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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梦想的世界,而他们这些从生命世界来的人,在这里轻而易举地将梦想变成了现实,然后呢?当梦想和现实毫无障碍地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就会肆无忌惮地膨胀开来,变作野心?想到这里,新颜坐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出来,她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清楚。
因为心里有事,新颜并没有发现离开后,师项从角落里转出来,看着她的背影满意地点头。绯隋来到他的身边,不以为意地问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让朱凰醒觉梦想的变质就此毁了吴妹?”
“我也是没办法,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师项淡淡笑着,瞥向呼呼哧哧的吴妹的目光却冰冷没有温度,他说:“也不算毁了,当年朱凰不就放弃一切抽身离去了?只是看她有没有这份魄力了。”说着又自嘲地笑笑,“不过我想吴妹宁愿在这里过一辈子。你看她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快快活活地就适应了。朱凰可是直到临走前还安插了柯熏坐镇白隼堡,为的就是在她会不利于城主的时候阻止她。”
绯隋咋舌,“她做了这些,你们一起密谋的都不知道?”
师项悻悻哼了一声,“朱凰一方面散播各种不利于城主的流言,帮助我们安插势力在各地,一方面却又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原原本本记下来托柯熏转交城主,从没见过这么反复无常的。”话虽这么说,却仍然忍不住赞赏地叹了口气,“她一直在挣扎,不想受野心的控制。直到她离去后很久,我们都以为她是被城主放逐的。后来才知道那也是个针对城主的小小把戏。可她竟然能选择抛弃一切离开,不能不让人佩服。”他转头问绯隋:“都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动手。”
师项的视线投向梧桐宫最高处的摘星楼,喃喃道:“那么,就让我们有个了断吧。”
新颜匆匆走着,大脑转得飞快,不断思索。潜意识里,似乎有一句话一直都存在,并且时常被提起,只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引起过她的重视。“梦想与野心,只有一线之隔。野心与贪念,也总是互为因果。”丛惟说过,生了病的梦想就是野心,那么野心失去控制的话,就会变作贪念。像自己和吴妹这样的普通人,来到这个梦想的世界,实现自己的野心,并且没有了对应体的约束,便会不受节制地膨胀为贪念吧?吴妹会是这样,自己与她相同,有什么可能幸免?她想到此处,已经渐渐有了些眉目。原本迷雾重重的过往,渐渐清晰起来。
将所有的事情,从蔻茛的逃离,到自己几次进出这个世界联系起来推想,要得出答案并不难。到了此刻,无论是气候还是土壤都已经准备妥当,久远前埋藏在心灵冻土层深处的名字叫做真相的种子开始渐渐萌芽,茁壮地向外顶出来。
自己也只是个凡人,到这个世界里来,一方面爱上了那个孤独忧伤的主宰,一方面又无法控制膨胀的野心,中间还夹杂了蔻茛的怨念,所以她忠于他却又想推翻他,保护他的同时又留下种种机关让自己寻机伤害他。
(3)
一路深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哪里,直到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愉快明朗的记忆流入脑中,新颜才惊醒,不用回头就笑道:“披着月光的小子,你好了吗?”
陟游得意洋洋从她身后出来,张开双臂给她看:“没事了,丛惟让青鸢送了样东西给我,我就没事了。”说着又拍拍肩膀道:“你也放心,我没事,你弟弟自然也会没事。”
新颜异常敏感,问道:“丛惟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陟游一下子沉默下来,他伸出手掌给她看,一朵耀眼夺目至极的火光在他手中欢跃跳动。新颜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个,这个是什么?”
“是丛惟的生命之火。”陟游说出新颜早就想到却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那么你……”
“我是潜回来的。”多年的搭档,彼此之间早有默契,陟游完全明白她想问什么,“若不是你,我是不会出来现身的。”他抓住新颜的肩膀,恳切地说:“丛惟让我不要露面,我却很担心他。你一定要好好看住他。我怕他……”
“我明白。”新颜沉声打断他的话,她不愿意听到任何不祥的预言。“我这就去找他。”这话说完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几丈之外。
新颜是在摘星楼找到丛惟的。守在门外的赫蓝看见是她,也不认真阻拦,便让她未经通报直接闯了进去。
“我看见陟游了。”她一边说着,快步走到立于窗口的黑衣主宰面前,“你把生命之火给了他?这么重要的……”
从她进来到此刻,丛惟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对她突然出现表现出惊讶,只是平静地将她拉到窗边,指着窗外壮观的凤凰城和宏伟的梧桐宫说道:“看见了吗?这和你的世界完全不同,当初你受我胁迫,无法离开,如今你有了选择,为什么还要来?”
