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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最好能下个不停,浇浇这恼人的暑气。谁曾想,这雨还真是接二连三下个没完没了了。老人家聚坐在屋檐下闲谈,忧心忡忡地叨唠着:“天都要下破咯!”
姜小葵觉得这句特别形象。接连不断的暴雨将河道填得满满当当,一不小心就溢了出来,淹没了土桥,将村庄变成汪洋上的浮城,姜小葵到村头上学的时候不得不带上一支木棍探路,免得走入河里。水没过了膝盖上方,只得光脚走路。或许人和水天然是亲近的,姜小葵一触到水就乐颠颠,踩着水一路走,时不时恶作剧地踢一脚,惊得前头的虾子桃子连声惊叫。偶或有小鱼小虾从脚边经过,酥酥地痒,偶或碰见滑溜的蚯蚓,姜小葵疯了似地尖叫,以为是踩到了蛇。
那年夏天,每晚的新闻联播里总在报道各地的灾情如何如何严重,配上触目惊心的画面,洪水淹没房屋,灾民在屋顶求救,满目疮痍,可雨还在无情地下个不停。姜小葵破天荒地每日关注之前从不关注或被迫关注的新闻,因为她觉得她也参与到了这场灾难里,她也是全国千千万万受水灾影响的灾民之一,虽然洪水并未给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甚至她在这场洪灾中找到了一些平常不能体会的乐子。看着电视里灾民泛舟湖上的生活,她竟然心生向往,当然,向往的单纯只是泛舟的乐趣而已,隔壁虾子家有条破木船,一直搁浅在河边,姜小葵几次三番想泛舟湖上都被林淑贤女士恶狠狠驳回了,害得姜小葵每次看到那条小船就心痒痒得不行!虽然极度想体验划船的乐趣,不过,一想到到处都是水也没什么意思了,下地走路的自由都给剥夺还有个什么劲?
姨妈说多亏堤坝修得够牢固,要不然大家就真成了受苦受难的灾民了。恐怕是女娲娘娘捡了石补上了天洞,雨渐停,洪水仿佛在一夜之间退却,姜小葵家的小楼房一楼被洪水浸泡了几天,周遭的墙上留下一道道绿色的水藻印记,还散发出难闻的水腥气味,隔了好些天才消散去。
姜小葵为此还被林淑贤女士胁迫,帮助铲除墙壁上的水藻印,忍着令人作呕的水腥味,姜小葵怨念地拿着砂纸辛勤劳作,在心中咒骂了无数遍这该死的洪灾。
98年的夏天,就这样伴随着百年难遇的洪水以及为水藻贡献的汗水深刻烙印在姜小葵的记忆里。
、殇逝
第十七节殇逝
姜小葵常会忆起那个冬夜,童年的回忆里关于那个冬夜的片段不知为何会如此清晰,清晰得仿佛能感觉夜风的冷冽刺骨,透彻心扉,清晰得仿佛闭上眼就能触碰到墨蓝清澈天幕里垂坠的明星以及散落在四周的小小的橘色的暖灯,清晰得仿佛会溺在最深沉的夜的寂静里,无法自拔。
明明刚刚还在吃晚饭,和外公外婆一起坐在餐桌上,突然有电话打破沉默,外婆起身去接,没来由的,姜小葵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恐怕人真是有所谓的“预感”这一说的,姜小葵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直惊得她放下筷子,细细去听外婆的只言片语,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六神无主,那颗乱了节拍的心怎么也抚不平 ,只得徒劳地祈祷,不可能的,不会的,不是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人的第六感或许真的难以用科学去解释,纵使自己百般想否认,但事实已摆在外婆显而易见的表情上,姜小葵万念俱灰,疼过的心酸了,酸得人直想掉眼泪。外婆声音颤抖地与电话那头的人告别,转瞬就红了眼眶,搁了电话说了句:“你奶奶没了。。。。。。”
仿佛就等着这么一句宣判,虽然心里早已有准备,但是好像只要没被说出口就不会成为既定事实似地,让人有侥幸心理。奶奶从去年冬天开始身体不适,渐渐地卧床不起,姜小葵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只是从父母不经意的闲谈中得知这种病很难治,爸爸妈妈开始很奇怪地不让她和奶奶一起睡,明明奶奶很想要自己陪的,有一次姜小葵坚决要和奶奶一起睡,爸爸硬拉着她上楼说是有东西要给她看,在窄仄的楼道里,爸爸偷偷告诉她说奶奶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以后都不许和奶奶一起睡了。姜小葵似懂非懂,奶奶得的并不是什么传染病,恐怕父母是担心小孩子沾染上晦气吧,因为听说将死之人身边环绕着来自地狱的牵魂者,阴气太重。
