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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此以往,那种靠药物助性的威猛,总有一天会物极必反、盛极至衰。一想到自己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像在榨汁机里被榨过的甘蔗似的,变成废物渣子,李明启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李明启真是没有踩对点子,当冯老师决定对他严防死守的时候,他才想到要逃离家庭和老婆的温柔陷阱。
李明启要减少在家滞留的时间,理由倒是一大把。他知道冯老师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便偏偏拿那件事来说。他告诉她,再过几天,报社党组就要开会讨论了,他得活动活动,每个党组成员的码头都要拜到,没办法,就这风气。林社长的死,对报社的人心还是有影响的,不活动,谁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明启告诉冯老师,报社党组会已经通过了,已经报到了省委组织部干部四处,这个环节最关键了,除了组织部的与会人员,他们还得征求省委宣传部的意见,可不能让他们听到什么不好的反映,因此,需要做工作的面就更宽了。
李明启并没有完全说假话,事情的进展是真的,他没有少在外面活动,也是真的。但需要找的人、活动的次数,被他严重地夸大了。有时下了班,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不想回家,就是怕回家。
拿空余出来的时间来干什么呢?
单位里不少同事喜欢打麻将、玩牌,李明启却没有这个爱好。打麻将、玩牌如果不赌点钱,不刺激,味同嚼蜡。想刺激,就得跟钱沾上边,不能太小,否则还是不刺激,也不能太大,否则就成了纯粹的赌博。但无论大小,只要涉及到钱,就会有输赢,有输赢便容易出现非理性,特别是遇上那些斤斤计较的对手的时候。赢家要么还想赢,以扩大战果,要么就想快点散场,以便保住胜利果实,输了的则一律不甘心,一门心思要扳本,这样,一场牌下来,往往通宵达旦。结果呢?赢家和输家的区别仅仅在于,前者劳命,后者除了劳命还伤财,说不定一句话不对劲儿,还会生了间隙。
李明启原来有过不少红颜知己,只怪时间不够用,哪有过闲得找不到事干的时候?但这会儿处在组织考察、准备升迁的关键时刻,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挑剔的眼睛盯着他,你让他去泡MM,也太看轻人家的智商了。
李明启闲得无聊,偶尔会去香水河沿河风光带散步,也可能去免费开放的三木公园跳跳舞。这一天,他路过市人民大剧院,见有场话剧,一时心血来潮,便买了张票进去看了。
一开始,冯老师对李明启外出活动的要求很是支持,她甚至问他手头的钱够不够。直到有一天,她帮他洗衣服的时候,从裤兜里掏出了那张市人民大剧院的话剧票。
冯老师一下子被击蒙了,她恨不得拿把刀子去砍人或者把自己杀了。
在最初的打击之下,冯老师压根儿没想到李明启会一个人去看什么破话剧。
你真要看你不能把我叫上吗?你是跟谁一起去看的?不会是男同事吧?两个大男人成双成对地坐在剧场里看话剧算怎么一回事?那么她一定是女的了,她是谁?你跟她认识多久了?你们是怎么勾搭成奸的?我对你怎么样?还不好呀?那你干吗要背着我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不想要这个家了吗?你想让我们的宝贝儿子,要么没妈要么没爸吗?
习惯了抽象思维的冯老师,形象思维一下子活跃起来了,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李明启解释,这些问题像一窝蜂似的钻到了她的脑子里,几乎把她的脑子弄坏了。
慢慢地,冯老师总算恢复了应有的理智。不过就是一张破话剧票嘛。要真有问题,他会那么不小心把它留在裤兜里?恐怕早就毁尸灭迹了。谁规定了他不能一个人去看话剧?谁又规定了他不能跟另外一个男的一起去看话剧?他们做记者的经常有人跟他送东送西送红包,送张话剧票并不为过吧?是呀,也许就是话剧团的人送的哩,目的是希望他看了以后在报纸上宣传宣传,这太正常了,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所以他就没有把票根处理了,也就没有向你汇报,一个大老爷们,要是事无巨细都跟老婆嚼舌头,那他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好吧好吧,就算他是陪一个女的去看的,那又怎么样?也许他们才刚认识吧?他们肯定还没有到上床的程度,否则,怎么会跑到剧场里去耗那个闲工夫?
