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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还是想辩一小辩,略提高声调:“罗总——”
罗大年再摆手,用一个莫可奈何的表情对她说:“小蓝,我不发声吧,你就觉得我偏颇,我发声支持你吧,你又退缩。”他循循善诱,“年轻人,不要畏首畏尾,这可是你这个组开展新业务的契机。”
蓝宁闷闷地从罗大年办公室里走出来,程风紧跟一步过来问:“蓝经理,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路子开得宽一点了?”
她心里清楚,做销售的千伶百俐,罗大年的两颗五角星就让他们的心思活络起来。蓝宁觉得此刻不好给予完全肯定答复,令他们希望上升到百分之两百,若出意外,又如一场金融风暴。
她讲:“这是初次尝试,如果马上批量推销,我们的后勤部门也会应付不来。”
程风脸上再有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也被蓝宁的这句话打回去,但蓝宁从手边名片本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不过我们还是先试试吧!”
名片是“美达”人事部经理的,让程风笑着收纳下来。
此举被路过的罗曼看到,她微微诧异,蓝宁看出来了,但只是对她微笑。她决定文物展览这个项目,她须得自己好好考虑一番。
晚上回到父母家中,关止已经到了,客厅里摆好麻将桌,关止和万丽银坐对门,两边是左邻右里的大妈。蓝宁进去叫人时,关止刚送一个东风给万丽银吃了去,然后万丽银就糊了。
马上有大妈呼吁:“女婿坐丈母娘对家,才是借东风,换位子换位子。”
万丽银得意得不得了,懒得和蓝宁多说话,对她讲:“去厨房帮你爹做晚饭去。”
蓝宁绷住一张俏面孔,一抬眼就看见关止对住她笑得欢。她在肚子里诅咒“输死你,马屁精”。
蓝森正在厨房打理醋溜鱼片,他最近潜心研究蓝宁外公留下的菜谱,颇有了些心得,抓着蓝宁就开始讲古。
“醋溜鱼片有个不大好的名字叫叔嫂鱼片。”
蓝宁站在一边掐豆芽,和父亲一同做苦命劳工。她说:“这名字真暧昧,真没劲。”
蓝森讲:“宁宁,不要把工作上的脾气带到家里来,家人很无辜。”
“爸爸,我没脾气。”
“胡说,一进来就掼脸色。”
蓝宁撅嘴:“我就知道回来会被您数落,明明是你们看我不顺眼。”
没想到蓝森讲:“被自家爷娘讲讲有什么?你妈妈有一点是对的,你的脾气不可以掼,不被我们说,也要被别人说。”
蓝宁自是醒尾:“我也不会被他们家里人讲。”
“哎,我的鱼!”蓝森这头手忙脚乱把醋溜鱼片折腾好,才得了空,接过蓝宁手里的豆芽去炒菜。
蓝宁拖了小凳子,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门边,向父亲诉苦。小时候讲的是学校里的不平事,现在讲的是工作上不顺心。
蓝森手里虽然是忙着,但也仔细听了,边炒菜边讲:“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好,还什么都没做,东想西想,有什么想头。”
是呵,这才是顶简单的一条道理。
蓝宁忽觉有一丝两丝的清明,她的一切情绪言之过早,手里的难题还未变作难题,她就先抵触了。蓝宁又开朗起来,抱住父亲的手,软软叫一声“哎,老爸”。
屋里边“哗哗”洗牌声音传过来,万丽银唤:“老蓝,你来打两圈,剩下的菜让蓝宁烧去。”
那边退下来的是关止,蓝森先拒绝,直肠子真是直不隆冬,讲:“换我上做什么?还是让关止来,他会记牌。”
于是左邻右里起义了,非要蓝森把关止换下去。
蓝宁似笑非笑糗关止:“会记牌还会输?”
关止往灶台上的左看看右看看,问:“今天吃什么?”
蓝宁推开他,嫌弃他碍手碍脚,关止便打一个哈欠坐到刚才蓝宁坐过的小凳子上。他长腿长手,坐着的姿势很难耐。
关止讲:“我想奶奶的生日就在巧瓯轩里做,菜单你管开,我管买原料。”
蓝宁被父亲刚才的提点平了气,她问:“你爷爷会来?他不是生病了吗?”
“他听说我要唱戏,就来了。”
“又瞎扯了。”
关止笑嘻嘻地站起来,问:“蓝宁,你是不是忘了我会唱戏?”
