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下一刻,他觉得眼前的画面极快却又极慢。
摩托车陡然拐个弯试图避开骑自行车的人,但却径直撞向对面行驶的汽车
刺耳的?车声,巨大的碰撞声,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却惟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不用花费掉一分钟的时间,哪怕只是几十秒,爸爸妈妈就能像往常一样在店门口停下车。爸爸会一下将他举过头顶,然后笑着说,儿子又长高了,爸爸快要抱不动了
妈妈会微笑着看着打闹的父子,然后不等他双脚落地,便从包里拿出好吃好玩的东西。
糖果,橡皮泥,蜡笔,或者赛车。他觉得,妈妈的包,大概能装下他所有的期待。
他听到耳边一声凄厉的叫声,他在心底想,奶奶原来嗓门也是很高的,大概是平日唱戏的缘故。
他觉得脑袋很空,但是快要吃完的棒冰还攥在手里。双脚不受控制的迈出去,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能跑得这样快。耳边擦过闷热的气流,几乎要将皮肤灼伤。
他力气似乎比平常要大,很快劈开围拢的人群,跌进圈子中央。
他记得以前去看马戏团的表演,刚刚放出笼子的兽,也是像他一样,茫然,无措。他感到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淹到眼睛里,又疼又酸。
他站在那里,看见歪倒的摩托车,比自己平日拆开的赛车还要狼狈。地上紧紧靠着的两个人,脸色苍白,脑袋搁在地上,一大团血色在视野里蔓延开。
他小心的走过去,人群往后退了退,生怕沾惹到什么。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里,他缓缓在爸爸妈妈身边蹲了下来。
爸爸,妈妈他喊了一声,声音很抖,比在幼儿园第一次登台表演节目时还要惹人发笑。
妈妈努力睁大了双眼,美好而又清澈的一双眼,将他小小的身影映在里面,似乎落一阵微风,便能掀动起温柔的波痕。
他看到妈妈的嘴唇缓缓的开阖,没有声音,但他知道,妈妈是在喊他的名字。
小城小城啊别哭
他想告诉妈妈,他没有哭,是太热,汗水迷了眼。
血色从妈妈的口中不住的涌出来,很快打湿了她平日漆黑如缎的长发。他探过手去,试图将妈妈的脸擦干净,却只是徒然捧了一掌心的血,那么热,热的让他疼。
谁来告诉他,怎么能擦干净?谁能来帮帮他?
他又想起来,说,妈妈,我给你留了棒冰
他献宝似的递到妈妈嘴边,但掌心里,只剩了紧紧攥着的一支木片。
他看到妈妈温暖的双眼缓缓阖下去
所有不舍,眷恋,顷刻湮没。
妈妈。他喊,你别睡,天还没黑爸爸,你起来把妈妈叫醒,我给你们留了棒冰,很甜,你们尝尝你们陪小城一起吃,好不好?
好不好?
奶奶哭天抢地的扑在爸爸的身上,全然忘记了他。他被推得一个趔趄,爬起来,缓缓看向别处。
人群的缺口处,延伸出一个踟蹰不定的身影,步履跌宕,惊惶不定的朝这边张望。
他恶狠狠的跑起来,离那个人越来越近,那个人鼻梁上的眼睛遥遥欲坠,此时摔下来跌在地上。那人看他一眼,拔腿便跑
纵然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他一个小孩子,又怎么能跑得过身强体壮的大人。
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停下来,胸膛处挣扎着疼痛,气流淌过喉咙也是疼,眼眶突突跳着,耳朵里呼啸着越发急促的心跳声
那个人的身影落了一层灰。
暮光将天边镶了?紫嫣红的边,像是波折的裙裾,泼了一勺血。
惶惶惑惑沿着路往回走,半道上不知被谁拉上了救护车,等察觉时,整个身子被奶奶紧紧的抱在怀里,用力地颤抖。
到最后才察觉,发抖的并不是他,而是奶奶。只是他无法开口,整个身子被箍得紧紧的,窒息,难过。
救护车开进医院里,他记得在幼儿园时,和同学无数次模仿过它的叫声,然后大笑着嘲笑对方。
他狠狠咬住了嘴唇,尝到腥咸的滋味,一点点从口中化开。
车子停下来,砰然打开,一群白衣的大人飞快的涌过来。
他挣开奶奶的怀抱,大声喊,你们做什么,别动我爸爸妈妈!
