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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说到这,见欢郎已黯了脸色,眼睁睁瞧了自家,竟有些忐忑。
小娥愈觉酸楚,呐呐难言了半日,终把心一横,扭了脸,一气儿道:“今后你别老过来,毕竟有娘子了。”
欢郎呆了半晌,方低低道:“我知道,你不与人做妾。”
小娥听他语声沉沉,全无方才的欢快,越从心底哽上来,待要言语,许多话撞在喉中,左支右突,却无一语可说。
两个默默无言走到门首,马婆子早迎了易仲两口儿进去,见两个进来,忙拉欢郎坐了, 把桌儿摆了,布了菜。
原来张谨一早得知消息先把院子扫了,桌椅抹了,又买了两担柴,半袋米,把水缸灌满,方往集上买了些鸡鸭鱼肉,菜蔬鲜果来,请马婆子陪黄氏料理了。
等易家三口也坐下,就往地下端端正正磕了四个头,交易仲拉起来,一同坐了。
这顿饭直吃了个多时辰,眼见日头阴下来,欢郎方起身告辞。
小娥送他到门口,欢郎立了程,只上马向她一揖,就把缰绳一抖,出了巷口。
此后一连十来日不见欢郎过来,张氏只说他公务繁忙,抽身不得,也不在意,又十来日过去,仍不见他人影,难免有些疑惑。
问小娥,见她只怔怔的,还当两人有甚龃龉,也不好多问,偏易仲还问着,张氏忙打了个眼色,转了话头。
转眼又是九月初九,重阳节。
早上吃过九重粿,易仲就要出去,说要爬鼓山,小娥不免陪着,也叫了张谨一路。到了山顶,正是午时,几个饥肠辘辘,就往涌泉寺里吃了素斋,慢慢转出来,看人放纸鹞,下午方到家。
小娥就交易仲两个去睡,自家洗了把脸,往铺里坐了。
不到半个时辰,马婆子急冲冲进来,待要说什么,跑急了,只扒着柜台喘粗气儿。
等小娥倒了水出来,方把手摇了,道:“娘子,出大事了,许大人交人下了狱,府上好不嚷乱哩!”
小娥眼前一黑,半杯水都泼在鞋上,缓了半日,只干巴巴问道:“甚么时候的事体?”
马婆子慌起来,一面与她揉胸口,一面道:“六七日了。”
小娥再不多说,回身戴了眼纱,叫出张谨来,两个走到衙前,空使了许多钱,哪得消息,再问时,那衙役就往里头去了,只得走回来。
走到铺里,正是日入时分,阳光白花花刺在眼中,小娥一些也不觉得,呆愣愣坐了。
恍惚间似有人进来,往柜前站了,言语殷殷,洋洋入耳,似有无穷暖意,小娥哪里听见,只直直看了他,那人便俯下脸来,微微笑道:“许多时不见,娘子如何发起痴来?”
小娥眨了眨眼,方见那人幅巾深衣,垂带及履,唇边一缕笑意,极淡极浅,似有还无,顾盼间双眉微挑,说不出的温雅蕴藉,正目不转睛瞧了自家,却不是朱润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太抽了,包子明明看到一条评有51字,却一片空白,连是谁留的都不知道,捶地
留言的同学们辛苦了
81、囹圄(二)
小娥再不料是他,呆了一回,只取过茶盏,默默斟了,推将过去。
朱润随手掇过张椅儿,坐了,方拿过茶盏,慢慢撇那浮沫,道:“娘子何事不欢?不妨说来听听,在下或能为娘子排解一二。”
见小娥点点头又摇摇头,笑将起来,道:“娘子终究信我不过。”
他微微摇头,又笑又叹,终带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惆怅。
小娥亦有些不过意,只把头来低了,道:“你何时来的福州?”
朱润应了声七月下旬,就转头打量起铺儿来。
见铺中不过一柜两架一橱一几而已,架格上摆了许多盒罐生活,密密匝匝,多而不乱,末层又有个小杌子,大约为攀高拿物之用。
长柜上斜着架算盘,前方两本账簿,靠窗处两个粗瓷白花盆,一盆秋海棠垂垂累累,浓丽跳眼,另一盆观叶植物却交人修成圆球模样,颇有些俏皮,不觉一笑,看了小娥道:“你弄的?”
小娥怎知他说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点了点头,又听朱润道:“娘子就不问我如何知晓你住处?”
