开不进去。凌子钦握着方向盘大汗淋漓,半天回过神来:“丫头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咬着嘴偷笑,拉他下车:“走路吧我的大少爷,这里开不进去。”
绕了一大圈已经过了饭点,可铺子里仍旧是宾客盈门。弄得凌子钦又是一阵抱怨:“这都什么地方啊,都这个点了还这么多人?”
夏未黎冷笑:“怎么说?见不得人家生意好啊?”
两个人七转八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僻静的位子,夏未黎早已经饿得不行,一坐下来就赶着点菜:“恩,一笼蟹黄小笼包,两碗鸡丝云吞面,再来一个翡翠春卷,还有糟凤爪。”
凌子钦瞪着眼睛看她:“吃这么多?不怕撑着啊!”夏未黎回敬过去:“反正不是我付钱,不吃白不吃。”
很快地鸡丝云吞面上来,清亮亮的原汤里飘着葱花,云吞滚烫饱满肉多汁浓,凌子钦一口一个连连赞好,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了去。夏未黎在这里只是搅着筷子抿着嘴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怎么还不准备回去?准备找个杭州老婆?”
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有什么不可以吗?”
夏未黎看着他只是不信。凌子钦于是解释:“反正工作都已经定了,学校那点成绩也无所谓了。杭州生活节奏比上海慢,我爸让我先过来看看房子。”
真一句假一句,夏未黎听得丝丝吸气,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蟹黄小笼夹在筷子上只是神情恍惚,汤汁顺着袖管绵延着烫到衬衫下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油汪汪地湿了一大片,气得她哇哇乱叫:“丧门星,和你一起吃饭就没好事情!”
他在对面不紧不慢地吃着鸡丝面:“马上都是知名外企的首席翻译了,还差一件衣服的钱?”
夏未黎一个激灵清醒了:凌子钦的老爸一手创办的外企公司规模在浙江数一数二,以前高中档案登记的时候仿佛有这么一条,怎么那天主任满口的“凌董凌董”自己偏偏就没想起来?
她转过眼来瞪他:“我找工作你操什么心!”
凌子钦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反应挺快的嘛!”夏未黎目光灼灼:“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你不和我说清楚明天我就去辞了!”
他急了:“丫头你别不识好人心好不好,就你这资历不录才叫没天理!我就是瞧不得人事部那些势利眼。”一副侠义风范,气得夏未黎直翻白眼:“所以你就加塞?我算你什么人啊!要轮也应该是管籽桐才对。”
凌子钦突然之间就冷了脸:“丫头你别提她行不行?”夏未黎一愣,接着撇嘴冷笑:“矫情,当初把我甩了死皮赖脸地去追人家。要说不让提也应该是我说。”他失笑:“你嘴巴什么时候变厉害?”
她拿着纸巾狠狠地擦衬衫上的油迹:“在你这里遭了这么大的罪,猪都变聪明了!”
她不是记仇的人,只是很多事情,历久弥新,隔着时光一圈圈的年轮望过去,仍旧是无法淡然处之。
那个时候自己在教室里这样肆无忌惮地叫他:“凌子钦,凌子钦!”声声清脆,惹来一众羡艳的目光。夏未黎从小就有手脚冰凉的毛病,冬天的时候十指打颤连字都写不利索。凌子钦知道了以后天天都往教室带姜枣茶,用他的保温杯泡着,逼着自己戒掉了爱喝可乐的坏毛病。
他说:“丫头,到了冬天我这个杯子就是你的了,什么时候想喝的话就告诉我。”
他是那样地宠爱自己,带着兄长的包容,他叫自己“丫头”,愿意深更半夜的时候陪自己闲聊来缓解自己独身寄宿想家时的苦闷直到东方渐白。他总是会在是自己在失落绝望的时候出现,给予自己动力和信念,让自己直到有这样一个人在身后,听自己的苦恼,了解自己的忧伤落寞,然后,会陪着自己继续走下去。
只是很多时候,她在凌子钦身上倾注的情感会让人觉得那样模糊,模糊到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夏未黎记得闲下来的时候自己总是喜欢和他谈论那些角色:飞扬跋扈的捕快、云淡风轻的侠客、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盛世富贵花……
她让他读饮水词,让他看武侠小说,在KTV唱歌的时候会为他点那一支支每夜催自己入眠的歌曲,每每听到那句“请给我爱的力量——”尾音上扬,她总会痴痴地笑出声来。
那样的爱情,偏执地像罂粟,滋长在自己的青春里。
她没料到的是这顿饭简直就像是散伙饭,凌子钦没有再来过骚扰电话,亦没有开着他那个宝贝座驾招摇过市。舒朝颜为此偃旗息鼓了好几天,乐得夏未黎一个劲地念佛。
谁知道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凌子钦一天一条问候短信锲而不舍弄得像手机报一样准点发送。“丫头丫头”的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期,夏未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理他,好在实习没出什么岔子,那个势力的秘书见到自己就差点头哈腰。气得舒朝颜只是骂她不争气:“猪头啊,人家送上门来还不知道抓紧!”
夏未黎白了她一眼:“能不能不要这么虚荣。”
舒朝颜被她呛到无话可说:“你还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就凌子钦那条件,咱们这整栋宿舍拉出去排队只怕还不够数量。”
夏未黎被她忽悠得眼睛一瞪一瞪:“哪有那么夸张?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出门开了辆车口袋里多了几张票子。”舒朝颜敲着桌子声声恨彻:“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想怎么样!”
是啊,自己还想怎么样?
她记得那天在西湖边上的小面馆里他对自己说得每一句话,那样坦然那样真诚,他说丫头我是真的喜欢管籽桐,你也知道当年在学校里,有哪个男生不喜欢管籽桐?能够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子,能够和她在一起,那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他说丫头,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其实根本就不像大家所看到的那样,或者说根本就不像我所想的那样。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擅长在舞台上张扬魅力,身边永远都有成千上万的男孩子,而我只会闷声不吭地写一些小程序,很多时候和她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就像她所饰演的一个角色一样,大幕落下,就要被替换掉。
他说丫头,她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你看着那样的漂亮绚烂,却永远都和自己离那么远那么远,逐日英雄的故事从来都是悲剧,可我仍旧是傻傻地看不清楚,总觉得只要自己努力,梦境就可以变为现实。直到她向我提出分手,说得那样决绝,我才知道,和她在一起,我只不过是做了一场很美很美的梦而已。
夏未黎转着钥匙圈上的水晶心型吊坠,叶锦年的古装笑靥在台灯的光照下隐隐绰绰。她这样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是的,那样的分手,决绝得想古书墨香中的戏码,女孩子在那个对自己情深意重的少年郎面前跌碎了两人当初的定情信物,轻描淡写地甩下一句:“和你在一起,会妨碍我认识更多更好的男生。”
大梦初醒,夏未黎记得当时凌子钦哭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男孩子哭,哭得那样伤心,执着情深的男孩子,整个人跪在地上,仿佛再也不会站起来。
可是现在的他,坐在自己面前,一脸淡然平静。是不是时间真的会洗刷一切?夏未黎真的不敢去揣测,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看清了,前尘散去,想回到属于自己的真实生活。
于是她只能无语凝噎,傻地看着他,傻傻地听着他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