冯老师觉得,她替李明启作的辩解,同样软弱无力,不能自圆其说。如果他的行为是光明正大的,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一句话就够了。可是,你看都过了多少天了,居然没对我说一个字。等等,那天是星期几?他自己怎么说来的?他说他去看省委宣传部一个领导去了。
他在撒谎。
他为什么要撒谎?
要没情况你撒什么谎?
要没情况你也撒谎,后果更严重,证明你撒谎早就成了习惯,都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了。
冯老师觉得自己的婚姻出现了危机,她和李明启的关系处在了十字路口。
她决定把那张话剧票藏起来,暂时不露声色,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是一个理性永远大于感性的人。
如果姓李的真的在外面有了情况,她一定有办法把这个情况查个水落石出。
“我就不信。”
冯老师把那张票紧紧地捏在手里,异常冷静地对自己说。
这几天,黄逸飞有点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公司这几年养的那帮子闲人,约好了似的,纷纷找他辞职。
他开始还有点不舒服,以为他们像是家禽老鼠,觉得地震要来了所以鸡飞狗跳、溜之大吉,如果连他们都觉得公司待不下去了,岂不等于说败象已显、难得回天了吗?
要知道,尽管手头紧,黄逸飞可从来没有拖欠过他们的工资。
后来黄逸飞偶尔翻了翻报纸,这才乐了。原来自己高估了他们,他们哪里是为了择良木而栖之,而是感到了大气候的不安全,因为按照中纪委的八条禁令,其中有一条,就是特定关系人不实际工作而获得薪酬。虽然他们也在上班,却纯粹是做做样子,跟不实际工作没有什么两样,挂个名领份工资而已。大风起兮云飞扬,先把头缩回去以后再思量,犯不着为了区区几千块钱,担惊受怕。
黄逸飞求之不得,嘴里却客气地挽留。见他们不像是做样子,也就不再坚持。怎么好坚持呢?如果别人认为这是一个错误,你还要他们留下来,岂不是害了人家?
忧的是粮草将尽,公司业务没有任何起色,有出项没进项,这样的日子坚持不了几天,到时候手头的钱用完了,怎么办?
那天何其乐一走,黄逸飞便匆匆地埋了单,从茶坊直接去了自己原来的家,把车停在了小区斜对面家具城的停车坪里。
不出他之所料,不到半个小时,便看到何其乐拎着一塑料袋东西、拿着一束花下了的士,被保安引进了岗亭。
他实在忍不住给柳絮打了个电话。
之前跟安琪打了赌,黄逸飞赢了十块钱,高兴得大呼小叫。
安琪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的表现未免有点夸张,却也不好说他,只是建议他趁着手气好,赶紧拿着赢的钱去搞投资,要是中了一注两注双色球什么的,马上就能成百万富翁。
黄逸飞说也是,让安琪想数字,明显地情绪不高。
安琪故意逗他,说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他的老家肯定在山西,因为他骨子里有股子酸味。黄逸飞说有吗有吗?一连说了四五声。安琪说就有,只是你自己闻不到。黄逸飞说我没有,我看你倒是有。两个人各抒己见、各持己见,最后是黄逸飞抱过安琪的头,一通乱吻解决了争端。
十天半月过去了,柳絮那儿却还是没有动静。
黄逸飞到底还是有些自尊心的,不好再去骚扰何其乐,只把一腔怨恨倾注到柳絮头上。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不通情理。
中间他去找过表叔,看能不能把高速公路两边的广告牌业务再捡起来,姓关的被抓起来都好几个月了,该做的工作总得做吧。
表叔却大摇其头,说局里决定了,要对外公开招标,以防止权钱交易,滋生腐败。你要有兴趣,又交得起保证金,招标公告见报以后也可以来报名。
哪里交得起保证金。
黄逸飞再也不敢懈怠,这里那里找业务,一开始总是很有希望的样子,谈到要签合同的时候,又都没了影儿,白白地浪费了一些茶水费。
黄逸飞知道自己在走下坡路,却总是不甘心,希望早点触底反弹。他甚至动了把房子抵押了去炒股票的念头。
五一长假一过,股票嗖嗖地直往上蹿,证券公司每天人山人海,他们的业务员不仅在每家银行都设立了办理委托理财的窗口,甚至有的干脆就把桌子和电脑搬到了小区大门口,样子颇像那些医药企业摆的免费测量血压的摊子。不过,他们比那些医药代表水平要高一些,要诚实一些,一般不说只要你开了户投钱入了市就有金元宝捡,只说哪里的某某某,一个星期赚了几万,哪里的某某,一个星期又赚了几十万,完了还不忘了告诉你,股市有风险,投资须谨慎。
