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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梨-明-荻岸散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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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了白公荣归之信与自家钦召还朝之报,与无娇小姐说知,大家欢喜,便将苏友白之事忘怀了。吴翰林奉诏即当进京,因要会白公交还无娇小姐,只得在家等候,一面差人迎接。
  此时白公实受了工部侍郎之职,奉旨驰驿还乡,一路上好不兴头。不月余到了金陵,竟到吴翰林家来。吴翰林接着,不胜欢喜。白公向吴翰林致谢,吴翰林向白公称贺。二人交拜过,即邀入后堂。随即唤无娇小姐出来拜见父亲,大家欢喜无尽。
  此时吴翰林已备下酒席,就一面把盏与白公洗尘,二人对酌。吴翰林因问出使之事,白公叹一口气,道:“朝廷之事,万不可为。前日小弟奉命是迎请上皇,而敕书上单言候问,并送进衣物,绝无一字及于迎请。上皇闻知,深为不乐。也先见了甚加诘问,叫小弟无以措词。只得说迎请自是本朝之意,然不知贵国允否,故不敢见之敕书,只面谕使臣恳求太师耳。也先方回嗔作喜,允了和议,说道:‘虽是面谕,然敕书既不迎请,我如何好送还?若竟自送还,也使中国看轻了。须另着人来,我再无改移。’弟辈昨日复命,朝议不得已,只得又遣杨善去了。”吴翰林道:“不知也先许诺送还果是实意否?”白公道:“以弟看来,自是实意。杨善此去,上皇决定还朝。但恐上皇回来,朝廷常有许多不妥,故小弟忙忙告病回来,以避是非。非敢自爱,然事势至此,决非一人所能挽回也。”
  吴翰林道:“吾兄历此一番风霜,劳苦回所不免,然成此大功,可谓完名全节矣。但小弟奉钦命进京,未免又打入此网,却是奈何。”白公道:“吾兄翰苑可以养高,又兼乡试在迩,早晚奉差,何足虑也。”
  吴翰林道:“赖有此耳。但不知后来老杨可曾相会?”白公笑道:“有这样无气骨之人!小弟一回京时,即来再三谢罪。后因旨意说他荐举有功,升了光禄,愈加亲厚,请了又请。小弟出京时,公饯了又私饯。小弟见他如此,到不好形之颜色,只得照旧欢饮,惟以不言愧之而已。”吴翰林笑道:“只不言愧之,胜于挞辱多矣。”
  二人欢饮了半日方住。吴翰林就留白公宿了。到次日,白公就要起身,说道:“小弟告病回家,不敢在府久停,恐生议论。”吴翰林道:“虽然如此,就暂留两三日也不妨,况此别又不知后会何日。”白公道:“既如此,只好再留一日,明日准要行了。”
  吴翰林因说道:“前日还有一件好笑的事,未曾对吾兄说。”白公道:“甚么事?”吴翰林道:“前日小弟因在灵谷寺看梅,遇见一少年秀才,叫做苏友白,人物聪俊,诗思清新,甚觉可人。随着人访问,恰恰李学台又考他作案首。小弟意欲将甥女许他,因遣媒井友人再三去说。不知何故,他反抵死不允。小弟无法,只得写书与李学台,要他周旋。李学台随谕学官传语苏生,叫他成说此事,谁想那狂生执意不从。后来李学台无以复弟,因把他前程黜退,他也竟自不悔。你道有这等好笑的事吗?”白公惊讶道:“有这等事?此生不独才貌,其操行愈可敬矣。士各有志,不必相强。吾兄明日见李学台,还该替他复了前程才是。”吴翰林道:“这也是一时之气,他的前程,自然要与他复。”二人说些时务,又过了一日。
  到第三日,白公决意要行,遂领了红玉小姐,谢了吴翰林,竟回锦石村去。吴翰林亦打点进京。不题。正是:
  只道琉璃碎,翻成画锦衣。
  前程暗如漆,谁识是耶非?