蓝宁正拍好了蒜要丢到锅里头,关止又说:“大学那会儿,时维挂名策划的戏剧节,我还拿了一等奖。”
蓝宁手里的蒜滑落太快,锅里的热气一冲,她的眼睛立刻就酸涩。
五(中)
她想,时维时维,时间维度拉得再长,他都这样无处不在。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一年的戏剧节?那还是她强自出头请的时维挂名策划戏剧节。
蓝宁当初并不知道,时维同她的缘分会不止那么一点点。她在课堂之外再见到时维,是在自家门口。
外公有清晨打太极拳的习惯,蓝宁偶尔早起,会去凑外公的热闹。
那天朝阳灿烂,她看到时维立定在外公身后,一身白色绸衣,长身玉立,衣袂飘飘。他同周围打太极拳的老人有一样的动作,还有一样的气定神闲。
在这个太极世界种,他站在一群白发老人之间竟也不突兀。蓝宁很意外,歪一歪头,对住时维笑起来。她想的是,如果仰慕时维的同学们看到他在打太极拳,会不会大跌眼镜?
时维看到她时,正在做一个“白鹤亮翅”。
这个姿势做的不好,便是白鹤变鸡鸭。蓝宁在选的武术课上,就从没把这个姿势做的漂亮过。但时维跟着外公做出来的“白鹤亮翅”,那才是真正的白鹤亮翅,身姿秀丽挺拔,鹤立鸡群。
蓝宁真的看住了。
回到家中,母亲在厨房里对着父亲嘀咕:“你去劝劝爸爸,没道理送上门的生意不接。人家多有诚意啊!快赶上刘备三顾茅庐了,又陪着打太极又陪着下棋的。”
蓝宁私下问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蓝森一向是个民主派,对蓝宁认真解释:“有人要请你外公写配方,做中餐的标准化。”
蓝宁听不懂这样专业的问题,也没有多管闲事。只是之后经常会看到时维来找外公,陪着打太极拳,便试探对外公说:“外公,别人很有诚意哦!”
万则萱正在灶台边慢条斯理揉了面粉擀面皮子,一朵一朵匀薄合称,规格划一,宛如复制。
他说:“现在国外有擀面皮子的机器,做出来的面皮子张张一模一样,但是再没人气了。”
蓝宁并不能解外公的意思,不过逞强噘嘴:“外公,这叫现代化。”
年轻的蓝宁不能够理解外公的因循守旧,她热力的生活正要拉开帷幕,五彩缤纷得她目不暇接。
很快,她的注意力被秋季的艺术节吸引了去,每年的艺术都是各系学生会使尽八宝争锋头的斗技场。
向系里学生会提出本系组织的戏剧节活动找时维挂名策划做卖点,是积极干部严宥然的主意。
蓝宁和她想到了一处,她的打算是只需要时维挂个名,即能打响名头。严宥然则担心如何向住对面研究生楼的时老师开口。
这是头一桩为难事。
时维授选修课,是看在经管系系主任的面子上任外聘老师,并不参与校内事宜,实实在在一位编外人员。
蓝宁不知怎地很有信心,讲:“我去试试。”
时维其实顶忙,经常早出晚归,蓝宁蹲点三日,才探准他的时间,找上门去。
她是在时维门前徘徊了两步,才鼓起勇气敲门。
在时维的宿舍里,蓝宁一直把目光放在一壁书架上,他的书架上全部是大本大本的原文教材、学术理论,本本都是大部头。书架旁边放了一展小橘灯,又显单调宿舍十分温馨。这才让蓝宁在万斤压顶的局促中结结巴巴表达自己的意思。
时维温和地听着,手里捧着一只紫砂茶壶,静定地握着,没有多余的动作。蓝宁讲完同学们的想法,把目光调到了这只紫砂茶壶上。
砂泥的本色,有一种回归的平静,她奇异地心定下来,说完之后,企盼地看住时维。
仿佛正如她所想,时维问她:“你们想要我来做广告?”
“时老师,我们的戏剧节是为了弘扬传统文化。”
时维片刻沉默,蓝宁舔舔嘴唇,再说:“时老师,我们很有诚意的。”她还竖起手掌发誓,“我们保证不用你的名字招摇撞骗。”
时维笑起来,也许看她装可怜的样子很好笑,真的答应下来。
蓝宁从没想过时维如此简单就答应了,她又惊又喜,还有压力,唯一念头是不可以把戏剧节做砸,这样会砸掉时维的招牌。
她从没做过组织策划工作,单凭一股作气,从创意到流程,齐齐动手,忙得三头六臂都不够用,怨得严宥然直叫:“早知道不出这个馊主意,让大家忙到死。”
蓝宁挥挥拳头:“我们是借了别人的名牌做名牌,怎么好失礼于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同严宥然正在校外的影印店做展板印刷。提货时两人都傻眼了,长五米,宽两米的展板似座山,两个女孩力所不能及。
这时小店角落里有人复印好资料,走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蓝宁纳罕,怎么时维在这里?
