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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烟总有花-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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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止问她:“要不要我送你?”
蓝宁答:“得了吧,我不指望你那小QQ,上了高架连出租车都鄙视你的速度。”
“你这是歧视国产车。”关止看她外套已经穿好,便从鞋柜捞出一双靴子递到她的脚下。
这天蓝宁穿的是涤毛套衫,下面是过膝的呢裤,全部都是黑色的。关止拿出来的靴子也是黑色的,在小腿边围有两个蝴蝶型的金属搭扣,搭配着蓝宁的一身衣服就好似黑夜里闪烁的星辰,非常匹配。
蓝宁穿好了靴子,关止替她开门,说:“要不我明天去换辆车?大众要出新型了。”
“得了吧,你车还没坏,要是随便换了,从你爷爷到你妈,可有我好受的。”
“胡说,我爷爷从来礼贤晚辈。”
蓝宁摆摆手,不太想谈了,她说:“我走了我走了,要不然真要迟到了。”
关止在关门之前提醒她:“你也想想给奶奶买什么礼物。”
蓝宁早已奔下楼。

四(中)

关止把头一板,甩手出门,坐到车上,一抬眼就见花坛对面的老人们正在打太极拳。他转个头,倒车出去,再从后视镜里看的时候,老人们已成模糊一团影。
他加速,迅速甩掉这些影子。
路上梅绍望打了个电话给他,想临时请他一起去世博园看地皮。关止看了看表,又想了想,便从南北高架下来,顺道进了延安路隧道。
梅绍望同关止的合伙人岳平川已和世博局的相关负责人在现场等候,关止找好地方停了车,一路才寻过去,梅绍望便喜气洋洋说:“我们就定这儿了,对面是洋快餐。”
岳平川笑:“这是中国包子PK美国汉堡包。”
关止说:“行啊,全世界都吃中国包子。”又问,“准备拿多少平米?”
梅绍望讲:“这里会有三层高的餐厅规划,我们争取拿底楼全一层,一半开外卖窗口一半做高档中餐厅。今天一有来看地皮的机会我就找你们过来参谋。”
关止四下一望,讲:“不错,临着浦东南路。”又问,“你要开外卖窗口?做便宜货?”
“门票都要一百六,大多数人只想进来填饱肚子吧?要进餐厅请客谈生意的,我们也有适合场地,所谓一举两得。”
“老梅,你可真周到。”
梅绍望一拳推他的肩膀。
看好地皮之后,梅绍望请他们去附近的“景阳春“餐厅饮早茶。
关止惯熟“景阳春“,到了餐厅,找了视野最佳的位置坐好,梅绍望便交代厨房准备点心。
坐定后,关止便想开门见山,问:“你是不是特别恨罗大年?”
梅绍望做一个骇异的表情,讲:“此乃江湖传闻也!我何时有了PK罗大年的资本?”
“我老婆因此不敢找你谈生意。”
“弟妹是厚道人,她觉得对我有愧。妻之愧,夫补救,你看这一回我把竞标世博的项目和世博上的形象工程都给你们做了,你们给我个便宜价格?”
岳平川正喝菊花茶,听这话差点把菊花吞下去。
关止指了指岳平川,笑:“别跟我谈价格,要谈找他谈。”
岳平川喝好了茶,思想不便在价格这个敏感问题上逗留,便对关止说:“罗大年和时维真不是一条道上的,接的业务全部都是短平快。你家的那位一和别人谈合作,必要看人的认证和流水线,和罗大年气场真的不大相合。”
三人静默下来,梅绍望看一眼关止,才讲:“当年时维从麦记拿经验,给本土餐饮业做标准化的试验,所有结果全部公开。这等心胸,等闲人比不上。”
关止眯着眼睛往窗外看风景,仿佛在思考什么。
梅绍望又讲道:“如果能在世博之中有所斩获,也得亏得我的加工厂。这里头一套,全赖当年时维点拨。不管怎么看,十年之前他提出这个概念,完全是超前的。我是受惠前人。”
关止转过头来,对住梅绍望讲:“你的加工厂现在设备齐全,有没有想过做其他餐厅的供应商?”
岳平川马上对关止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梅,他现在就指着‘麦达利’的资本进来,开他一百家店呢!”
关止听到这话,态度淡淡的,被梅绍望一眼望穿,对岳平川讲:“你瞧你瞧,一说起这个他就这种消极态度。现在倒是来求敲我木鱼了。”
关止微笑:“我讲了你也听不进,空麻袋背米比实打实的劳动赚真金白银爽快。”
梅绍望也笑着嗤他:“怪人说怪话。”想了想,又讲,“你让弟妹放心大胆来找我吧!我又不会吃人。咱和罗大年没仇没恨的。”
岳平川便乐呵呵拍板定案:“大家都团结,那就开饭吧?”
