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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与暖风终年相遇-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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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鼻子里哼的一声。
这人虽然神神道道,说出来的话却好像很少骗人的。十五分钟后,我们钻出一条湿 漉漉的行人过街地道,菩提茶馆的招牌就在眼前。
楚襄先进去,我尾随而至,很快,面对面坐好。
这茶馆生意不坏,周围一圈都有顾客,看年纪全是退休的大伯大妈,斗地主、搓麻 将,瓜子嗑了一地。显然这地方并不像它的名字那般雅致。楚襄装模作样叫了两杯西湖 龙井。
“嗨,那边有水果可以吃,无限量的。不过我推荐你一款生煎包……”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老实不客气地起身,去餐区抓了满满一碗葵瓜子回来。然后旁 若无人像边上大妈一样,疙瘩疙瘩地嗑,瓜子皮登时乱飞。
请问,一个自诩有文化、有内涵、有地位、有身份的男人,最不能容忍什么样的女 伴?答案——世俗的。这是反省以前和吴诚谈恋爱,所得出的结论。吴诚在红太阳新村 的时候,每双袜子都会留给我洗,却希望我不仅仅是一个只会洗袜子的女人。
楚襄也是文化人,搞艺术的。
我粗鲁一点,也许就能吓跑他。
果真他有些迷惑,半天才开口:“徐欢欢,你为什么喜欢吃这种没味道的瓜子?”
我吐掉一块瓜子皮。“是啊。”
他也站起来,往餐区走,回来神气地端着一个碗,里面考究地填着南瓜子和西瓜子 ,一黑一白,煞为和谐。我还没反应,他已经津津有味地嗑起来了,两下交攻,桌面飞 快地被我们搞成垃圾场,玻璃茶杯陷在瓜子皮中。
我忍不住惊愕,却不动声色,质问道:“你们男人也喜欢吃瓜子?”
“男人不是人吗?”
“楚襄,你究竟想怎么样。”
“其实很简单,想跟你喝喝茶聊聊天嘛。”
他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哑口无言,只好端起茶杯喝口茶 :“我们压根不熟,有什么好聊的。那你就介绍一下自己好了,上过大学吗?”
“上过。”
“学什么?”
“哲学。”
我噗地把一口水喷地上了。“学,哲学?哲学家的哲学?”
他抬抬眉毛,一颗西瓜子放在门牙上,鬼头鬼脑地看我,片刻,“咯”一声嗑开瓜 子,悠闲自在地回答说:“是啊,主攻德国古典哲学。”
“德国古典哲学是什么?”
“就是黑格尔、费尔巴哈之类,难道你有兴趣听详细的吗?”
“没兴趣。”我忙摇头,又有点好奇,“你明明喜欢美术,为什么学古典哲学。”
“因为我觉得哲学很牛逼。”
他吊儿郎当磕着瓜子,忽然想起什么,把手里的瓜子一扔,明显乐了:“徐欢欢, 原来你还记得我喜欢美术啊。”
我假装没听到,又问:“那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德国的大学。”
“什么?”
“德国。”
我一听心中大震,吃惊地抬头。老实说从没想过这个小疯子居然有海外背景。“你 留过学?那你的英语很好喽?!”
他头一歪,很帅地摸摸下巴。“徐欢欢,德国人说德语。”
隔着满桌的垃圾,我不冷不热扫了他一眼。
他无动于衷,还向我微笑。
这时戴蓝印花布头巾的服务员巡游过来,我和楚襄各自举起玻璃杯。服务员面无表 情掏出抹布,“哗”一下把厚厚的瓜子壳搂进了簸箕。她走后,楚襄熟练捞起一把大茶 壶,给两只杯子添满热水。
“徐欢欢。”话锋骤然一转,“你很在乎我有没有上过大学吗?”
我一听差点儿想吐,这人真是太自恋了。“你想太多了吧。”
“不是吗?‘介绍自己’可以很多种类型嘛,为什么你开口就问有没有念大学?” 他眼神在我脸上转了转,露出一副得意样的欠扁表情,好像自以为猜得挺准确。
我不去理他。
他似乎也不甚在意,去餐区拿了盘生煎包子,不追问了。
生煎很香,油汪汪的,他咬了小口,吸肉馅的汤汁,一副惬意的样子。“徐欢欢, 其实吧……”边吃边挺舒坦地说,“我不太喜欢别人打听大学的事情。”
“嘁,不就是海归么,别虚伪了。”
“是真的啊。”
听口气比较诚恳,我不禁愣了愣,觉得没道理。
前段时间空着玩QQ,刚巧碰上初中班级建群,老同学多年不联系,入群先自报家门 ,首当其冲就是毕业院校。很容易区分——既谦逊话又多的,基本考上了本科,支吾含 糊的就跟我差不多。我感觉,一般念过书的人,很少有不喜欢提学历的,曲里拐弯也要 不经意悄悄泄露一下自己受过教育,属于人之常情嘛。
我挖苦:“你都海归了为什么不喜欢提?”