没人听他的话,他跟着他们身后跑,跌倒了再迅速爬起来,继续跑。
人们在一道门前停下来,他看到一个灰扑扑的身影,?那睁大了双眼,定在原处。
人群中有人说,方医生,赶紧过来你眼镜怎么没戴,没关系吧
一个声音说,来的急,眼镜忘在家里
他看到那张脸一张年轻的虚伪的脸。
不久前他奔跑追逐的脸。
急诊室的门猝然合上。
他觉得牙齿在打架,说不清的情绪在身体里冲撞。
他猛然撞在门上,大声喊,他在说谎!他在说谎!
医护人员很快将他束缚住,人们都认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受到了惊吓,然后悲悯的看着他,说着悲天悯人的话。
他像是困在笼子里的小狮子,用力地挣扎,撕咬。
你受伤了,孩子,听话,你需要包扎
他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就是那个人!就是他!
他不停地喊不停地喊,却在一针冰凉的液体刺进皮肤后,像是被剪短线绳的木偶,颓然瘫软|下来。
他们说,睡吧,孩子。
他想说,他是个坏人。
第七十三章 了果
他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披麻戴孝,凄怆婉凉的哀乐渗进空气里,周围小声的啜泣,却打动不了他。
骨灰盒安置在新鲜的泥土里,似乎残留着他指上的温度,却被一阵风,轻易擦去。
泥土缓缓平实,大理石的墓碑,刻痕犹新。
他在?那间成长,以旁人察觉不出的痕迹。他的童年,他的真心,一并埋进深深的地下,不被觉察不被理会。
失去双亲的男孩子由奶奶抚养,父母留给他一幢房子,家里的店为了还清医药费已盘出去,家中并无太多积蓄。他处处受到堂亲的嫌恶挑剔,有人提议将他送回外公家。
他想,也好,这样奶奶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天未亮时,奶奶不用辛苦从地里摘了蔬果,带到城里去卖。
他记得那个入秋的雨天,雨密如织,斜斜坠落。奶奶打了把漆黑的雨伞,握紧她的手,领他进了一个美丽的大宅子。
中年男人靠坐在织锦的沙发里,眉眼里几分熟悉。他不敢上前,奶奶推推他,说,小城,这是你外公,快喊外公,快啊。
男人面色冷清,交握了双手,打断他的不情愿,他说,这个孩子,我们叶家不认,送客。
奶奶在庭中固执站着不走,苦苦哀求。
大人们交涉挣扎中,伞尖猛然刺上他的额头,熟悉而又温热的味道顺着鬓角淌下来,在颊侧徘徊不去。
男人无动于衷。
他静静的看着那个人,一言不发的跑出去。
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用光了力气,慢慢走着。额头的血早已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仿佛悲伤,也无踪无影。
他身上又湿又冷,举目无亲。
他不知不觉又走回曾经的小店,却面目已非。
一大排的游戏机发出刺耳又热闹的声音,斑斓璀璨。打扮入时的女子在门口嗑瓜子,见了他,抬抬眼皮,小孩,要玩游戏么。
他踉跄着摇头,转身便走。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许该回家去,但家里冷冷清清,只剩他一个人。
他穿过那条十字路口,到另一边去。走进有着大大花坛的大院,捡了处屋檐避雨。雨水贴着皮肤,贪婪攥取着他仅存的温度。
他很冷,很冷。牙齿格格作响,不得不用力抱紧自己。
目光快要被雾气淹没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喊声。
一个小女孩,举着一把小花伞,飞快的跑过他身边,在几步外顿住,却是朝着身后。
我说过你跑不过我的。小女孩说,笑声清脆。
一张清秀可爱的脸,?那入了他的心。
臭丫头,是我让着你,别不知好歹。小女孩望着的地方,出现一个男孩子,微微皱眉看着她。
小女孩不服气的反驳,侧脸时不妨看见藏在屋檐下的他。
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立在原处,尽量让身体抖得不那么厉害。小女孩看着他,一双大大的眼睛,将他望着。
小女孩走过来,粉色的雨靴踩出清晰的声音。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她眼瞳的颜色,像是水洗过的晴空,茶色的眼瞳,清澈美好。
你是不是忘记带伞了啊。小女孩说,我把自己的借给你好了。
不由他推拒,等触碰到她温暖柔软的小手,他像被蛰了一下,又暖又涩的疼。
名字。他说。
小女孩微微困惑。
你的名字。他又重复。