关止起身:“我不吃了,给我打包,我要二十个三丁包。”扬手便招来服务生给自己打包。
梅绍望无可奈何,摇头叹气:“赚我的钱,还吃我的包子,还连吃带拿,你也算一号人物。”
关止两手各拎好纸袋,并不在乎破坏形象,只道:“无度不丈夫,谢您包子,我撤了。”
他同岳平川一起出的门,这间景阳春的隔壁便是一所五星级的大酒店,车来车往皆名贵。岳平川看到停在路边的小QQ,对关止说:“你真的可以换车了。”
关止说:“目前开的挺好,以后有孩子了再换一辆好的。”
“你这样的性格学莫北做二十四孝老公,我可看不习惯。”
“我比他早行不行?在你们眼里,好人都是他在做,我生来就是坏蛋。”
他一讲完,双目就钉住酒店底下车库驶出来的一辆奥迪。岳平川也看见了,这款车颜色低调,车从他们面前开过去,车窗半开,他们都看到里头的熟人,儒雅的长者和娇俏的丽人正亲切耳语。
岳平川噤声,关止目送名车离去,才讲一句:“呵,来这里喝早茶,没想到老头子还真能找情调。”
岳平川推他一把:“你不是要去看你奶奶吗?”
关止沉着脸,与岳平川道声别,上了车再一路到了城隍庙附近的弄堂里,寻着地方把车停好。这时他才感到开QQ确有好处,下到这等下里巴地,随手停在路边都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这处的“巧瓯轩”开在城隍庙闹中取静的一处,门脸小小的,门框上挂着两幅竹刻对联,写“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心雪涛起。”
关止对着对联看好几眼,默念“碧玉瓯心”。
邵雪瓯正从店内送客出来,看见了关止,笑道:“小泥猴,今天来的倒是早。”
关止便笑:“送包子来了。”说着牵住奶奶的手走进“巧瓯轩”。
“巧瓯轩”只是一间前后不足百平米的小店,五十平米的大堂更是胜在一个巧字。当初关止设计这里的店堂陈列时,将四壁刷白,按八卦方位摆好紫檀木的博古架。一路进去,风格各异,光华潜蕴的紫砂茶壶便映入顾客眼帘。
关止称之为“实物营销”,不无得意地对岳平同梅绍望讲:“中国传统艺术还想怎么营销?只要摆得好看,就是一副历史画卷,其他再多的装饰都显得多余。我这叫‘先物夺人’。”
走过了博古架,后面有一处小憩之角,放了八仙桌及几张马桶座。关止先把邵雪瓯送到八仙桌旁坐好,他才坐到下首,但手脚不闲,往墙面上一靠。
“我是无业游民,就剩下时间了。”
邵雪瓯戳他的脑门:“被你爷爷听到这话,仔细你的筋骨。”
“从小没少捱鞭子,我都习惯了。”
“你以后也是要当父亲的人,这么三五不着调的话可少说。”
关止打了哈欠:“那事情才三五不着调呢!”再对邵雪瓯笑道,“我来讨茶喝。”
邵雪瓯讲:“你来的真是好时间,前几日我这里进了台湾包种茶。”
关止说:“运气好了,这‘一枝红艳露凝香’可得让我今日饱口福。”
邵雪瓯便站起身,讲:“你等一等,我今日也想开壶试茶,你给提提意见。”
关止讲:“让老李老梁去弄好了,奶奶你别忙。”
“他们都去宜兴看新壶了,你上回不是说五月组织个赏壶大会,他们都兴致勃勃,希望能挑一些好壶上来。”
邵雪瓯将包种茶倒进茶荷里头,再递给关止瞧。那翠绿的茶叶是条索状的,棵棵分明,香气浓郁。关止吸一口气,笑:“果然露凝香。”
邵雪瓯见孙子喜欢,自己也高兴,吩咐后头的灶庇间里小工烧了热水过来,开始温壶。
关止抓起手边一只三丁包咬了一口,看奶奶显茶艺。
邵雪瓯泡新茶,都会按宜兴的茶艺步步做下来,从不缺少一个步骤。
关止记得小的时候,奶奶习惯在楼前的小花园里泡茶赏花。每年那个时候这里都会开出一片虞美人,一望过去如血又如虹。奶奶穿对襟的中式上衣和黑纱灯笼裤,人在花海里,茶香间,根本就离得他们很遥远,让他不敢去打扰。
那一天万爷爷牵着他走到这里,在花海之外站了许久。关止没敢叫奶奶,因为自己闯祸了,而万爷爷也没有动,站立如雕塑,一动不动看着那边的人。
直到邵雪瓯从置茶到温杯结束,抬起头来,看到这边的人。她的第一泡就没有泡下去。
后来邵雪瓯和万则萱又见过几次面,都是万则萱送关止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一次,万则萱送关止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关止的父母吵闹离婚,关止的爷爷关山发了大怒,将关止的父亲关庆国一顿鞭子抽了出去。