奶奶后来再不能下床,终日躺着不怎么动弹,也没有声响。姜小葵和外婆外公同住,只有周末才会回家看望奶奶,有时候上门探望的人很多,来了一拨子人挤在奶奶房间里,絮絮叨叨说些善意的谎言,散去的时候特别的冷清。姜小葵和奶奶并无过多的对话,因为她愈发没有力气,连讲话都成了一种折磨。姜小葵就在奶奶房间里,做做作业,自己和自己玩,奶奶醒着的时候总是安静的看着她,枯瘦的脸上只有一双眼出奇的明亮。姜小葵讲自己在学校的趣事,奶奶的嘴角总会微微上扬,姜小葵有时候讲着讲着,看着看着,突然抑制不住地想哭,却又不能掉下眼泪来,再难过也不可以在奶奶面前掉眼泪,因为奶奶会比自己更难过。
姜小葵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欢笑,装作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肚子饿了就问奶奶要吃的,奶奶的枕头边放着个铁罐子,里头装满了奶奶为自己囤积的零嘴。姜小葵故意吃得比什么时候都要香甜开心,因为奶奶看着高兴。后来,渐渐怕看见奶奶,每次回家只到她房里打个卯,便去外面的世界疯玩。死亡意味着什么,姜小葵不明白,只是固执地以为这世间所有的恶都不会降临到自己所爱的人身上,好像因为有自己的“庇护”,所有的人都不会遭遇不幸。
可是这种虚无的“庇护”只源于自己美好的想象。
而或许这种美好的想象,正是对自己的一种“庇护”。
奶奶终究还是去世了,从去年冬天开始肆意蔓延的魔,在她身体里纠缠成解不开的死结,对于重病的人来说,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奶奶终究是没熬过,再看不到春暖花又开的那一日。
据说,那天如往常一般,照旧有人上门来探望,见奶奶只是睡着,悄无声息,人们只当她是睡着了,面孔平静又安详,后来不知是谁,想起来去探探老太太的鼻息,竟然不知在何时走了的。
虽然奶奶的死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相信。姜小葵不过9岁,第一次经历失去亲人的痛,难过么?稍微有一点,可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茫然若失,那种内心片刻的空荡感无以言述。外婆接到电话便拉着自己去村头小卖部买纸钱,姜小葵央着外婆买了条绿箭口香糖,一如往常那个嘴馋的孩子。冬夜的风和口中的薄荷一样透心凉,姜小葵紧紧依偎在外婆身边,乡间的夜路难走,只能借着人家屋里逃出的光辨识脚下狭窄的石子路。
姜小葵喜欢看星空,没事的时候就爱仰头看星星,这时,姜小葵正步伐匆匆地走在路上,快到村头小学校的时候隐约能听见哀恸的哭泣,每走一步,都仿佛更靠近悲伤一些。习惯性地抬头,看见冬夜的星空,清澈的宝蓝色天幕,呵,真美,不由得记起虫鸣聒噪的夏夜里,外婆在羊舍门口燃起艾草驱蚊,她喜欢闻艾草的香气,纵使有些呛人,执着大蒲扇,躺在藤椅上,舒舒服服地看着头顶的星空,有凉爽的夜风,有唧唧啾啾不绝的虫鸣,有男人女人们大声的欢笑闲谈。这样的简单快乐,如果,生命只有相遇,没有离别,就如同天空般,只要抬起头,眼光触到的那一瞬便可相遇,这般的如影随形。
姜小葵在那一瞬,突然明白,死亡是那么真实的一件事,而死亡则意味着永久的离别,再看不到那个人,关于她的一切都将在这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她只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鲜活在自己的梦境里。
悲伤来得那么猛烈,令人发指,姜小葵看着陌生的自己的家,客厅做了灵堂,白色的布条黑色的字,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两种颜色。姜小葵看着周围哭成泪人儿的亲戚,讷讷的麻木的,也没有眼泪,外婆不知去了哪里,她在原地顿了顿,想到要去找虾子,虾子比她还小才八岁,怯生生不知所措地靠在墙上,看见她来,微微扯了扯嘴角,也笑不出来,表情瞬间比哭还难看。姜小葵递给他一片绿箭,两个小孩子就靠在一起,吧唧吧唧地嚼着口香糖,难得的沉默,仿佛很有默契地同时拥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无言的最沉重的心事。
