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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与暖风终年相遇-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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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明正端着尼康相机取景,闻言马上瞄准我们。
我赶紧站好,摆个“yeah”的姿势,不料身边楚襄突然伸手搭住我的肩膀,把我拥 了起来。冷不丁“卡擦”一声,快门已经按下了。
这是我和楚襄的第一张合影——他英姿勃勃,很气概地搂着我;当然,我没反应过 来,满脸堆笑,仿佛也很开心地依偎着他,还傻傻竖着剪刀手。
楚襄奔过去扳相机,查屏幕,放大图像无耻点头:“不错,拍得挺好。”
我脸上讪讪的。心里滋味说不太清,就好像茶壶里的水,烧滚后冒出氤氲白汽,温 暖而轻软;却不是实的,抓不到。看一眼楚襄,他已经嘿嘿笑着,开始跟王小明胡说八 道了。
“Sam,其实你技术不错,不过拍我还差一点。”
“你又哪里不满意!”
“看来看去,是不是缺少一点神韵。”
“操,你丫再拍八十张,也是个男的,变不成女的!”
伊丽莎白凑着头看照片,这时猛地挂到王小明壮实的胳膊上,用香港TVB连续剧的普 通话翻译腔,波浪似的说:“三姆,我们也拍张合影,叫襄哥给我们也拍张合影。”
“去去去。”王小明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瞅着伊丽莎白,是个女人都瞧得出她的心意,只不过看上去路还很长。
这天玩得很开心。
我们在山谷里找到一处湮没的摩崖石刻,不知哪个年代留下来的,字迹被青苔覆盖 ,几尊菩萨的头和身体都断掉了。我们在菩萨前面分豆腐干吃。
有些地方树林很密,藤蔓交错,路两边长着野生映山红,花开很艳。拐出去不远, 却是当地村民种的大片竹林,楚襄稍微花点钱,刨了个很大的没用的毛笋。
把笋扛进车子,楚襄笑眯眯抬腕看表,趾高气扬。“时间差不多,去农家乐喝茶, 一会晚上点农家菜吃,正宗绿色食品,一般吃不到。我请客,是不是很够意思。”
“请次客你立功了吗?”王小明不给他面子。
“不要这么说嘛。”楚襄异常亲热地拍拍他的肩,“知道Sam你过几天要出去采风, 就当专程给你壮行,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喝醉就是不给我面子,醉醉更健康。”
“操,难怪叫我开回程,你混蛋早就算好了。”
“伊丽莎白,你亲爱的Sam想太多,冤枉我。”
最终,吉普驶到一个小水库旁边,很多人坐在沿岸垂钓。七八幢青砖黛瓦的农舍, 全是招待游客的旅店。其中一家招牌特别大,空地停满各式各样的车子,叫“宝哥农家 乐。”
楚襄带我们闯了进去。
宝哥农家乐生意相当好,院里食客坐得挤挤的。我以为没位子了,谁知胖乎乎的老 板娘出奇热情,把我们迎进包厢,挨个儿上茶,往八仙桌使劲儿堆花生和核桃。
楚襄搁起腿,哼着小调剥花生。
王小明胳膊抱到胸前,啜口茶很威武地啧啧道:“熟人就是不一样,当季新茶,明 前刚炒的,如果是正宗西湖龙井,不知值多少钱。”
楚襄笑呵呵:“不是西湖龙井,宝哥自家种的。”
我一听有点好奇,觉得这设计师似乎人缘很广,哪儿都遇得到朋友,三教九流,干 什么的都有。“楚襄你认识老板吗?”
“认识,老朋友。”
“他也是设计总监?”
“你以为设计总监这么好当,遍地都是吗?”
他反问一句。我只好不吱声。
玩了一整天确实有些累,便靠在圈椅里喝茶。新茶真好喝,又香又甘。花生也好吃 ,新鲜,不知不觉就吃了一堆。很快窗外天色变得朦胧,农家院里仿古灯笼盏盏亮起来 。
正惬意,偶然抬头,陡地撞上楚襄的目光。他朝我鬼鬼地笑:“徐欢欢我们去附近 走走。让Sam和伊丽莎白二人世界。”
“操!”
我不能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看见,楚襄双手插衣兜,逍遥折向后门。我觉 得今天大家高兴,不能跟他对着干,便跟了上去。
屋后场地宽敞,十几架葡萄首尾相继,连着山坡与茶园。隔开一道围墙,半个闲人 也无,显得相当清寂。数只鸡还没回笼,在葡萄藤底走来走去。
楚襄乍然驻足,优雅地回头望我一眼,仿佛是个青春偶像。
“在这儿等我。”
“什么?”