关庆国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出了门,邵雪瓯作势要扶他,被他一把推开,踉跄了几步,被万则萱扶住。
关止听到万则萱语气温和地说:“小心一些。”
邵雪瓯攀着他的手站好,苦笑:“我是老了,帮不了孩子们了。”她站直了身体,同万则萱保持了些许明显的距离。看着关止攥住小拳头站在一边,便把他揽进了怀里。
在那两个月以后,蓝宁一家就搬走了。
关止很失落。
他其实已经习惯在鲁鸣放家里做完功课,听着隔壁的蓝宁对着爸爸妈妈撒娇撒痴。蓝宁考了好分数,得了奖状都会大声要求奖励。
他亲眼看到蓝宁的爸爸趴在地上让自己的女儿当马骑,父女两人笑做一团,蓝宁把辫子梳成两条,伏在父亲的怀里,温顺得似小兔子。
回到自己家里,在关山面前汇报好课业,再回到自己的房里做功课。母亲就像克格勃一样端坐在身边监视牢自己。
王凤只会说:“关止,你是儿子,你是我的指望。”

四(下)

关止在刚懂事的时候,就知道父母关系并不好。
父亲是在爷爷文革遭难,自己不得已插队落户的时候认识母亲,因为母亲手执颜色鲜艳的皮影,演了一段秦香莲。
那是一个苍白的年代,无望的青春,寂寞的大陕北,年轻人除了让原始的欲望勃发、生根、发芽,再也没有别的慰藉。艳丽的颜色是苍白青春的唯一点缀,匆匆涂抹上,回头以后,发觉是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关庆国回城的时候,关山已经平反,他想效仿许多同学那样,在当地离婚。意思别别扭扭表达出来后,王凤马上抱着年幼的关心讲:“你知道你们那里有一条黄浦江,我们娘俩不怕跳黄浦江。”
在上海的关山也不同意关庆国离婚,他说:“糟糠之妻不下堂。”
关庆国年轻气盛,对着父亲冷笑:“您当年一进上海滩说的什么?土八路要娶洋学生。”
他确认自己有资格对父亲冷笑。
关山当年从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回来,带了一身的伤病,妻子留下三个儿女早逝,组织上只想快点给他找个爱人照顾他年幼的三个孩子。
邵雪瓯是城隍庙万字斋老板的养女,一路私塾女大读出来,文气娴雅,有一日从南京路上走过,比身边所有的女学生都要秀气漂亮。关山的小汽车开过去,一眼就看到她,又多看了她几眼。
万字斋老板父子正被拘捕审查,从解放初就被调查,查了好多年,终于证据确凿。万字斋老板的哥哥原在上海沦陷时期,为了保护文物死在日本人手里,弟弟怕了日本人,私下卖了好些古文物讨好日本人。这便是头一宗倒卖文物的汉奸罪。
邵雪瓯嫁给关山的时候,万字斋的老板已经被枪毙,他的儿子被放出来,分配到城隍庙已经国有化的饭店里当学徒。
这些往事都是为关家服务三十年的三奶奶断断续续口述给关止听,关止听完以后,就去老公房找同学玩打仗。
其实家里堂兄堂弟好几个,一起玩起来也挺热闹。但关止觉着无趣,觉着缺了什么。他羡慕老公房里的孩子,还有蓝宁的一家四口。
自己的爷爷从不会像万爷爷那样和蔼可亲近。
关山的军人脾气历久弥坚,训诫家人如同兵士。除了邵雪瓯,家里谁都不敢在他的面前出大气。关止只觉得这个家里像个大蒸笼,要把每个人都发成白面馒头。只有在老工房里,他才能自在呼吸。
蓝家搬家的那日,他跑到蓝宁面前扯了她的辫子,装作开开心心的样子说:“手嫌的丫头,再也不用看到你了。”
蓝宁对他吐舌头:“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啊!以后再也没有人烦我外公了。哼!”
万则萱给他做了一些点心,用油纸包好,放进塑料袋里,要他拿好。
关止只觉得不好意思,一直望着装着蓝宁一家的大卡车走远了。
他是真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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