新颜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缓缓摇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他的声音冷硬:“我不需要你,你最好离开。”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听你的?你休想!”新颜终于被激怒了,用力甩开他,“你把生命之火给了陟游,你告诉我你不需要朱凰,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丛惟回避她的眼睛。
顺了口气,新颜说:“我明白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了。不是因为蔻茛,而是我自己的原因。”她走近他,低声说:“我们这种人如果久留在这里的话,贪欲就会失控对吧。所以我必须离开,而你后来也明白了。”
“你写过一些东西,后来辗转到了我这里。”他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星光,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的璀璨,竟仿佛是要将最后的一点光芒集中放射出来。这样的眸光,让新颜不忍细看,扭过头去。
“所以你总是想让我离开。从第一次我误闯进来,你在城头推开我,又派陟游送我回去;然后设法阻止怅灯把我找回来;最后借着我追缉怅灯的机会,利用蔻茛的遗血将我牵引回去。你从来就不想我留在你身边?”
“我不能毁了你。”他说:“你曾经做了最正确的决定,为什么现在又后悔呢?”
“因为我要和你在一起!”冲动的话夺口而出,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新颜气愤地瞪着他:“我只不过希望,能和你相守。我都记起来了,当初离开,是无奈。可是既然你如今有了这个打算,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在一起呢?”
“什么打算?”丛惟替她拭去泪水,叹了口气,拉她在凉榻上坐下。
“师项蠢蠢欲动,你早就知道的,我留给你的文书上都有交待。可你一直纵容他们到如今,让他们在你眼皮底下布置。因为你根本不打算跟他们争了。难怪你说你不需要朱凰了。”新颜笑得苦涩,有一种被丛惟离弃了的彷徨,“你竟然选择了这么懦弱的放弃?”
“我不是放弃了,”丛惟面对她的指责,脾气出奇的好,“我只是厌倦了。”他淡淡笑着:“大概就是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突然发现所做的一切,从出生开始就被注定的命运是那么无奈。我们的家族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做这相同的事情,年复一年。如果这就是我们的命运的话,为什么我要把它传给我的后代呢?根据天神定下的法则,如果这个世界的主宰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死亡,那么承受了生命之火的那个人就会成为新一代的主宰。所以我一直在等着,师项或者别的任何人动手。”他安静地看着新颜,耐心地解释:“我只是布下了一个局,给自己找一条解脱之道。”
“那么让我和你一起解脱。”
“不行!”丛惟突然面色大变,“你必须回去。”
“没有你,我哪也不去。”新颜倔强起来也很令人头疼。
丛惟只能耐着性子晓之以理:“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不该卷到这个世界的纷争里来。”
赫蓝进来报告:“师项求见。”
“是时候了。”丛惟站起来,“让他……”
“让他先等等。”新颜不容置疑地下令。
赫蓝很明智地没有去看丛惟,立即遵命出去。
丛惟很无奈地摇摇头,喃喃唤着她的名字:“新颜,新颜,你不要这样。”
新颜望着他的眼睛,清晰地说:“如果你不让我留在你身边的话,就和我一起离开。”
丛惟过了一小会儿才理清她的意思,“离开?离开这里?到另外一边去?”他一时没有说话,目光习惯性地投射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那个世界,曾经蔻茛无限向往的地方,自己也无数次地窥视过。离开吗?多么大胆的想法。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和这个世界已经紧密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他想过很多摆脱的方法,却从来没有考虑过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为什么不呢?
