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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车子一溜驶走。
从心拎着行李走近大厦。
只见一群华人围上来,议论纷纷。
〃有人跳楼,伏在后巷,已经奄奄一息,恐怕活不了。”
〃是哪个单位?”
〃自六楼跳下。”
又有人气喘地加入讨论:“六楼陈家两母女死于非命。”
〃什么?”
〃管理员发现母女倒毙在六楼室内,因此报警,随即发现有人跳楼,怀疑是他杀自杀案。”
从心拎着行李,强自镇定,静静避开人群走进大厦。她乘电梯到六楼。
一条长巷两边都是紧紧关着的门,门上钉着号码。
她按铃。有人来开门,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看她一眼,忽然欢呼:“妈妈回来了。”
从心又吓一跳,什么,她是别人的妈妈?
她走进昏暗的公寓,目光一时没有习惯,看不清楚,多日劳累焦虑,令她腿部发软。从心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不由主,昏倒在地上。
她只来得及听到自己的头撞在地板咚地好大声。
醒来的时候发觉躺在一张床上,天花板上吊着一架模型飞机。一定是那小男孩的睡房。
〃妈妈醒了。〃从心顾不得后脑炙痛,微笑地看着小孩漆黑大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我是子彤呀。〃他伏到从心身上。
从心伸手抚他的头顶。
〃爸爸,妈妈没事。〃他转头说。
屋里还有别人?哦,一定是屋主张祖佑。
〃你回来了。〃从心看向门口,只见一个中等身段的男子站在那里。
这一定是燕阳的丈夫。
原来她有至亲的夫与子,但是没有向从心提及,为什么?
从心的双目习惯了光线,她看到张祖佑面貌端正,但是不修边幅,有点褴褛,比起其它城市人,他环境似乎不大好。从心猜得到,永华大厦是一幢廉租屋,租客多数是华人。〃我……怎么昏了过去?”
〃你常常有贫血毛病。”
从心鼓起勇气问:“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张祖佑的语气有点讽刺,〃你愿意留下,我还敢说什么?”
他们的感情似乎不大好。他一转身,从心看出毛病来。
虽然在自己家里,他已经熟悉间隔,但他伸长手臂去摸到门框,肯定不会碰头,才走过去。
只有一种人会那样做。
从心轻轻下床来,试探地说:“六楼有人跳楼。”
〃是,〃他没有回过身子来,冷冷地答:“陈大文终于发了疯。”
〃他叫陈大文?”
〃是,来了十年,一直在工场拔鸡毛,终于妻子熬不住穷要与他分手,他最近曾多次与我诉苦,我知道会出事。〃从心像已经进入他们的世界。
肚子饿了,子彤取出包香肠,从心走过去,陪着他饱餐一顿。
张祖佑说:“我的命运,同阿陈差不多。”
子彤抢答:“不,妈妈这次回来,不会再走。”
他又说:“这一年时间,你在外头玩得很高兴吧。”
从心在简陋的厨房冲了咖啡喝,不敢大意,维持沉默。
从心已看出张的眼睛不好,也许,可以瞒他久一点。
子彤又说:“妈妈不会再走。〃他伏在从心背上。
从心一见就喜欢这孩子,她说:“告诉我,什么地方qi书+奇书…齐书可以学英文。”
〃我带你去,〃子彤兴奋,〃中华会馆免费教授,走十分钟可到学校。”
〃哼,你的英语还不够好?〃张的反应相当冷淡。
从心轻轻问:“你吃过没有,我服侍你。”
〃不敢当。”
〃爸爸喜欢吃。”
子彤拉开冰箱,从心看见有肉有菜,立刻动起手来。
〃子彤,你可也来一碗?”
子彤却说:“我不吃华人食物。〃一溜走开。
张祖佑苦笑。
从心轻轻说:“受他们的教育,迟早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张祖佑一怔,侧着头,像是不信燕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从心警惕,连忙噤声,她也知瞒不过一世,她怎么可能在燕阳的丈夫面前长期扮演燕阳。
一大碗热腾腾的捧到他面前,铁汉也不由得低头,匆匆吞食。
〃头发太长了,我帮你理一理。”
他还没回答,子彤已经拿出电剪,从心笑着说:“子彤,你先来。”
她找来毛巾,替子彤披上,熟手女工似开动电剪,不到几分钟,就替子彤剪了个平头。
〃来,洗澡。”
〃我不洗。”
〃耳朵后多脏,女同学会取笑你。”
这句话最灵光。从心替张祖佑泡杯茶,领子彤进浴室。
他不由得侧耳细听动静。
小彤说:“妈妈,我要脱衣,你先出去。”
〃我帮你冲洗才会干净。”
〃不,男人洗澡怎可让女人看到。”
〃我闭上双眼替你洗刷不就行了。”
接着,流水哗哗响起,子彤喊起来:“熨,熨。”
张发呆,屋子里忽然有了生气。
子彤带着肥皂香气出来,同他父亲说:“唏,妈妈回来了真正好。〃真的,家有一个勤力女人等于多只耕牛,田园不致荒废。
接着,柔柔的声音响起:“轮到你了。”
他咳嗽一声:“我?”
