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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厅的小柜前煮咖啡。
他喜欢闻咖啡豆沸腾起来得醇美香味,每当他感觉自己很疲倦,负荷过重的时候,他就通过这种方式舒缓情绪。
岳嬷嬷走进来,问:“先生,您饿了吗?我去给您煮消夜。”
“不用了。”阿初说。“岳嬷嬷,您过来坐吧,您喝咖啡吗?”
岳嬷嬷笑着说:“我不喝那洋玩意,喝了,睡不着觉。”她的脸因为曾经烧伤的缘故,笑起来很可怖。
阿初贴着她的身子坐下,他从岳嬷嬷的眉眼中看出来她的忧伤和劳累,她从前的容貌一定是不差的。
“荣儿最近怎么样?”
“少爷啊,他每天都读书,学看哪些西洋画。哪些洋人的画很不雅,他们的神仙有的不穿衣服。我都叫少爷不要看了。都是您给少爷请的那位家教汤先生,满口的艺术、宗教的胡诌。还有啊,以前少爷很规矩的,现在经常去舞场、赌场”
“他去赌场,输多还是赢多?”阿初问。
“这倒不清楚,好像不输不赢。”
阿初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了?”岳嬷嬷紧张起来。
“没事,没事。”阿初正说话间,荣初回来了。
“说什么呢?”荣初笑着走进来。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黑领结,打扮的非常漂亮。他亲昵地弯下腰去和岳嬷嬷打招呼:“嬷嬷晚上好。”然后他直起腰,对阿初说:“晚上好,舅舅。很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了。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的谈话跟我有关吗?”
阿初用手一指荣初,肯定地说:“顺风耳。”
“你吃饭了吗?”岳嬷嬷问。
“吃了一点点。”荣初说。“您知道吗,那些贵族小姐交朋友的条件很苛刻,为了保持端庄的仪态,只有牺牲掉我的胃。”
“我去给你做消夜。”岳嬷嬷好像找到用武之地般欢喜起来。
“谢谢嬷嬷。”荣初说。
岳嬷嬷出去了。
“最近怎么样?”阿初问。
“很无聊。”荣初陪阿初坐在小柜边的齐腰凳上,解开领结。“汤少的这一套生活方式,根本就不适合我。又枯燥,又没意义。”
“吃喝玩乐也会闷吗?”阿初倒咖啡。问他。“你喝吗?”
“不,太苦了。”
“嫌苦,我给你加点奶。”阿初打开玻璃酒柜,拿了一个空瓷杯出来。“前两天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他倒咖啡,加奶。
“没,没有。”荣初接过杯子称谢。“我想为您做事,舅舅。”他说,神态很自负,也很诚恳。“我不想这样灯红酒绿的荒废下去。”
“你想为我做事,首先,你就要先学会做自己。我要你做的事,就是你必须在三个月内学会做自己,做荣家的小少爷。你要弄明白一个道理,你不是在伪装自己,你本身就属于这个阶级。”
“我很累。”
“我知道。我们有明确的目的,为达到这个目的,我将不择手段。”阿初说。“你知道吗?你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进入状态。你没有。我要你学会在酒会上高谈阔论,谈得云山雾罩,吹得天花乱坠。你呢,总是蛰蛰蝎蝎的,没有激情。我要你,习惯豪华赌场挥金如土的气氛,我要你,让人知道你一天输了三十万也不心疼,几十万的输赢对你来讲,是常事。可是你做不到。我要你学习贵族礼仪,学会做一个甘受女人气的男人,你依旧依旧是不能胜任,我在你身上找不到一点点兰台公子的风流情韵,哪怕是唐璜式的采花气息。”荣初想解释,阿初食指和中指并拢轻摇:“所有这些简明易晓的事情,你都疲于应付。荣儿,大战在即,你是我手中最后出的一张底牌,我需要你在关键时刻,做出对敌的致命一击!你不要让我失望。”
荣初手中的咖啡杯摇晃了一下,少许的咖啡水汁渐起,他掏出一条手绢揩拭,手绢很惹眼,绣的兰草,颜色幽蓝。
“你有女人了?”阿初冷不防地问一句。
荣初条件反射般地说:“没有。”
“那就是有了。”
荣初的反应过敏,恰好证明了阿初的判断。“我希望你现在暂时放弃情缘,一心一意的为我做事。我不想看见一张简陋的床在浪漫的瞬间压垮我精心构建的大厦模型。你明白吗?”
