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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各户的院门唧唧嘎嘎地打开了,有人提着裤子就出来了。大家问贾文灿死人在哪呢?谁把谁打死了?咱四大爷脸色苍白着,指指路坝子说,俺还以为是谁把大衣掉了呢,用手一摸摸着了一个人的脸,那脸上有鼻子有眼,还有嘴巴,就是没气,冰凉。
这时,天已放明,在大桑树旁已聚集了一堆人。大家望着路坝子上那黑糊糊的东西,都不敢近前,咱四大爷拖着杆红缨枪带头慢慢往路坝子上挪。近了,更近了。村里人已渐渐看清了,那里确实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穿黄军装的人,在那个人身边还有一杆长枪。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啊,是日本鬼子。大家一听是日本鬼子胆小的一退多远。
二十三 咱四大爷之四(2)
老天爷,这日本鬼子咋死在咱村口了!贾寨人彻底清醒了过来,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男人围在路坝子上,不知如何处理。妇女和孩子都聚在大桑树下,眼巴巴地望着路坝子上的男人们。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那被打死的日本兵仰面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好好的,只有眉心有一个血窟窿。这时,咱四大爷提起了日本鬼子身边的三八大枪。咱四大爷很在行的样子拉开了枪栓,见枪堂里没有子弹。咱四大爷端着枪瞄了瞄说,好枪呀,丢了可惜了,说着把枪背在了肩上。咱四大爷背着枪说,好枪,可以换几斗麦呢。
这时,贾兴安在死鬼子的脸上发现了一张纸条,贾兴安拿着纸条看了看递给了贾兴朝。
“杀人者贾寨人。”
贾兴朝像烫了手一样,把纸条丢了。说:“这是把祸往贾寨引呢。”大家望着纸条议论纷纷。贾兴朝问咱四大爷贾文灿,“是不是你干的?”
咱四大爷回答:“是俺发现的,不过俺早晚也要干,天暖和了俺就干。”
贾兴朝说,“不是你干的,这就不是咱贾寨人干的嘛!”
“谁证明不是咱贾寨人干的,死人就在你贾寨的路坝子上,你说不是贾寨人干的,谁证明不是你贾寨人干的?”
“要是贾寨人干的谁会恁傻,还写这纸条。”
“贾寨人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完了,完了,这要让炮楼里的龟孙知道了,贾寨人谁也别想活。”
咱四大爷贾文灿说:“他不让咱活,咱就和他拼,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贾兴朝说:“好啦,好啦,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大家赶快回家收拾、收拾,先到亲戚家躲几天。快,快跑吧,晚了就没命了。”
村里人听贾兴朝这样说,一下就炸了营了,连忙往家跑。
咱四大爷贾文灿和贾兴朝、贾兴安、贾兴良等人一起来到咱三大爷贾文清家。咱三大爷还在养屁股上的枪伤。咱三大爷见几位来了,想起来招呼,贾兴朝连忙把咱三大爷按住,说。“你就别起来了,我们几个来和你商量商量。”
咱三大爷问铁蛋:“大清早就听你吆喝说打死人了,谁被打死了?”
咱四大爷说:“一个日本鬼子,你看还有一枝好枪,值七斗小麦。”
“啊,好!”
咱三大爷脸上露出喜色,“打得好,自从日本鬼子来了,在南李营烧杀抢掠,在咱贾寨强抢民女,除了俺五弟贾文坡捅死一个,还没听说鬼子死过人呢!”咱三大爷有些激动地坐了起来,屁股疼得没办法,咧了咧嘴,“谁打死了日本鬼子?”
咱四大爷答:“一个贾寨人。”
咱三大爷问:“贾寨人谁这么大胆子,奖他十斗麦。”
咱三大爷说:“这可是你说的,杀一个鬼子奖十斗麦,俺今天夜里就去杀两个。”
“行了,行了,别在这逞能了。”贾兴朝说,“你有这么好的枪法嘛,一枪正中眉心。打死了日本鬼子还留着字,说杀人者贾寨人也。”
“是贾文锦!”咱三大爷张口就说出了咱大爷的名字,“在咱这一带,只有俺大哥有这样的枪法。”咱三大爷不无骄傲地说。
贾兴良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这贾文锦不是给贾寨惹祸嘛,他打死了人怎能往贾寨人头上栽呢!”
咱三大爷说:“俺叔说这话就不对了,这怎么叫往贾寨人头上栽?咱大爷也是贾寨人呀!”
贾兴朝说:“好啦,你们别争这些没用的了。现在咱是关着门说话,这事该咋办?”
“凉拌热拌一起拌。”咱三大爷说。
“怎么讲?”