这是一间暗戳戳的小私店,但是时维的眼睛很有神,炯炯发着亮。
严宥然也发现了,说:“眼睛这么亮,人一定很聪明。”当然,这是后话了,当时严宥然什么都没说,蓝宁也发窘,刚刚才议论过别人。
但其时其地,这样帮助是雪中送炭,不容拒绝。
蓝宁鞠躬:“谢谢时老师。”
时维将资料夹在胳膊之下,提起展板的前端,蓝宁同严宥然合力抬着后端。
从影印店去学校的那条路上,蓝宁看着时维的背影,心里想,怎么他抬着东西还能挺的那么直?
时维一直帮他们把展板抬到戏剧节的主会场,手下一滑,胳膊下的资料飞了下来。蓝宁帮他一张张拣起来,她看得懂图纸上画的是流程图,有些是她在麦记里学习过的后台操作流程,有些是她能看懂的中餐烹饪流程。
她一边拣一边看,拣好以后递给时维,笑着讲:“原来时老师是去做间谍的。”
时维接过资料,也笑:“别人的经验很好,我在学习。”
他看到他们做的展板,一下就看到重点,讲:“找来校草和昆剧团的花旦演《玉簪记》,你们挺能炒作的。”
这正是蓝宁和严宥然两人琢磨出来的卖点,并且在学生会上力排众议,说服了文艺部长。
蓝宁在学生会上拍桌子,扯着嗓子讲:“人人都知道唱歌跳舞排话剧的有帅哥,但是找个靓仔来唱戏,就少见了。只要人靓,戏好,保管女同学们挤破我们的门槛。想想当年的梅兰芳。”
有异议的同学称,哪里找个会唱戏的帅男生来?
后来严宥然把她的点子落实到实处,真的找来一位大三的师兄帮忙,蓝宁却忙于活动实务,没顾的上看一看这位会唱戏的帅哥。
时维答应他们,一定来捧场戏剧节的开场戏《玉簪记》。
开场那天,严宥然本来要介绍蓝宁和几个演员碰一个面,但是时维真的准时到场。她便在离开时维三个空位的位子上坐下来。
那实在难以形容她的心情,她用了时维的名字,让这次的活动未开展就已经在学校里传了一个沸沸扬扬,真的做到先声夺人。
她相信良好开始是成功一半,此刻是交卷时刻,她又开始害怕。身边的这个人是一个行家,要在鲁班门前弄斧头,让她忐忑不安又跃跃欲试。
坐在时维身边的是经管系的系主任,唠嗑:“现今真是年轻人的天下,要普及传统戏剧还真得俊男美女上。”
蓝宁握紧手,往后看,场内坐满八九成了,女性占了一大半,全赖当红校草当小生。再把头转过来的时候,正对上时维的目光。
他像是在鼓励她,温柔地笑了一笑。
蓝宁忽然就觉得,一定要成功,不成功,她就要成仁。
戏一开场,是《玉簪记》里的《偷诗》一折,小生亮相,水袖甩一下,观众就喝彩了。
身后有女生说:“这是关止,帅过杨过。”
如果昆剧小生个个帅过杨过,那么确实是有超过日韩偶像剧的希望。
蓝宁眼里的关小生,生了一张桃花面,她暗忖,人应该挺白的。她还没想好,台上的小生就开始唱捻做打,眼神一抛,堪堪适当,全场欢呼。
有戏。
骆姚看住了,这小生一个眼神就有轰场子的气势,没想到不是花架子。她要夸严宥然有眼光。
但是,小生开口了,唱“千金一刻——”
蓝宁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拿出唱词单,想,糟了糟了,帅小生一上来就要唱错词,多丢脸?明明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么简单的词。
可台上小生面不改色,眼神随唱腔走,转一转,变成“过春宵。”
这样也就没出错。一路下去也没再错。
成绩在谢幕时候就发表,整整三开三闭,送花上台的全是年轻小姑娘。
严宥然喜不自禁,过来拉蓝宁去后台谢演员,一边还笑:“以往京昆艺术少有年轻人捧场,今天场内泰半年轻人是帅哥的粉丝。”
箍着头卸了妆的关止面对着她从化妆间里走出来,肩膀上搭着件外套,嘴里还叼了根烟。
蓝宁看清他的模样,的确很白,的确很帅,箍着的发,留出一个美人尖。美丽的男女不分性别,同样赏心悦目。她片刻就承认,自己的成功,他的漂亮功不可没。
关止口里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