小娥哪想许多,但道:“你自有法子。”
朱润略一提眉,看了她半日,似笑非笑,道:“原来我在娘子眼中如此神通广大,好交娘子得知了罢,我不过叫小厮跟着县丞大人,不出三日,就知晓了娘子住处。”
小娥想到欢郎,一颗心七上八下,眼见朱润递过杯儿,愣愣接了,拿过茶壶就倒,早把水漫在台面上。
交朱润握了手,方恍过神来,忙不迭拿了抹布擦拭。
朱润默然良久,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裳,只道:“娘子既无心叙旧,在下便改日再来。”
小娥点点头,等他去了,方见他把扇儿遗在柜上,待要叫他,早没了人影,想想只叫过马婆子叮嘱了两句。
张氏久不见小娥进来,连催几遭,小娥只说盘货,等到华灯初上,方见马婆子带了青童过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急急迎出来,问了,青童只交她莫慌,说明日就带她探监。
第二日易仲两口儿方晓得欢郎入狱之事,张了嘴,半日都说不出话来。
小娥就说要去狱里瞧欢郎,张氏方要拦阻,易仲已把头点了,只说是该当的。
张氏吃了一惊,三两步扯了小娥,又骂着易仲,说他逞甚义气,没的害了女儿。
谁想易仲本是个没脾气的,这会反把眼一瞪,交张氏闭嘴。
张氏做主惯了的,涨红了脸,方要发作,交易仲正色说了两句,道:“这等话今后莫要提了!我们受他许多照顾,如今他下在狱里,就算别人没良心,我们却不可这般,便是帮不了他,也该去看看,走动走动,问问寒暖……”
张氏听他侃侃而谈,神色一恍,不觉回到了那年夏末……遮天的莲叶中,菱歌不断,夹着娇俏的笑声,俄顷,有小舟分花拂叶而来。
明眸皓齿的少女从荷叶后露出娇颜,岸上的书生偶一回顾,不由立住了脚……
张氏猛觉眼底阵阵发潮,强把身子扭了,拭了眼泪,喃喃道:“死老头子,还是这般书呆脾气,再改不了的……”一面走到厨下,想着欢郎爱吃扁肉,又叫住小娥,交她等着,自与马婆子掇弄去了。
中午小娥提了食盒出来,青童早候在一边,见她来,即刻引她去了。
到了那处,两个衙役正吃酒,青童说了两句,一个就拿钥匙开了门,引小娥进去。
小娥跟着那人,走到最后一间,方见欢郎伸着腿坐在墙边,下巴上一圈胡渣,仰了脸出神,当下呆在当地。衙役就开了门出去了。
欢郎听得动静,懒洋洋转过脸来,见是她,先一呆,旋即眼中一亮,只叫道:“你怎么来了!”
小娥听他声音有些发哑,心头发颤,越说不出话来。
交欢郎跑过来,左看右看,道:“人家躲都来不及,你还来看我,笨死了……”
小娥忍了泪意,半晌方结结巴巴道:“你,你才笨!好好的,这,这是怎么了?”
欢郎如何看不出她眼红了,越笑道:“算了,不说你了,来都来了,弄哭了也很麻烦,别瞪我啊,哎……”说来说去,只一字不提入狱之事。
见小娥又要开口,忙报怨道:“好歹带些吃的过来啊,空着手就来了。”
小娥醒过神来,匆匆开了盖儿,把碗端与他,看他狼吞虎咽,只把脸别了。
忽听欢郎道:“这扁肉不是你做的罢?”
小娥才把头摇了,就听他道:“我说么,你做的可没这么好吃,也真怪,你别的都罢了,就只扁肉做不好……”
他犹自絮絮唠唠,小娥待要说他,张了几下嘴,却把泪珠儿落下来。
欢郎慌了,搁了碗,把衣袖胡乱擦在她脸上,急急道:“我胡说的!你做的也很好吃,不,你做的最好吃!”
小娥方道:“谁说这个了……”
欢郎已陪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以后再不说了……”
他嘻皮笑脸,引得小娥又哭又笑,恼起来,只将他一推,道:“你不用瞒我,我知道的,不是为了我家,你也不会得罪县太爷……”
方哽了声音,就听欢郎噗的一笑,一时只呆了脸看他,欢郎越笑个不住。
小娥渐渐红了脸,大声道:“你笑什么,哪里好笑了?”