年少不知,离别滋味。最无知的年纪,旁人的葬礼与自己的快乐无关,可以玩闹可以疯,可以旁若无人的欢笑。五岁时,隔壁邻居家老太太去世,农村习俗要女儿哭灵,哭得越伤心越表孝顺,于是便见老太太的女儿们轮番上阵,哭得抑扬顿挫,惊天动地,俯仰之间,痛哭流涕。姜小葵和虾子、桃子三人闲得发慌,有模有样齐整地跪在地上,学着那哭得忘乎所以的女人,“娘啊。。。。。。”带着哭腔的尾音拖得老长,三人放声哀嚎,真叫个呼天抢地,看得一帮子大人哭笑不得,速将几个小人儿拖起身一番责备。
后来年纪渐长,学会要掩饰,纵使事不关己,也知道旁人严肃的时候自己也得装深沉,免得破坏原本一派和谐的氛围。
姜小葵和虾子垂着头靠墙站立,取暖似地紧挨着,几乎要和这和冬夜的寂静融合。姜山和林淑贤风女士尘仆仆从S市赶回,姜小葵本来并不想哭,不知怎地,一看见爸妈,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滚,仿佛隐忍了很久的伤痛,终于得到释放一般。林淑贤女士爱怜地拥着小小的细瘦的姜小葵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姜小葵永远记得爸爸在奶奶灵前唱的那首游子的歌。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走啊走啊走啊走
走过了多少年华
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
又是一个春夏
当时只觉得歌词曲调很凄凉,听者无不动容落泪。后来,年纪渐长,再次回忆,才能慢慢体会当时长年在外流浪打拼的父亲的心境。
奶奶去世后第二天,姜小葵在家门口干枯的小水渠里看见上百条青黑色的蛇彼此缠绕,形成一个金字塔的形状,明明是该冬眠的蛇却倾巢出动,实在太过诡异,后来跟妈妈提起,林淑贤女士也觉得不可思议,直怀疑姜小葵是不是看花了眼。可姜小葵确实看得真切,而且冥冥之中总觉得这灵异事件和奶奶的死有关。
奶奶下葬那一天,姜小葵在教室里上课,透过窗户能看见远处田野里那些着黑衣的小小人影在移动,奶奶就安眠在那人影晃动的地方。姜小葵想起送葬那天清晨,早起的睡眼尚且惺忪迷离,却被清冷的晨风无情唤醒,跟着浩荡的人群去到一个可怕能将人挫骨扬灰彻底化作尘埃的地方。姜小葵讨厌这个散发着怪气味和阴森压抑气息的地方,第一次对死亡生出莫名的恐惧,想到自己将来也会是这样的结局,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黯淡了。
还好,年少的愁总不会长久,逝者已去,生者更要好好活着才是,死亡不过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环,我来过,我活过,就足够了。
、生日
第十八节生日
姜小葵10岁,人生第一个整生日,一个需要热烈庆祝的生日,本来生日是在12月24日,但为了亲朋好友方便,选在农忙后的某个周末举办宴会。姜小葵期待这一天很久了,10岁,意味着她可以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为了学骑车,她把家里闲置的破自行车趟到田埂上练习,一次又一次摔倒,幸运的时候能摔在田野平铺着的软软的稻草上,一点也不疼,背运一点摔在略硬的泥土上,一阵龇牙咧嘴,鬼哭狼嚎。她也不用别人教,就自个儿琢磨,多摔个几次也就顺理成章地大功告成了。
生日那天姜小葵这个小寿星得了很多礼物,崭新的蓝底白点自行车一辆,明黄时尚棉袄一件以及细螺纹金耳环一副。姜小葵如所有爱美的女孩一样,在拥有人生第一件首饰时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耳洞也是在这一天打的,蕃芋的姑妈是个中好手,徒手用针就帮姜小葵穿了耳洞,或许是爱美心理作祟,姜小葵好像也没觉得有多疼,戴上耳环后臭美地在镜前左照又照,也不管耳朵红肿得火辣辣地疼。不幸的是,没过几天,右耳就发炎,长了好大一个脓包,折腾了好久才成熟破裂得以痊愈。这一过程,颇像破蛹成蝶般,美丽,是需要付出痛苦的代价的。
姜小葵打完耳洞就拉着蕃芋还有虾子桃子一起到江边去玩,潮水还没有涨上来,大片干涸的沙土□在外面,姜小葵走在江堤上,看着平滑的45度倾斜的堤坝突然有了主意,玩心大发地提议说要玩滑梯,众人一致赞同。于是一帮孩子乐不可支地享受起这得天独厚的游乐场来,嘻嘻哈哈,你追我赶,江风拂过脸颊,好不惬意痛快。
一直玩到天边烧起云霞,潮水渐涨 ,一众人才歇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