“没意思。”
“什么?”
楚襄啜了口茶,认真想了想:“从小吧,人人都教育我,要好好学习,争取考重点 大学,将来毕业找个好工作,赚钱买房成家立业。可走到这一步之后呢?生个小孩,教 育他用功学习,争取考重点大学,毕业赚钱买房娶媳妇,生小孩……你说这样有意思吗 ?”
“做人不就这套路,否则你还想干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这种生活太卑微。”
“不啊,我觉得这很好。”
针锋相对,一句顶一句。楚襄瞅瞅我,有点微微的沮丧。我心里暗爽,清清嗓子又 朗然说:“要不然你给我讲解下,什么才叫不卑微,跟你朋友关泽那样当个巨富的成功 人士?”
“唔。”他摸下巴一本正经,“每个人对‘成功’有不同解释。”
“那你什么解释。”
“我的解释是,成功其实很简单啦:比如喜欢花,那么养一盆花就是成功;比如喜 欢电影,看个电影就是成功;比如喜欢吃,那炒个好菜就是成功。”
“这些都是小事。”
“过日子本来就是积累小事嘛。”他乐呵呵地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人奇谈怪论,歪理一大堆,但挺奇怪的,我心底却不知不觉高兴起来,觉得很轻 松愉快。“楚襄,你这种想法,参考了谁的哲学理论?”
“自己的——其实我是生活家。”他无耻地吹嘘。
我喷地笑了,觉得“生活家”这个词不错,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又兴味盎然地 问:“楚襄那你说说看,有没有一些哲学名言特别好的,座右铭之类。”
他一听不假思索:“黑格尔讲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他端起茶杯露出神秘的微笑,嗓音动听地道:“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这 个民族才有希望;如果一个民族只关心脚下的事情,那么这个民族是没有未来的。”
“你挺爱国么。”
“是啊。”他喜滋滋地,“喜鹊山森林公园去过没,风光不错,高速一下就到。” 见我摸不着头脑,便言归正传,色迷迷看着我:“徐欢欢,有空一起去搭个帐篷看星星 啊。”
立马语塞,我有种冲动想把茶泼到他沾沾自喜的脸上。
菩提茶馆有座大钟,瞄了瞄,晚上6点多了。
本来只想敷衍坐十分钟,谁料不知不觉,竟已经聊了两个多小时天。实际上,跟这 个设计师挺有聊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感觉非常古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不 安。想了想,开始编造理由准备撤退。
“得走了,晚上还有事,跟老同事约好去她家玩的。”
楚襄满脸遗憾吃着生煎包,却也不挽留。
“打车送你啊。”
“不用不用。她男朋友开车子的。”我赶紧找个借口独个儿溜走了。
打算送掉的名牌钱包很妥帖地捂在身边,最终没拿出来。假如当面掏出钱包,那个 厚脸皮的设计师不知道会胡说些什么。我打定主意了,请陈小安帮忙转交。
第二天我揣着钱包去了红太阳路17号。
拨开大门的塑料软门帘,只见隧道似的书店一点儿也没变,书堆得满满的,洋溢着 油墨的气息。柜台后面,陈小安仍旧埋在手提电脑里,噼噼啪啪飞快打键盘。
网上交流很多次,已经熟悉许多。
我径直打招呼:“小安!”
陈小安倏然抬头,又惊又喜:“欢欢!你怎么来了啊!”
见她这么热情,我嘿嘿一笑,客套说:“没事过来看看你呀,小安,还在写<十年 生死两茫茫>吗?”
她兴奋地比了个V的手势:“还差2万字!”
“速度真快。”
“还好啦,我给读者留言这个星期出大结局哦。欢欢跟你说,我本来想把端木夫人 写死的,后来收到了三条野生读者的留言,叫我别悲剧结尾,哈哈哈!太幸福了!所以 我决定,再加一个转折,让端木夫人活过来。”
“……野生读者。”
“对,就是不认识的那种。你属于家养读者。”她津津有味。
我听着,不禁暗中惭愧,觉得不太记得“端木夫人”究竟怎么回事。生怕露马脚惹 她伤心,我连连点头。
“要求不高!有三五个野生读者给我打打气就行了!先把<十年生死两茫茫>完 结掉,然后准备写一个新的,主角就是沈杨枝,沈杨枝我很喜欢她,虽然不如端木夫人 漂亮,但……”小安红光满面,一脸幸福地介绍起她的新构思来了。
“沈杨枝”就更没印象,不敢随便乱插嘴。小安滔滔不绝讲解了五分钟,头一抬, 满怀期待地问:“欢欢,你感觉这个故事好吗?”