安琪却不同意黄逸飞抵押房子,说有个房子才像个家,我也才多少有点归宿感。安琪说,她不是一直希望你跟她离婚吗?咱不指望分她的家产,让她给你一次开拍卖会的机会,作为离婚的条件,不苛刻吧?我们可以让她掌控整个拍卖会,她要是担心你卖假画给自己找麻烦,可以聘请鉴定机构鉴定啊,这样,她的风险不就转移了吗?你不是说省文物商店就有个鉴定中心吗?你不是说你有个哥们儿在那里当头儿吗?想一想,嗯?
黄逸飞为粱菽谋谋得愁眉苦脸,甚至波及到与安琪的床笫之事,已经有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了,听了安琪的一席话,不禁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把眼光从安琪脸上移开了,他摇摇头,说:“你不了解她,我了解她,这个女人很固执,她认定的事情,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没有用的。” 3
安琪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用?”
黄逸飞眼睛望着别处,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再在她那儿碰一鼻子灰。”
“错。如果你明确地跟她说了,她还是不同意,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还没有真正从内心里考虑过跟你离婚的事,她对你还没有死心。”
“怎么可能?”
“相反,如果你不跟她这么去说,则证明你还在爱她,至少还心存幻想,幻想着哪一天还会回到她身边。”
黄逸飞转过头来,直直地望着安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安琪问,脸上的表情严肃多于好奇。
“我笑什么?”黄逸飞边笑边说,“我笑你真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傻丫头。”
“不,你要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你是不是还爱着她?”
“怎么可能?不可能。”
“那好,给她打电话,说要跟她谈离婚的事,这次我跟你赌一百块钱。”
“你现在身上还有一百块钱吗?”
“你别管。逸飞,我很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知道咱们的困难是暂时的,我对你很有信心,我对我们的未来很有信心。可是,你这几分钟的表现却让我不满意,你越是回避这个问题,我越是紧张。”
“你紧张什么?你这个小傻瓜。”
“我不傻,我怕你真的还爱着她。要是你还爱着她,我怎么办?你知道我爱你吗?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爱你吗?”
黄逸飞只觉得鼻子突然一酸,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安琪,他把怀里的那具身体使劲地往自己身体这边一紧,又一紧,然后松开一点儿,用他那只握惯了画笔的艺术家的手,在她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又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起来。
安琪伏着他的胸脯,柔顺安静得就像一只小猫。她偶尔也会故意地蹭一蹭,她的头发弄得他的脖子直痒痒。
彼此温存了一会儿,安琪终于抬起了头,仰着脸,痴痴地看着他。
黄逸飞发现她那张好看的小脸,居然是湿的。他埋下头,用自己的脸在她脸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你这个小傻瓜。”他说。
“你既然认定我是一个傻瓜,我要是干什么傻事,你可不要怪我。”安琪说。
“你准备干什么傻事呀,小笨蛋?”
“你如果不好意思找她,我去,我去跟她说,怎么样?”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不仅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呀,要不然,你再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
“你别跟我装迷糊,要么你去,要么我去,把话敞开了谈。你不觉得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很多路可以选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