“明白。”
“好。等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会补偿你的。我会给你一个好的环境、干净的环境,让你过上一种安静、富足、平庸的生活。”
“谢谢舅舅。”
“少爷,来吃消夜。”岳嬷嬷在门外说。
荣初应声:“就来了,嬷嬷。”
“去吧。”阿初说,荣初正待转身,阿初又叫住他,替他整了整黑色领结,摁住他的双肩,意味深长地说:“学会骄傲!”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桌球室里灯光幽黄,绿色球桌边上,杨慕次和父亲“杨羽柏”正在专心致志地对局。
“我们父子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打球了。”杨羽桦温和地说。
“是啊,有五年了,五年没在一起。”杨慕次击了一下红球,然后击蓝球,紧接着再击红球,最后击粉红球时又落了空,他负气地把球杆掷在台球桌上。
“你的注意力一直不集中。”杨羽桦俯身眯眼,仔细地注视着桌上嚣张的红球,他击了一下红球,把粉红球排列起来,一杆击中。
“宝刀不老。”慕次赞了一句。
杨羽桦对着桌子弯下腰,继续攻击。
“你这么晚了回家来,不单单是陪我打球的吧?”杨羽桦又中一杆。
“我我想跟父亲借点钱。”虽然话很生硬,不过,慕次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杨羽桦还在专心打球。问:“要多少?”
“我只是跟您借”
杨羽桦问:“多少?”
“一百万。”慕次把头转过去,看窗外。
“啪”的一声,粉红球滚到一边,杨羽桦这一次没有击中。
杨羽桦放下球杆,走到白色的壁柜边,打开密码柜,拿出支票本来,掏出钢笔签名。当慕次轻轻转过脸时,一张一百万的兑现支票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
慕次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父亲出手如此爽快。
“您不问我为什么?”
“你长这么大了,第一次正式开口问我要钱,做父亲的没有理由拒绝你。儿子。其实,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儿子。”
慕次感动。“不过,爸爸,我一向节俭朴素,作风低调。这一次突然狮子大开口,您不觉得我的生活里出现了某种问题吗?”
“傻儿子,只要是能够拿钱解决的问题,就一定不是问题。”
“很精辟。”慕次说。
“你呢,多用些心思在事业上。一个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不能没有事业。没有事业的人,他们做人没有目标,盲目的生活,本身就是可悲的。你呢,从政也好、从军也好、从商也好,爸爸都不干预,随你的兴趣去做。重要的是,无论你做什么,你都要做到最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杨家的唯一的儿子。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平安、幸福、快乐地生活,娶妻生子,继承我们杨家的香火。”杨羽桦言犹未尽,慕次却已深感父爱绵绵。“对不起,爸爸。”慕次深怀歉意地说。“许多年来,我都自以为您很讨厌我,您很早就送我去了寄宿学校,就是节假日我也很少看到您的身影,您让我养成了孤僻、冷静、独立的习惯,最初,我不否认地说,我对您充满了畏惧和恨意。”
“后来呢?”
“后来,您为了我能读名校,四处奔波。为了我能出国留学,您花费了大量的金钱,让我顺利地读预科,在没有任何升学压力的情况下,获得了优异的成绩。”
“我为你感到骄傲,儿子。”杨羽桦大发感慨。“我记得你少年时,在学校里极不驯服,不肯依附老师与学长,你喜欢斗争,你一直在斗争,就像一匹脱缰野马,我总以为你会因此而断送前程,感谢老天,没有毁掉你。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孩子。不像你妹妹,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长夜就是她的舞台,夜店就是她的天堂。这个时候,正是她狂欢买醉的时候,她挥霍无度,不懂得珍惜人生。当然,她自己很快乐。她快乐,我就开心。同样,你成功,爸爸也会感到很幸福。”
“这些年来,我在外面风里雨里火里水里磨炼,我学会了感恩,爸爸。请您原谅我过去对您种种排斥、疏远、不理智的行为。”
“如果我早知道一百万可以买回我儿子的心里话,我说什么,也不会等到你今天向我开口,我就是硬塞强给,也要你收下这笔钱。”
“我会还您的,爸爸。”
“傻孩子,我的钱最终还不都是你的钱。”杨羽桦爽朗地笑起来。
慕次心中释然,拿起球杆,说:“胜负未分呢,再来。”
“怎么,刚才你故意放水啊?”