  却说苏友白自从黜退了秀才,每日在家只是饮酒赋诗,寻花问柳。虽不以功名贫贱动心,每遇着好景关情,自恨不能觅一佳偶,往往独自感伤,至于坠泪。人家晓得他要求美色,自知女儿平常,便都不来与他讲亲。他又谅郡中心无绝色,更不提起。
  一日,春光明媚,正要早到郊外行吟取乐,才走出门前,忽见几个人青衣大帽,都骑着驿马,一路问将来,道:“此间有一个苏相公家住在哪里?”有人指道:“那门前立的不是。”那几个人慌忙下马,走到面前问道:“敢请问相公不知可就是苏浩老相公的大相公?”苏友白惊人答道:“正是。但不知列位何来?”众人道:“我们乃河南苏御史老爷差来的。”苏友白道:“这等想是我叔父了。”众人道:“正是。”苏友白道:“既如此,请到里面说话。”
  众人随苏友白进到堂中,便要下礼相见。苏友白问道:“且住,列位还是老爷家中人,还是衙门执事?”众人答道:“小人等皆是承差。”苏友白道:“即是公差,那有行礼之事。”只是长揖相见过,又让众人坐了,问道:“老爷如今何在?”众人道:“老爷巡按湖广回来,进京复命,如今座船现在江边,要请在相公同往上京,故差小的们持书迎接。”遂取出取来递与苏友白。
  苏友白拆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劣叔渊顿首书付贤侄览:
  叔因王事驱驰,东西奔走,以致骨肉睽离,思之心侧。前闻尊嫂亦辞世,不胜悲悼。近闻汝年学俱成,又是悲中一喜,但叔今年六十有三,景入桑榆,朝不保夕,而下无子息。汝虽能继书香,而父母皆亡,终成孤立,何不移来一就,庶几同父犹子之情,两相慰藉耳。此事叔虑之最详,虽告先兄先嫂于地下,亦必首肯,侄慎勿疑。差人到,可即发行装同来,立候发舟,余不尽写。
  苏友白看完了书,心下暗想道:“家中已是贫乏,一个秀才又黜退了,亲事又都回绝了,只管住在此处亦觉无味。莫若随了叔父上京一游,虽不贪他的富贵,倘或因此访得一个佳人,也可完我心愿。”主意已定,随对众人说道:“既是老爷来接,至亲骨肉,岂有不去?但此处到江口,路甚遥远,恐怕今日到不得了。”众人道:“老爷性急,立候开船。这里到江口止有六十里路,有马在此,若肯早行,到那里还甚早。”苏友白道:“既如此,列位可先去回复老爷,我一面打发行里,一面随后就来。”随即封了一两银子送与众人,道:“匆匆起程,不及留饮,权代一饭。”众人推辞道:“大相公是老爷一家人,怎敢受赏。”苏友白道:“到从直些,不要耽搁工夫。”众人受了先去,因留下一匹好马。
  苏友白随即分咐一个老家人叫做苏寿,留他在家看守房屋。又打点些衣服铺陈之类,结束做两担,叫人挑了,先着一个家人送到江口。自家止带一个小厮叫做小喜。当下分咐停当,随即上马要行。怎奈那匹马最是狡猾,见苏友白不是久惯骑马的,又无鞭子打他,便立定不走。苏友白忙忙将缰绳乱扯,那马往前走不得一步,把屁股一掀,到往后退了两步。苏友白心中焦躁;“似这般走,几时得到。”家人苏寿说道:“马不打如何肯走?旧时老相公有一条珊瑚鞭,何不取了带去,便不怕他不走了。”苏友白道:“正是,我倒忘了。”随叫人取出,拿在手里,照马屁股尽力连打了几下。那马负痛,只得前行。苏友白笑道:“这畜牲不打便不肯走,可见人生处世,何可一日无权。”
  此时春风正暖,一路上柳明花媚,苏友白在马上观之不尽。因自想道:“吴家这头亲事,早是有主意辞脱了。若是沾了手,那得便容你自由自在到京中去寻访。”又自想道:“若有分撞得一个便好,若是撞不着,可不辜负我一片念头。”又想道:“若是京中没有,便辞了叔子出来,随你天涯海角,定要寻他一个才罢。”
  心中自言自语,不觉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忽岔路里跑出一个人来,将苏友白上下一看,口里道一声:“果然有了。”便双手把缰绳扯住。苏友白因心下友思乱想,不曾防备,猛可里吃了一惊,忙将那人一看,只见那人头戴一顶破尖毡帽,歪在半边,身穿一领短青布夹袄,怀都开了,脚穿一双绑腿鞋,走得尘土乱迸,满身上汗如雨湿,慌忙问道:“你是甚么人?为何扯住我的缰绳?”