我捣蒜似的点头:“好的,挺有意思的。不过我不太懂,再问问内行的朋友吧。”
小安意犹未尽托着下巴。
好半天,她合起笔记本电脑,笑嘻嘻地问:“欢欢,你是不是过来找楚襄,他最近 都上新公司忙,不来书店了。”
我连忙摇头表示否定。
小安莫测地笑了,别有用心瞅我一眼,那神态活像战争电影里面对特务的潜伏八路 军。瞬间我豁然开朗,明白了,陈小安全知道了。
正尴尬呢,忽听她语出惊人:“欢欢,你昨天不是还跟楚襄喝茶的吗?”
我差点滚到柜台底下去,那个小疯子也太八卦了,怎么逢人就说啊!好端端藏在身 边的钱包登时又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拿出来不好,不拿出来也不好。
“嗯嗯……”我支支吾吾。
“昨天凑巧遇到……”终于,我抱着为国牺牲的情怀下定决心,说,“楚襄上次就 请我吃肯德基,怪不好意思的,这个钱包麻烦你带给他。”
掏出盒子,故作镇定递给陈小安。
陈小安惊喜交集地接了过去。
“送给楚襄的吗?”
“‘Dolce & Gabbana’呀!”她很识货,眼睛闪闪发亮,跳着激动和兴奋的光芒, “干嘛要我转交呢,你自己亲、手送给楚襄嘛!”
我立即装傻:“打折货打折货。帮我交给他就行了。”
“那你要不要写张便条给他?”
“不用。”
“那要不要留个口信?”
她双手合什,把钱包抱到胸口,温情脉脉地看着我,像个日剧女演员,就差弯腰鞠 躬拜托我说“阿伊西带路”了。真怀疑她会胡编乱造传假消息给楚襄。
“小安,你别多想啊。”我板起脸欲盖弥彰。
“没,没多想。”她笑嘻嘻的。
不宜久留,我忙打马虎眼:“小安谢谢哦,还有事,先走了。”
“再坐一下,这样好了,打电话叫楚襄一块儿吃中饭。”
“……”
“坐坐嘛。”
冷汗都快冒出来,我吓得转身就走,以为出门就安全了,殊不料陈小安乐呵呵从塑 料软门帘里伸出头来,朝我铿锵有力地喊:“欢欢!钱包会交给楚襄的,就说是你送的 。真的没话要留给他吗?”
郁闷死了。
“欢欢,要不要跟他说,改天一起吃饭?”
“或者出去玩?”
“欢欢……!”
我差点抱头鼠窜,其实确实没有别的意思,还情而已。为什么一件简单的事搞成这 么复杂?风很冷,捞起领子后的兜帽盖住脑袋,又掏出大皮手套,戴上了。
默默地朝家里走去,心想:对,楚襄条件非常好——海归、平面设计师、开卡宴车 、品味又好长得又帅。对,他是个好人。
然而这个世界上毕竟坏人少好人多。也不是说,两个人都是好人,就相配的啊。
我跟楚襄,感觉……明显不合适嘛!
我摇摇头。
不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3

我没发现,对楚襄,已经从“不喜欢”微妙地变成了“不合适”。
接下来一段时间没再遇到他,大概他公司事情也挺忙的,没空老瞎胡闹。冬季最寒 冷的几天渐渐过去了,其实我觉得,除了温度,大城市四季的区分几乎没有意义。
然后我找到一份新工作。
在本市最大的阿迪达斯旗舰店干起老本行。
吕雪那小妞儿帮了大忙,旗舰店的老板曾是她的“男性朋友”之一,暧昧了三个多 月。现在虽然已经撇清关系,但生意不在仁义在,见面还是好说话。
有吕雪一层面子,店长对我很客气。
巧的是旗舰店刚好在滨江广场星巴克旁边,中间只隔了一家哈根达斯。每天上班透 过大玻璃橱窗,我都望得到广场,还有那个公共洗手间的墙角。
某些事情,以为永远会缠在心肠里。
现在却倏然发现,原来世上最不靠谱的词儿就是永远。
望着滨江广场我已经不觉得撕心裂肺,只是不免有点唏嘘。沧海桑田啊,难怪这世 道人人都不把感情当真,再怎么情比金坚,折腾几番风一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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