他打个响指,不回答,装神秘。倏然钻进葡萄架,窸窸窣窣捣鼓一阵,十秒钟后又 倏然钻了出来,手里多了样东西,居然是把木吉他。
真是出乎意料,我忍不住瞪大眼睛。
他喜滋滋地说:“弹吉他给你听啊。”
“你……真会弹吉他?”
“欢迎点歌。”
我决定给他找难题,想来想去,考虑了半天,鼻子里笑笑,说:“今天早上吉普车 里放的那首歌,很好听,你弹弹看。”
“哦,许巍……”
他认真琢磨半天,说:“没问题,许巍是雕塑型歌手,很简单的。”
“什么叫雕塑型歌手?”
“就是一场演唱会下来,连唱两个半钟头,身体姿势不会变,永远站成这样。”
一面说,一面挺起背脊,摆成许巍的样子,把吉他抱在胸前哐啷啷地弹,竟像模像 样。笔直站着边弹边唱。“鲜花盛开的季节里,是再次出发的起点……”
我扑哧笑出声。
“不是早上那首呀。”
“早上那首不会,谱记不住。”他有点沮丧,想了想说,“不然唱罗大佑,老罗的 歌我记得比较多。老罗跟许巍相反,是青蛙状歌手,腿永远站不直,膝盖是弧形的。”
说着很投入地仰天唱道:“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 脚步……”
还真这么回事,逗死了,我差点笑得满地打滚。
楚襄得意得要命:“很像吧。是不是比郭德纲和周立波厉害。”
我捂着肚子,这小疯子实在太活宝了。
他看我一眼,忽然又温柔地笑笑,说道:“给你好好唱一首啊,罗大佑的老歌,< 爱的箴言>。”
他掂掂吉他调整姿势,索性靠在院子围墙上,英俊的侧影如同文艺风格的海报。这 时天更加晚了,葡萄架结成连续的影子,再不能分清彼此,黑黢黢的山溶在夜色当中。
他娴熟地拨动吉他弦,声音款款: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将悲伤留给我自己;我将青春付给了你,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将孤独留给我自己;我将春天付给了你,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简单的伴奏流水般倾出。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表情很认真:“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爱是永恒的旋律,爱是欢笑泪珠飘落 的过程,爱曾经是我也是你。我将春天付给了你,将冬天留给我自己;我将你的背影留 给我自己,却将自己给了你。”
一曲唱罢,细细的新月悄无声息挂在天边。
刹那我们都不说话。
片刻他笑了:“怎么样,唱得好不好?”
我点头:“好。”
他一听马上自吹自擂:“罗大佑虽然有才,但嗓子不行,反正肯定没我好。”
自恋到这种程度,简直服了他了。忽然他指指天,很高兴地说:“徐欢欢,你看, 星星快要出来了。”
“啊……?”我仰视夜空。
“这个季节,天黑了以后,肉眼可以看见的第一颗星星,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他跟我肩并肩,问道。
“不知道。”
“叫‘星星一号’。”他很严肃。“星星一号是我的幸运星。”说得煞有介事。
我险些摔倒,还以为这小疯子有什么天文学知识,又被他蒙住了。
“如果今晚住下来,半夜看星星很漂亮。以前Kiwi还带陈小安来这里观察星座呢, 那家伙讲科学,非选大冬天,说冬季的星空最壮丽,结果把陈小安冻得半死。”
“呵呵,Kiwi这么浪漫啊。”
“徐欢欢。”
他忽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有点突兀地,像课堂的时候,被老师点名。
“干嘛。”
“现在你觉得,我跟你合适吗?”他骤然地问。
黑夜里已经看不清他的神情,我只知道,自己完全没防备,心脏怦怦乱跳起来。从 早上开始所有的轻松愉快,此刻猛地注销了。我张张嘴,却哑口无言。
沉默。忐忑的沉默。
楚襄竟也不说话,像在等待我的回答。
他只管自己轻轻拨动吉他,旋律依旧是《爱的箴言》。只是,牛奶般怡人的乐声仿 佛开始发酵,空气绷得快要凝固了。
我手心出汗,很害怕。
怕他重复追问,再问一句:“徐欢欢,我跟你合适吗?”