“我想让爸爸高兴,一渠流水两家分嘛。”
“怎么,你跟我不是一家人啊?”
慕次和父亲玩到夜里十二点半,父子俩都倦了,才去睡。他们互道晚安,在楼下分手。慕次的房间在二楼的右走廊后侧,他平常很少回家,他的房间每天都有女佣清洁,所以很干净。
他打开灯,脱了外套。
他在灯下反复地看着那张“一百万”的支票,支票上浮现出阿初的模样,脑海里又想起了那句令自己胆寒的一句话。“你没有亲人了。除了我你没有亲人了。除了我你没有亲人了。除了我”他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外面仍在下雨。
他走到阳台上,深吸了一口气,伸开四肢,活动活动,在湿润的空气中洗涤自己的心肺。不经意地一抬头,他发现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草地上移动。
他敏感地感觉到情况的异常。
深更半夜,有谁会在雨地里徘徊?
他穿起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下了楼。他很快地来到草坪上,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黑影的方向,然后向花园走去。
花园里很幽暗,一株株梨花树两边分开。
慕次清晰地听到了电波声,尽管声音很微弱,很细微,但是,职业的敏锐迫使他在瞬间做出了最专业的判断。
自己的家里隐藏着电台,隐藏意味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家里有专业的谍报人员。他离声音越来越近了,他的心跳声吞吸着近在咫尺的电波声,慕次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感到紧张,前所未有的紧张。潜藏在大脑第三度空间的危险的信号,正式激活了。
他在冒险。
突然,电波声消逝了。
一阵冷风袭来。吹过梨花树的枝枝蔓蔓,层层细叶因为冷风的偷袭而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风和叶的摩擦和着慕次的皮鞋“簌簌”声,让人感觉到寒从脚上起,冷由心底生。慕次感觉自己不像是这所庭院的主人,而是一个中途的闯入者。
风停了,花园里很安静,安静往往伴随着危机。
一只光滑的手臂像蛇一样蜿蜒攀升,手影爬到了阿次的背上,冰凉的指尖马上就要触到他的颈
第二十一章千钧一发箭在弦
慕次走到花园通往佛堂的铁栅门前,铁栅门被一根铁皮条拴住,他正准备打开铁栅门,突然第六感告诉自己,自己背后有人。他从准备开门的动作中突袭式转身,他的手在要掐住来人下巴的一瞬间,停在半空中,他的黑眸凝住了,他险些失声惊叫,整个人被卡住般懵了。
他看见了他的母亲。
徐玉真穿着睡袍,赤着足,披着发。她眼球充血,眼神空洞,失魂落魄般直愣愣望着前方,她的眼里仿佛并没有阿次的存在,她茫然无助地向前走。
阿次半秒中清醒过来,母亲似乎是梦游。他闪身让路,他看见母亲机械地打开铁栅门,然后身体僵硬地向佛堂走去,阿次紧跟上去。突然,意外发生了,徐玉真晕倒了,她的身体蜷缩起来,嘴唇边泛出白沫
“妈!”慕次跑过去,脱下外套,包裹住母亲的头。“妈妈,妈妈?您可别吓我。”他抱起母亲向主楼跑去。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的意图。
“徐玉真”的头包裹在慕次的风衣下,她的脸紧贴着慕次温暖的胸膛,她冰凉的唇在黑暗中绽放出一丝阴森地笑纹
风雨潇潇,河桥下,荣华的车子熄了火,关闭了前灯,唯有风挡上的擦拭器还在不懈的努力工作。
中央特科书记方致同披着雨衣从河桥上走下来。
荣华打开车门,撑开一把伞,下了车。雨点趁着风势迎面砸了过来,荣华伸手拂开唇边的几缕湿发。
“早来了?”方致同说。黑暗里,他嘴里镶的金牙熠熠闪光,他的布鞋却为雨水浸烂了。
“来了一会。”
“云南和广东的特委到了没有?”
“云南的特委还没有出发,我已经询问过了,回电是:病笃。广东的特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