欢郎忙收了笑,一本正经道:“别傻了,周知县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和我过不去,我入狱实和京中一人有关,其实……”
见小娥眼也不眨看了自家,只道:“这些事弯弯道道太多,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总之和你无关就是。”
小娥将信将疑,只将碗端与他,看他吃得香甜,不免强颜欢笑,两个又说几句,衙役就进来,要锁门,小娥只得收拾了食盒,走出来。
再说陈氏自欢郎入狱后,三魂出窍,整乱了一日,方交人快马送信,报与许知府,又打发了人去京里,一壁使银子上下打点,几日间焦头烂额,只像没头苍蝇一般。
这日方吃了知县夫人的闭门羹,一肚子气,又听桃英说郑千户娘子门都不交她进,抖了一回,但说要她何用,些须小事都办不好,一个耳刮子过去,只交她跪着,自往床里睡了。
晚上方记起不曾与欢郎送饭,跳起脚来,又把青童发作了一顿。
不说陈氏惶乱,只说到立冬那日,小娥又往监中去了一趟,几个衙役脸色却难看了许多,说不上两句就进来赶人,青童好话说尽,各各塞了银子,方把人打发了。
小娥情知不妙,出来再三问着青童,方知许知府两日前亦交人下在狱里,一时手足冰冷,只把牙格格撞将起来。
半日方默默走回家里,也不向易仲两口儿提起。晚上翻来滚去,通不曾睡好,第二日恍恍惚惚坐在铺里,见一人直愣愣进来,抬眼看时,却是徐彦青。
小娥起身就要叫马婆子,交徐彦青抢上一步道:“我有话与你说!”
小娥别了脸,仍往里走,徐彦青恼了,扯了她袖儿叫道:“你当那人还有命护着你?!”
小娥只摔了手叫马婆子,徐彦青大恨,咬牙切齿道:“我花了银子打听的!他和他老子,一家子都是死罪!你早日撇了手便罢,晚了时,求我也不成,到时莫怨我狠心……”
方觉快意满腔,说个不住,就觉小娥抖将起来,还当她怕了,心中得意,柔声道:“你如今同我回去,还来得及……”
冷不防交小娥一摔手,指了巷里,冷冷道:“出去!”
徐彦青一愣,方呆呆看了她,又听小娥道:“出去!别在我铺里!”
瞬时紫涨了脸,攥了她胳膊就往外拖,方拖得两步,见她眼中尽是厌恶与鄙夷,脚下一顿,心口突突乱跳,想也不想,抡手就往她脸上摔去。
82、囹圄(三)
马婆子出来,只叫得声天杀的,就向前扯徐彥青,到底脚慢,眼看着巴掌落下来。
小娥方扭了脸,把手推他,就听徐彥青嗷的一叫,转脸时,早有人一前一后扳了他胳膊,交马婆子扑过来,捶个无算。
徐彥青又惊又怒,方挣得两下,愈觉那两双手如铁钳般拧上来,一个哆嗦,已白了脸。
下一瞬便有人施施然过来,锦衣绣带,丰仪倜傥,而眉梢眼角,隐隐然两分笑意,又如春风拂面,悦目至极。
徐彥青一怔,眼看他一步步走来,满腔怒气早不知往哪里去了。
方把头一缩,那人已立住了脚,笑道:“你不曾听见,她让你出去?”
徐彥青呐呐半晌,半个字还不曾憋出来,马婆子早向前唤了声朱大官人。
小娥心内激荡,停了时,犹觉手脚微颤,见朱润来,只把头低了,让他坐,马婆子就奉了茶,一时间竟无人理会徐彥青。
徐彥青站了会,连腮带耳红涨起来,发了回颤,也不管交两人拧着胳膊,只瞪了小娥,磕磕巴巴叫道:“你、你这贱妇,这又是哪个,哪个野男人?!”
马婆子大怒,方喝得一声,朱润早使了个眼色,就有汉子一拳打在徐彥青脸上。
徐彥青晕头涨脑,兀自叫嚷,那里又是几记老拳过来,只把头磕在台基上,从鼻口里流出血来。
朱润见小娥扭了脸,只叫过两个吩咐道:“他不懂道理,你们慢慢教他便是,如何在这里嘈杂,把地也弄脏了。”
两个应了声,当即拖着徐彥青往后边冷巷里去了。
再说陈氏自听得公爹下狱,越发没了主意,每日里忧愁烦闷,过一日如捱三秋。
这日交小厮打探消息不得,忧上加忧,闷闷往床里躺了。晚上饭也不吃,交桃英带了人走到床前,待要发作,张眼一看,只又惊又喜,方叫得声爹,已红了眼。
想着连日来的委屈,跌跌撞撞,扯了那人说个不住。
原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陈氏之父陈天章,看女儿且说且哭,也自心酸,说起欢郎,叹气不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