(4)
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新颜继续劝说:“陟游能够担得起担子的话,无论你人在哪里应该都没有问题。”握住他的手,尽管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可还是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我们一起离开,到我那个世界,虽然你不再至高无上,但是却没有了牵绊。你没必要和师项直接对抗,他只是傲气受挫,如果你不在了,陟游还需要他辅佐,这样……”
丛惟止住她的话,“让我想想,新颜,让我想想。”他踱步到窗边,“我必须骗过所有的人乃至天神,我必须证明自己的死亡,才能让陟游接位,让因为我而走到这一步的师项变回从前的他……也许他可以继续辅佐陟游……”
“我明白。”新颜使劲压抑住心中的狂喜激动,只要他答应了就好。
“那么你先走。”他说,像是下了决心,“我要留下让他们确信我已经死了。”
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我绝不和你再分离。”她坚持道:“就算制造你死的假象,我也要和你在一起,让他们相信我和你死在了一起。”
“你是朱凰,朱凰可以失踪,却不可以死。你要为陟游考虑。”下定了决心的丛惟恢复了以前的从容,他召进赫蓝,又对新颜说:“你先走,云荒山脚下有一个通道口,在那里等我。”
“可是……”
丛惟不给她争辩的余地,“坐我的白鹿战车去,陟游会送你过去。”他带着她到窗边,“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犹豫,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去找你的。”一边说着,袍袖舒振,一道电光平空划下,映亮半边天空。
他说话的时候,一股无形的气魄散发出来,让人无法质疑分毫。新颜被他此刻变作湛蓝的眼瞳惑住,无法移目半瞬,如痴如醉,半晌才微微点头,“好,我相信你。”
他满意地微笑,这是新颜印象中最温暖坦荡的一个笑容。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新颜垂目看去,一时间泪盈交睫,“是那颗星星吗?”
丛惟仍旧将那颗星钻扣在她的手臂内侧,一小股灼热暖流掠过,他撤回手,那里的疤痕已经消失无踪,只余一点明亮星芒烁烁闪动。“这颗星能感应到我的存在,如果我们彼此失散了,我会凭它找到你的。”他说着,朝窗外看去,四匹白鹿在陟游的驱使下临空而至,停候在窗外。微风卷动陟游的袍服,扬起重重银波,莹润夺目,较之昔日的银凤平添了几分王者之气。
“去吧,记住我的话。我一定会找到你,在那之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已经无法再说什么,新颜投入他的怀中,紧紧拥抱住,感觉着丝丝暖意,仿佛从他身体深处蔓延上来。“我会等你的。”她这么想着,知道丛惟能感知到。
丛惟一边温柔回抱着她,目光与陟游无声相遇,心照不宣。“去吧。”他终于推开她的肩膀,轻声催促,将她送上白鹿战车。
阴暗的天盖下,四匹白鹿耀眼夺目,流星一样朝远处飞去,洒下的汗水,落入土中幻化出紫色花丛,一路向天边延伸。丛惟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座位上坐下,面色平静地等待着师项进来。
青鸢原本奉了陟游的命令监视凤凰城中与师项来往密切的几个人,突然接到黄鹂鸟的通报,说是师项已经决定动手,立即往回赶。她如烟般飘忽的身影从窗口钻进摘星楼的时候,师项手中的剑正刺进丛惟的胸膛。
那一个刹那,时间仿佛凝结,青鸢呆住,无法想象主人竟然就那么纹丝不动地任对方的剑穿透自己的身体。短暂的呆滞后是被怒气席卷的爆发,“主人!”伴随着尖利的呼叫,青鸢整个人宛如一片乌云向师项涌去。
“住手,青鸢。”轻弱的声音却具有无限的威力,声波绵散开,形成一堵无形的墙,包围住两个人,将悲怒至狂的忠心属下隔离在外围。
师项自己也不相信居然一招得手,怔怔看着握在手中的剑柄,尖端尚留在丛惟体内,寒意经过剑身传过来,一直渗入他的心口。苦心孤诣图谋了那么久,已经决心要以自己的性命来赌的这场纷争,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得出了结果?可是为什么原本充溢心头的怨愤突然间变成了可怕的空洞。
血从丛惟的唇角溢出,他却仍然淡漠地笑着,看见师项如被毒蛇咬了一样缩回握剑的手,笑意更加浓烈。“只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