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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抱了抱王凤,讲:“妈妈,先别急,我们把情况了解以后再想办法。”
也许因为身边有人支持,王凤渐渐平静下来。
邵雪瓯长叹了一声,请她们两人坐下。
“前一个月,上头就有相关部门查关冕了。这一次是证据确凿,他和刘董事长做的那些事,是没办法瞒的。”
蓝宁握着手,皱着眉,倾听着。
她想,关止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参与这些事情?
“老关对组织只有一句话——‘公事公办’,但是这天来得这么快,我们也感到很突然,孩子们都没这个心理准备。”
王凤一边抽泣边讲:“今天下午公安局就来家里找关冕和庆国,庆国正好在,立马就被带走了,我问他什么事情,他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关冕单位的领导打电话回家,说关冕也被带走了。我找二哥二婶,他们也被带走了,现在,现在我的关止也——”
蓝宁抽出自己的餐巾纸递给王凤,容她再一次落泪。
邵雪瓯不是没有惊慌的,蓝宁看见她一直在搓着手背,捏着指节。但她仍讲:“如果他们没有做过,组织会查清楚的。”
王凤颤抖着声音问:“真的没有办法了?”
邵雪瓯轻轻摇了头。
蓝宁问邵雪瓯:“奶奶,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邵雪瓯说:“先送你妈妈回家。”
蓝宁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了。
她是先把王凤送回了关家的小洋楼,小洋楼很冷清,只剩三奶奶留守。王凤更加心神不定,一直拉着她讲话,讲来讲去,都讲关止是无辜的,还问蓝宁是不是真的。她这位婆婆从来未曾如这一回这样需要儿媳的安慰。
但是,蓝宁答不出来,只能做表面功夫的安慰。
回到家里,在黑暗中“啪”地拉开了灯,明晃晃的灯光刺眼,一室的岑寂令她又生出了恐慌。
这种恐慌熟悉又陌生。她曾经以为不用再回味。
蓝宁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启了小桔灯。
光暖了一些,她才气定。
这感觉不好,仿佛许多年以前。
这种危机临近的无措无知感,又再度降临她无法真的镇定。
蓝宁仰面倒在自己的床上,喃喃:“时老师,又是一个难题。”
时老师没有办法帮助她解开难题了。
蓝宁用手遮住面孔,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她清晰记得那个时候,她直以为自己能够忘记的时候。
时维苍白瘦削的面庞,眼神也开始无力,谁都能看见离开他越来越远的生气。
但是他的手仍有剩余气力,握住了她的手,他这样告诉她:“傻孩子,我妈妈需要我陪伴在她的身边,我要回美国去。”
蓝宁握牢他的手,没有哭,只是如同做错事情的小孩,猛摇头,讲:“是我霸占你太多时间了对吗?你的妈妈一定会讨厌我的。”
时维握住她的头发,她把辫子留得很长,时维握了很久,才说:“你剪短头发,再长长了,我就回来了。”
蓝宁恶狠狠反驳:“骗人。”
时维坚持:“真的。”
蓝宁只好说:“你说真的就真的吧!”