  那人跑得气呼吁,一时答应不清,只道:“好了,有下落了。”苏友白见那人说话胡涂,便扯起鞭子要打。那人慌叫道:“相公不要打,小人的妻子不见了,都在相公身上。”苏友白大怒道:“你这人好胡说,你的妻子不见了于我何干?我与你素无相识,难道我拐了你的?”那人道:“不说是相公拐我妻子,只是我的妻子要在相公身上见个明白。”苏友白道:“你这人一发胡说,我是过路人,怎敢青天白日拦住我的去路?我是苏巡按老爷的公子,你不要错寻了对头!”提起鞭子夹头夹脸乱打。小喜赶上,气不过,也来乱打。
  那人被打慌了,一发说不清,只是乱叫道:“相公住手,可怜我有苦情。我实不是小人。”口里虽然叫苦,却两手扯住缰绳死也不放。”此时过路的及村中住的人,见他二人有些古怪,不知为何,便都围上来看。
  苏友白乱嚷道:“天下有这等奇事,你不见了妻子,如何赖我过路人?”那人道:“小人怎敢图赖相公,只求相公把这根鞭子赏了小人,小人的妻子就有了。”看的人听见,都一齐笑将起来道:“这人敢是个疯子。如何不见妻子,一根马鞭便有?”苏友白说道:“我这根马鞭子是珊瑚的,值几两银子,如何与你?”气不过,提起鞭子又要打。那人叫起来道“相公慢打,容小人说个明白。”众人劝道:“相公且息怒,等问个明白再打不迟。”便问那人道:“你是那里人?有甚缘故?可细细说明。”
  那人道:“小人是丹阳县杨家村人,小人叫做杨科。数日前,曾叫妻子到城中去赎当,不知路上被甚人拐去,日日追寻,并无消息。今日清晨在句容镇上遇着个起课先生,小人求他起了一课,他许我只在今日中时三刻便见。小人又问他该向那一方去寻?他说:‘向东北方四十里上十字路口,有一位少年官人,身穿柳黄衣服,骑一匹点子马来。你只扯着他,求了他手中那条马鞭子,你妻子便有了。只要赶快,若赶迟了一步,放他过去,便再不能够见了。’小人听了,一口气赶来,连饭也不敢吃一碗,直赶了四十里路。到此十字路,恰恰遇着相公骑马而过,衣服颜色相对,岂不是实?只求相公开仁心,把这马鞭子赏了小人,使小人眼下就去寻寻,相公万代阴德。”苏友白笑道:“你这人一味胡说。世间那样这样灵先生?你分明看见我衣马颜色,希图骗我鞭子,便驾此一篇谎说,如何信得?”杨科道:“小人怎敢!小人也自知说来不信,只因那先生件件说着,不由人不信。他还说相公此行是为求婚姻的,不知是也不是?相公心下便明白了。”
  苏友白听见说出“求婚姻”三字,便呆了半晌,心下暗思道:“这件事乃我肺腑隐情,便是鬼神亦未必能知,他如何晓得?”便有几分信他,因说道:“便把这鞭子与你,也是小事。只是我今日还要赶到江口,若没鞭子,这马决不肯行,却如何处?”旁看的人见说得有些奇异,都要看拿了鞭子如何寻妻。又见苏友白口松,有个肯与他的意思,便替他撺掇道:“既是这位相公肯赏你鞭子,何不快去折一柳条来与相公权用。”杨科欲待折柳条,又恐怕苏友白去了,犹扯住不肯放手。苏友白晓得他的意思,便将鞭子先送与他,说道:“既许了你,岂肯失信?可快折一柳条来,我好赶路。”杨科接了鞭子,千恩万谢道:“多谢相公!若寻着妻子,定然送还。”便立起身来东张西望去寻柳条。
  此时是二月中旬,道旁小柳树都是柔弱枝条,折来打马不动,只东南角上一条冷巷中一所破庙旁边,有三四株大柳树高出墙头。杨科看见,慌忙爬将上去。爬到树上才要折柳,忽听得庙中有人啼哭。他分开柳叶,往内一张,只见有三个男子将他妻子围在中间,要逼勒行淫,妻子不从,故此啼哭。杨科看见了,便忍不住叫起来道:“好贼奴,拐人妻子,却躲在这里!”慌忙跳下树来,竟扑庙门。看人人听见叫“在这里”,便一齐拥了来看。杨科赶到庙前,庙门已被顶住,杨科也不顾好歹,一顿脚将转轴登折,挤了进去。忙跑到庙后时,那三个拐子已往墙阙里逃去多时,只剩下妻子一人。两人相见,不胜大喜,转扯着哭将起来。众人看见,都各惊骇,方信杨科说的俱是真情。
  此时苏友白听见寻着妻子,甚是惊讶,也下了马,叫小喜看着,自步进庙中来看。杨科看见苏友白进来,便对他妻子说道:“若不得这位相公这条鞭子去折柳条,便今生也不能见了。”随将鞭子送还苏友白,道:“多谢相公,不要了。”
  苏友白道:“天下有这等奇事,险些儿错怪了你。我且问你,那起课的先生叫甚么姓名?”杨科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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