这似乎是个难题,小女孩认真想了想,说,虽然老师说好人好事不留名,但是你一定要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臭丫头,磨蹭什么,回家了。等着的男孩子一脸不耐烦,霸道的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将手中的伞移到她头顶。
小女孩不情不愿的走出几步,转过头来喊,我叫墨宝,白墨宝。
他握紧了手中的伞,面无表情,走进潺潺的雨帘里。
〃我不记得了。〃我说。
有树的遮蔽,雪花便不轻易沾到身上,可是我仍旧觉得冷。
江城淡淡一笑,说,〃我记得,一直都记得。〃
然后呢,他的以后。
日子清苦,但忽然有一天,有人定期往家里寄钱,却不知来处。
再后来,他考进了城里的重点高中,遇见了那个小女孩。纵使经年已久,他在老师点名时抬头,看见一张脸。
他从人群中,指认她。
她与他从一开始,是业障,也是业缘。
她身边相伴成长的男孩,是业的揭幕。
一开始他只是对男孩的姓名微微在意,却在一次家长会,认出男孩的父亲当年那张伪善的脸,凶手的脸。
复仇的念头酝酿已久,终于发酵成一盏鸩毒。
庆幸女孩喜欢着自己,而恰巧,那个男孩默默喜欢着女孩。
让他也尝试失去的滋味,那么痛苦是不是能减轻。他想,为什么不呢,一切都是那么的凑巧。
告诫自己,她只是自己的棋子。奕棋的人,怎么能爱上棋子。
他果然见证了他想要的结果,爱而不得,是烧心的滋味。
后来,外公家的人找到他,要他回叶家。然后他知晓,叶家的二小姐,也就是他的小姨,多年前诊出无法生育。
于是他们想到了他,叶家唯一嫡系的血亲。
他断然拒绝。
大学的时候,他遇见了另一个女孩子,阴差阳错,他知晓,女孩的外公,正是那个男人就职的医院的院长。
他原本想,如果从医,或许将来遇见那人,终究能拆穿他,叫他日夜忏悔。
但是他等不及了。
他察觉,他爱上了棋子。
人能管住其他事,却不能管住自己的心。
他已经回不了头。
就此放手,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那个雨夜,他看着女孩强作倔强的脸,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可以这样铭心刻骨。
他看着女孩离开,压抑住想要挽回的念头,告诫自己。
站住,不要再往前,就到这里,只能到这里。
他想,他会忘记她。他是不被需要的人,不被爱着的人,他是只存在在黑暗里的人。
如愿以偿,他快要同别人订婚。
但心底生出微薄的愿望,只想再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隔着纷扰人群,静静看着就好。
他缓缓看向远处被积雪掩埋的绿植,声音落在雪地里,凉的惊心。他说,〃墨宝,你不知道,举目无亲,是怎样的可笑。〃
我只能僵立在原处,浑身冷的瑟瑟发抖。
雪花从睫毛上簌簌落下,贴在唇上,烧灼出擦拭不去的寒冷。
胸膛里压制着沉重的疼痛,快要喘不过气。我只觉得头中嗡嗡的响声,而四周空旷,只剩彼此的呼吸声,越发清晰。
〃可是墨宝,我后悔了〃他说,〃我后悔了。〃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仓央嘉措。《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大家可以听听这首歌。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七十四章 仇逢
四周有风,声音落进凄寒的风声里,渐渐听不分明。
他目光寂寥,动也不动的看过来。
〃所以呢?〃我竭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江城,我该回去,你也该回去。〃
他眼瞳里摇摇欲坠的光影终于在我话语落下的这一刻,濒死挣扎,极轻的一股风拂过,猝然熄灭。只剩袅袅浮动的雾气,在眼瞳里散开。
他脸色煞白可怖,唇色青紫,微微颤了颤。我几乎看到他颊侧的咬肌拼力绷紧的弧度,身旁的树枝因积雪厚重,发出枝叶折断的脆响。
他朝我靠近,不过几步之遥,走起来却是如同古稀老叟,蹒跚老态。我不自觉后退两步,他探出的手停在半空,半晌垂下去。
〃江城,别再见面了吧。〃我说,嘴里淡淡的苦,犹似饮茶。
他挪动嘴唇,良久缓缓道,〃好。〃
我转过身去,积雪在脚下塌下去。过往在一步步离去的脚步里,轰然倒塌。雪花扑在脸上,大概因为在冷风里站得久,停留一瞬才融掉。
停在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