“我回去的时候别来送我。”
蓝宁把脸搁在他的膝盖上头,不摇头也不点头。
她明白她能得到的温度也就这么一点了,他已经做下他的决定,却不坦白告诉她。他当她是小孩子,她想。
她是知道一切后果的,是等待如实相告的,但是他不肯直白地告诉她。
最后的一刻,也没有。
她只能自力更生,艰苦自立,慢慢走出去。一个人。
蓝宁狠狠擦干眼泪,一扭头,看见了笔记本上贴着的字条。是关止留下来的,他写:“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还画了一只小猴子的笑脸。
他也如此。
他什么都没有同她讲过,言辞回避,不肯如实相告,直到最后的那个电话,他都没有讲。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到最后,她却不知道关止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事。
蓝宁恨恨地把宇条捏在手心,手指攥紧,又缓缓放开,最后徒然地靠在了床头,自问:“关止,我该不该相信你?”又自答,“是我不好,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这天夜里,蓝宁洗漱完毕以后,是去关止的房里过的夜,盖着关止盖的被子,一直沉睡到天亮。
就像过去许多年一样,早上醒来,她承认,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人是习惯的动物,要独自一个人再度回到光杆寂寞的时光,仍需当时摆脱光杆寂寞时光的勇气。
浑浑噩噩抵达单位,罗曼看见她,关切问道:“家里没有事吧?你面色不好。”
蓝宁拿出化妆镜一照,脸上挂着两只青皮蛋。她苦笑,但还要强自镇定。
罗大年的秘书招她去总经理办公室,她一进去,罗大年立刻关好了门,压低了声音同她讲:“听说上面查到了关家。”
消息已经开始疯传了,很快也许会街知巷闻。蓝宁叹气,她答罗大年:“昨天公安局已经抓了人。”
罗大年骇异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害怕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生出真真切切的恐惧。或许他也有同病相怜之忧愁,被同类事件触发,无法掩盖自己心中恐怖。
他下意识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
反是蓝宁在安慰:“是行政拘留,许多情况需要先查清楚再说。”
罗大年说:“现在外头传言很多,谢东顺的事情拔出萝卜连着泥,连商务部里都有人涉及此案被抓了,这次比刘先达的事情更加严重。”
这里的空气还是沉重,让蓝宁呼吸益发困难。
一下陷入这样艰难境地,她体会更加深,她想,关止什么都没有对她说过,他到底会面临怎样的情状,她根本无从想象。
她因此心惊肉跳。
罗大年见蓝宁魂不守舍的模样,关切讲道:“家里有什么意外情况,你可以随时请假。”
蓝宁点个头,感谢罗大年的谅解。
蓝森是在这天下午给蓝宁打的电话,蓝宁没有打算让关家的事情令父母平白担心,所以也就没有打电话给父母。
但父亲头一句话,便让她吃惊了。蓝森说:“宁宁,你要有信心,小关早晚会没事的,最后的调查会还他清白。”
蓝宁问父亲:“爸爸,难道你知道什么?”
蓝森说:“我不是什么都知道,但是小关说过,他已经尽力去做了一些事情,但是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过的负责任,他没办法转圜的现状,也只有让该负责的去负责了。”
蓝宁忍不住鼻头一酸。
关止对自己的父亲,竟能推心置腹。这是她所不了解的。
蓝森继续说:“现在关家只有你们一屋子女人了,你照顾好婆婆和奶奶,耐心等待吧!我相信关止的判断。”
蓝宁低声说:“爸爸,关止什么部没跟我说过。”她扬高了声音,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事到临头,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作为父亲,蓝森能够理解蓝宁的苦恼,他劝慰她道:“宁宁,你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地把自己应尽的责任当好。”
蓝宁问:“什么是应尽的责任?”
父亲答:“作为关止妻子的责任,你们小夫妻之间的责任。你回关家老房子去陪陪婆婆和奶奶。”
‘我得见关止一面,我得问清楚他。”她回执地对自己的父亲说。
蓝宁想,关止被牵连的这些事情,她实在理不出一个头绪出来。她想到了一个人,立刻就打了电话过去。
岳平川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蓝宁翻箱倒柜地找名片,终于将岳平川很久以前给她的名片翻了出来,她拨了电话到“一马平川”公司去。
这是她头一回打电话到关止的公司。
他们夫妻算不算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蓝宁想。而她没有想过她竟然第一次打电话到关止的公司是为了这件事情。
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接了起来。
蓝宁问:“麻烦转接岳总。”
接电话的是一位小姐,也许是前台。她很迟疑了一下,说:“岳总不在,请问您是?”
蓝宁索性答:“我是关止的爱人。”
对方低低“啊”一声,反问:“关太太?您不知道岳总和关总是在一起的吗?”
蓝宁把电话搁下来,脑中轰然,更加没了方向。
不单单是关止,还有岳平川,全部牵扯进去。这是怎样大的一个漩涡?以至于四处都人仰马翻?
蓝宁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能让自己平静。
但这天下班,她还是顺从地昕了蓝森的话,去了关家的小洋楼。她提前给了王凤一个电话,嗫嚅了一下,然后问:“妈,我要不这两天到您那儿住一阵?”
王凤是求之不得的,几乎立刻就说‘好”。
蓝宁到了小洋楼,才知道王凤为何这么爽快地说“好”。
这里已不是当初的清爽整洁又神气的小洋楼了,总是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如今的里头只剩下寂静和冷清,风一吹就会生出无端的萧瑟,人气也奄奄。
王凤在客厅里对着三奶奶正伤心,讲:“庆国胡天胡地,我就怕有这样一天,最后还是来了。他还害了孩子,现在这个家,家不成家,老大躲在国外不肯回来,老爷子躺在医院里,就剩下我们三个老太婆成个什么事?”