〃是。”
电剪再一次开动,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在他头顶移动。
他听见她说:“公寓虽小,倒也五脏俱全,生设备,厨房炉灶,一样不缺,十分方便。〃他唔一声:“你又不是没见过豪华大宅。”
〃够用便好。〃从心说。
〃这样知足,又何必离家别井。〃张祖佑说。
〃就是不够呀,想挣点钱,给婆婆过几年好日子。”
他笑了,〃呵,金山梦。”
从心不出声,再说下去,可真要穿崩。
接着,她替他刮胡须。〃有没有看眼科医生,是怎么回事?”
〃视网膜神经日渐褪化,是一种遗传病,暂时无药可救。”
〃日后呢?”
〃或许可以植入计算机芯片刺激脑部神经,恢复视力。”
〃此刻你看出去是否黑暗一片?”
〃不,有灰色朦朦影子,故此勉强可以料理生活。”
可怜的人。这是燕阳离开他的原因吗?
〃你失业在家?”
〃不,我有工作。”
〃啊,什么工作?”
他忽然噤声,不愿透露详情。
从心发觉他的一边耳朵红起来,像是十分尴尬。
从心帮手收拾屋子。
傍晚,她告诉张祖佑:“我出去买些日用品。”
子彤本来在做功课,一听跳起来,〃不行,不准妈妈出去。”
张喝止:“她要回来,一定会回来。”
〃我跟着去。”“坐下,不准没出息。〃子彤忽然大哭。〃愈来愈不象话。〃张顿足。
从心只得坐下来,〃好好,我也不走开,行了吧。”
公寓只得一间房间,从心打地铺。
奇怪,这里不像是燕阳愿意落脚的地方,可能,只是她第一块踏脚石。
第二天一早,她送子彤上学。
子彤同每个人介绍:“我妈妈,我妈妈回来了。”
黄头发的老师前来打招呼:“张太太,真高兴见到你。”
大家由衷觉得安慰,不理真假,照单全收。
从心一定与燕阳长得非常相似,否则,众人不会不起疑心。
回到永华大厦门口,见工人在清洗行人道,昨日的血渍,一去无踪。
昨日的三条人命,从此消失,像没有出生过一样。
从心叹息。
她找到了学习英语的社区中心,立刻报名。
有人向她搭讪:“新抵?”
从心不敢回答,又到附近找工作。
唐人街走十分钟就到,不用乘车,可省下一笔车资,难怪破旧的永华大厦挤满住客。
有一家茶餐厅贴出聘人招纸。
她走进去应征。老板娘看她一眼,〃你打算做什么?”
〃厨房清洁。〃从心说。
〃长得漂亮,何必躲在厨房,你做楼面吧。〃老板娘说。
从心嚅嚅说:“我只能做半工,我需要读书。”
〃早上六点到三点,可适合你?”
〃好极了。〃老板娘看过她的护照。
〃明日来上工吧。”
真是金山,从心欢喜得跳跃起来。
街上阳光普照,蓝天白云,都叫她无比振作。
她买了日用品,匆匆回永华去。
如果经济情况允许,她过些日子就可以搬出来,再过些日子,可以寄钱回家。一进门闻到咖啡香。
张祖佑靠在安乐椅上盹着,身边,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从心走过去偷看一下,只见荧幕上密密麻麻都是英文。咦!他是个知识分子,因眼疾失去工作,以致潦倒。他在写什么?从心但愿看得懂。
哦,他醒了。〃你回来了?〃他苦涩地问。
〃是,我找到了工作。”
〃又是做女招待?〃语气讽刺。
从心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是风凤茶餐厅女侍,早出早回,下午进修。”
张一怔,没想到真是劳力工作,一时沉默,过一刻才说:“极之吃苦,会站得双腿都肿。”
从心笑笑,〃我不怕。”
〃我以为你回喜鹊去,对不起,小觑了你。”
喜鹊,那是什么地方?