……
吞口唾沫,继续沉默。
楚襄把《爱的箴言》缓缓弹完。两分多钟的时间,就像山路那样的迤逦漫长。
按住弦,他顿了顿,抬头望望天空,似乎挺若无其事,说:“星星一号还没出来, 不等了。我们回去吃饭,Sam和伊丽莎白应该骂我们了。”说完举步潇洒走进院子。
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由有点发愣。忽然觉得,非常意外——他竟然没再追问;也没 像平常嬉皮笑脸:“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一霎我比刚才还要心慌意乱,提气想说什么,却噎在喉咙里。
终于跟着他默默走了进去,包厢门口,他陡然停住脚步,转头深深地看着我,半晌 ,有些失意地问道:“徐欢欢,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
我手足无措。
仿佛刚刚任何事都没发生,包厢里热闹极了。王小明打定主意敲楚襄竹杠,看着菜 谱点了一大堆,大盘小盘络绎不绝地送上,像开大宴会。
农家乐厨艺果然有一套,肉鲜美多汁,蔬菜嫩得简直不必咬就酥掉了。
伊丽莎白跳来跳去:“襄哥,襄哥我们感情好不好?”
楚襄满脸馋相,正抢着喝土鸡汤,笑眯眯地说:“感情好啊,不过咱俩再好也好不 过你亲爱的‘三姆’嘛。”
伊丽莎白端起酒杯:“那就感情深,一口闷!”
楚襄还是笑眯眯,竟不推托,爽快端起酒杯,仰脖把满满一杯陈年花雕灌下去了。 主动又倒满一杯,嘿嘿地说:“伊丽莎白,我们感情厚,喝不够,不理你亲爱的Sam。”
“操,有完没完!”
我装着笑,却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楚襄肯定生气了。尽管他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但目光却闪烁地躲着我,没再朝这 边瞥过来。其实我也心虚,不敢正面看他。
把一盘他喜欢的猪舌头挪到他前面。
他居然不吭声。
很快,两瓶花雕拼光,“感情深”的两个人醉得横七竖八。
返程是王小明开的车。
楚襄躺在后座,呼呼大睡。吉普上高速,进市区,直到停在红太阳新村楼下,他也 没醒,睡得死死的。
只得下车,目送车子开走。
肠子肯定打了结,不然不会这么难受,我独自站在单元门前,等反应过来,才发现 不知不觉竟呆呆站了好几分钟。没回家,踱去红太阳路,放眼一看,夜晚车流川流不息 ,却早已没有吉普的踪迹了。

、7

那天以后,楚襄就再没联系我。
我一切正常地生活着——每天睡觉,起床,搭公交上班,招待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 顾客,整理库存,跟同事讲笑话,吃工作餐,然后再搭公交车回家,睡觉——正常得仿 佛是一张不会变动的时刻表。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还是悄然改变的了。
比如现在我24小时开机,晚上不怕辐射,把手机放在床头。有事没事还不由自主地 瞄屏幕,经常出现振动幻觉。每当收到短信会猛地非常开心,点开看见广告又觉得加倍 沮丧。生怕错过讯息,连上班也偷偷把手机揣在怀里。
夜班回家需要穿过滨江广场,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一个习惯。
边走,边远远地找威廉?金烤串摊,希望每天都能看到那个业余卖肉串的设计总监, 希望撞见楚襄嬉皮笑脸,正买羊肉串吃……更希望他突然跳出来,笑眯眯地说:“嗨, 徐欢欢,好久不见,真巧又碰上了。”
我竟开始做起白日梦。
有一天早班下得迟,赶上交通高峰,每辆停进站的公交车都已经塞满乘客,却有更 多的人蜂拥而上,试图挤进那个密不透风的罐头。
于是我不想坐车了,转身就走。
我慢慢地,折向滨江广场,这时黄昏路灯乍亮,如同沿江的一排星火。双手搭在护 栏上,眺望灰色的大江。
似乎变成习惯动作,无故又掏出手机,点开收件箱查看。里面存储的几十条短消息 ,除了少数几封来自同事和朋友,其余基本全是楚襄的:
“天热得太早,才三月份,人类迟早把地球搞爆炸!”
“16号黄道吉日,徐欢欢,再去看电影吧。”
“今天投标,项目拿下来希望很大。PS。你觉得双黄蛋孵出的鸡是不是双胞胎。”
“当当网订了本梁实秋翻译的《沉思录》。”
“股市又跌。”
……
忍不住一条一条地往下翻,看了很长时间。
楚襄本来是个话痨,隔三岔五,喜欢发短消息玩儿,像天气预报、搞笑段子、个人 行踪什么的,自娱自乐发得挺欢。但现在我的手机已经整整沉默了两个星期。
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空落落的,仿佛心情被什么东西挖掉一块,缺了个口子。
很后悔。
是的,闹到他不愿意搭理我了,就感觉自己后悔了。
其实从森林公园回来的第二天,试探着给他发过一条短信:“楚襄,酒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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