蓝宁不语。
她知道王凤有满腔的害怕和不满要发泄,只有让她发泄,她才能寻到一个平静出口。
这个家一夜之间沦落至此,她又能如何呢’
三奶奶在厨房里,私下同帮她淘米的蓝宁讲:“好孩子,体谅你婆婆的唠叼,她除了这以外,没别的法子了。”
蓝宁乖巧点头。
“这个家只有她肯留下来,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蓝宁疑惑地望向三奶奶。
三奶奶正在灶头为关山熬着养生的粥,搅拌一阵,才叹声说:“关冕和他爸妈被带去局子的那天,都都的妈妈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把关冕的事情撇了一干二净。老大一家在那天以后也不打长造电话回来了。唉——树倒猢狲散,连老爷子都不管了。”
蓝宁的手插在湿漉漉的白米里头,如插进一团棉花里,使不出气力。
她晚上就睡在关止以前的房间。
关止向来力求简单舒适,大床,大书桌,大书架,整套视听设备,还有跑步机。和自己家里的关止的房间装饰相差不大,蓝宁一看就生出亲切感。
唯一的不同是这里的墙面上挂着关止自小到大的相片。
她以前来到此间,从不关顾这间房内情形,今夜细细查看,才发现关止在镜像里自小到大,一贯谈笑自若,一副好像什么都难不倒的得意模样。
他从来就是个得意醒目的人,她不由想起自己在大学里最醒目的那一段时间就是和他假装恋爱的时候。只要他拖着她的手,出现在众人视野,旁人必定盯牢他们,指点议论都会有。连她后来铁心追求的那一段师生恋都没有在校园里头起过这般大的波澜。
是不是同他在一起,就会成为焦点?然后她怎么做,总像有人在看。
蓝宁用手指抚扫过相框,照片上的男子眉目如画,春风满面,摄影师都好像被吸引,给出这么好的拍摄角度。
蓝宁闭上眼睛,躺到床上,喃喃:“关止,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带着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这是一栋老房子,再宽敞,内部也开始腐朽,譬如隔音效果欠佳,会影响到每个居住其间的人。
蓝宁翻身下床,推开门,看见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半开着,里头有微弱的光扫到走廊外头。
她轻轻走了过去。
这是关山的书房,蓝宁就上一回邵雪瓯生日的当天来过,也是不曾仔细去看过的。
她走进了房间。
邵雪瓯坐在关山坐过的办公椅上,失神地摩挲着手里端着两只紫砂茶壶。
蓝宁认得这丽只紫砂壶。一只是破碎的,重新粘连起来,另一只是失而复得的。
邵雪瓯捧得很紧,眼圈也很红。
蓝宁越步到她面前,蹲下来问:“奶奶怎么了?”
邵雪瓯说:“医生今天说,老关的病不太好。”
蓝宁把手搁在邵雪瓯的膝盖上,与她一起支撑。
邵雪瓯也许是伤心,有了倾诉的意思,她摸了摸蓝宁的发,叹息:“我没有想过,关止的爷爷会把这只壶买下来。”
蓝宁握住邵雪瓯的一只手,想要给予她安慰的力量。
“因为爷爷爱您。”
邵雪瓯眼色迷蒙,是感伤还是感动?蓝宁辨认不清。
她说:“老关参军的时候才十三岁,打过日本鬼子,打过淮海战役,到了抗美援朝结束,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处,折磨了他四十多年。这一次病,把他陈年的旧疾全部勾了起来,他一个人忍了这么久,这次怕是不好。”邵雪瓯的嘴唇轻颤一下,“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蓝宁的心,跟着也轻颤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便是只把苦痛自尝,余留欢乐给予所爱之人。
关山十年之前对邵雪瓯大度放行,十年之后对邵雪瓯赤忱馈赠。也许冰心一片,全在这两只紫砂茶壶。
蓝宁忽然就流了一脸的泪,在邵雪瓯的膝头。
邵雪瓯为蓝宁擦干了眼泪。
蓝宁说:“爷爷一定很想见亲人们。”
邵雪瓯点头:“他气着孩子们不懂事体,但还是想着他们。尤其是关止,他讲过,他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子,最像他的只有关止一个。”
蓝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