从心蹲下去问:“你在写什么,英文真方便,只得二十六个字母,熟悉了字键,不用看也打得出来。”
他讪讪地不回答。从心也没追问。
〃我想把床单洗一洗。”
〃大厦地库有洗衣机。”
屋子里多了一只工蜂,团团钻,嗡嗡声把一切工夫做出来。从心永不言倦,年纪轻,有力气,又富好奇心,什么都肯做,每天睡五、六个小时已经精神饱满。
自从她进门以后,张家父子生活起了变化,有人照料还是其次,多了笑声才最重要。
三个月过去了,天气转凉,从心拿着薪水去置寒衣,才发觉生活费用不低,要储蓄比登天还难,但是她努力汇钱回家。
她同婆婆说:“我住在朋友家,白天打工,晚上学英文,很充实,不要挂念我。〃说的也都是事实。
早上六点,天未亮,已经站在店门等老板娘来开闸,笑嘻嘻,初雪飞絮般落在她乌亮的头发上,双颊红绯绯,像个安琪儿,真是好看。
老板娘很快把店门锁匙交给从心,她还没见过那般勤奋可靠的伙计。
从心有个绰号,叫风凤之花,许多年轻人借故进来看她一眼,顺带喝杯咖啡吃个包。
从心绝不同任何人搭讪,低下头,微微笑,像是什么都听不到,又像十分明白,有种禅的味道。
一位太太同老板娘说:“是你亲戚?长得那么漂亮,何用做女侍。”
老板娘叹口气,〃你说得对,长得一朵花似的,怎么留得住她。”
〃可是新移民?”
〃不,已有身分证。”
〃你运气好,得到一块活招牌。”
从心也不过学别人穿白棉布衫蓝卡其裤,可是美好身段尽露无遗。
一天晚上,她在公寓做针线。张祖佑走过来。
〃别走近,我手上有针,会刺到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要杯茶。〃她去斟给他。
〃在缝什么?”
她笑答:“替子彤整理寒衣,有洞的补一补,钮扣掉了缝上,不合穿的拿去救世军。”
张半晌作不得声,〃你都会安排。”
〃那还不容易。”
〃谢谢你。”
〃应该的,我住在这里,你又不收租金。〃张沉默。
从心想起来,〃有一封信,由青鸟出版社寄来,你看到没有?”
〃呵,你看得懂英文了。”
从心笑,〃我天天拚了老命背书念生字,读英文报纸头条,总有些进步。〃张点点头。
从心要求:“你会英文,你可以教我。”
〃我,我是三脚猫。”
〃教我也绰绰有余了。”
张却说:“子彤放学时间已到。〃改变了话题。
〃对,学校安排子彤到近郊露营滑雪,一连两晚不回来。”
〃嗯。”
〃你放心,我有点不舍得。”
〃你与他投缘。”
从心忽然抬起头来。
这话不对,有漏洞。
她站起来,〃我送衣物用品到学校给子彤。”
在学校碰到老师。
她叫住从心,〃张太太,本学期子彤的健康与学业都大有进步。”
〃那真是老师的功劳。”
〃不,你督促得好。〃从心谦卑地笑。
她放下用品,叮嘱子彤几句,才回公寓去。
脱下大衣,发觉张祖佑已经休息。
那封由青鸟出版社寄来的信已经拆开,搁在桌上,原来是一张支票,面额千余元,对从心来说,是笔巨款。
出版社怎么会寄钱来?奇怪。
她洗了把脸,躺到旧梳化上,像回到家乡一样,立刻睡熟。
半夜,她听见身边有瑟瑟响声,一下子惊醒,睁开眼睛,发觉张祖佑坐在她身边。
公寓里只得他们两人,可是,从心却不害怕,她对这苦涩孤僻、沉默的男子有一定了解,他不是坏人。
〃吵醒了你。”
〃不,我已睡了一觉。”
张微笑,〃你一点脾气也没有,真好。”
〃咦,婆婆却一直说我憨蠢像条牛。”
两个人忽然静了下来。
隔了很久很久,从心说:“你鬓脚长了白发。”
〃是,子彤前天告诉我。”
然后,从心轻轻说:“你一早已经知道我不是燕阳了吧。〃张祖佑不出声。
〃瞒不过你的法眼。”
〃法律上我是盲人,领取伤残津贴。”
〃你心不盲。”
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