咱三大爷说:“我们不能这样苟且偷生,要和鬼子干,这就是‘热拌’,当面咱和鬼子周旋,这就是‘凉拌’。我们把俺嫂子送给龟田了,东西庄都知道,人家背后都捣咱脊背骨呢!日本鬼子长不了,等日本鬼子走了,咱咋在人前站。老大贾文锦打俺一枪算是把俺打醒了,俺这一段时间躺在床上想,不能把贾寨人的脸都丢完了。我们已买了枪,既然买了就要用上。”
贾兴朝说:“你说的这些俺都懂,我们那几杆破枪怎么能和日本鬼子对阵?”
咱三大爷说:“咱不能和鬼子明目张胆地干,咱让贾文锦领着大家和鬼子打游击,暗着干。既然鬼子让俺当这个维持会长,俺就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和鬼子混着。”
“那眼前怎么办?”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眼前就先让乡亲们出去躲躲,俺去龟田那里报信。”
“龟田他会不会对你下毒手?”
“没事。”咱三大爷拍拍屁股说,“一切事情都推在贾文锦身上,就说是他干的。”
咱三大爷贾文清去炮楼里报信,贾寨人大部分都躲了出去。村里只留有十几个腿脚快的精壮劳力。枪都发给他们了,一人一杆,大家在咱四大爷的教导下刚学会用。咱四大爷想把他的弟兄们集合起来,被咱三大爷制止了。咱三大爷怕铁蛋的手下闹出乱子。
大家都埋伏在村口的院子里,如果龟田来了向贾寨人下毒手,大家就出来和鬼子拼命了。
二十四 村里人之六(1)
咱三大爷贾文清让人把自己抬到架子车上,拉着去了炮楼。临走时还找了张破席将死鬼子盖了,咱三大爷还让人给称了二斤黄纸,预备到时烧给龟田看。村里人说,这对鬼子太好了吧,死了还给他钱。咱三大爷说,给他也白搭,花不了,他不认识咱中国钱。
当咱三大爷贾文清带着炮楼里的鬼子来到贾寨时,村里人连忙让人把准备好的纸钱烧了。龟田问烧纸干啥?翻译官张万银说,这是中国人的风俗,烧纸就是给他钱,让他路上花。龟田听了笑,说吆希吆希,贾文清的良心大大的好,皇军的好维持会长。
咱三大爷正得意,龟田突然把眼一翻,大喝一声:
“你的告诉我,谁打死了皇军?”
咱三大爷吓了一跳,连忙翻开破席拿出了那张纸条。龟田看看递给翻译官,翻译官念道,杀人者贾寨人龟田一听把指挥刀刷地抽了出来。贾寨的死啦、死啦的。咱三大爷连忙说,张万银你狗日的咋不念完,你咋不念完,纸背面还有。翻译官翻开背面,念:“贾文锦是也”。翻译官把纸条连着念了一遍,为:“杀人者贾寨人贾文锦是也。”
龟田问:“贾寨人贾文锦是什么人?”
咱三大爷说:“是国军。”
“国军,国军都被皇军打跑了,哪来的国军。”
咱三大爷说:“他没有跟大部队撤退,留下来了。”
“有多少人?”
咱三大爷想起咱大爷骑的白马和张万喜骑的黑马,便信口开河。说:“一个黑马团,一个白马团。”
“有两个团。”龟田不由回头四处望望,觉得后脑勺发凉,“他们哪里去了?”
咱三大爷答:“他们的马快,来无影去无踪。”
龟田说:“我要调皇军的骑兵消灭他们。”
龟田把死人装上大车,然后阴笑着对咱三大爷贾文清说:“皇军的死了一个,贾寨人的也要死啦死啦的一个。”
咱三大爷不懂龟田是什么意思,翻译官张万银说,龟田队长的意思是要找一个贾寨人抵命。
咱三大爷说,你找贾文锦抵命去呀!
张万银说,皇军说了,在抓到贾文锦之前就让贾寨人抵命。
龟田对咱三大爷说:“你的给皇军报信,大大的有赏。杀死皇军的是贾寨人贾文锦,贾文锦跑了贾寨人跑不了。你们中国有句古语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咱三大爷问:“皇军想让谁抵命?”
龟田又阴险地笑笑说:“只要是贾寨人就行,由你维持会长定,明天送到炮楼的干活,明天不送去,贾寨人全部死啦死啦的。”
龟田说着拉着死鬼子回炮楼了,走着还哈哈笑着,像是在和咱三大爷开玩笑。只是咱三大爷知道龟田不是给他开玩笑,龟田是个笑面虎。咱三大爷完全理解龟田的险恶用心。龟田就是想逼贾寨人就范,使贾寨人不敢反抗,不敢支持抗日分子贾文锦,甚至限制贾文锦打鬼子,从而达到孤立贾文锦的目的。
咱三大爷当然没法决定把谁送进炮楼去给鬼子抵命。在鬼子走后,咱三大爷贾文清再一次敲响了那桑树上的大钟。咱三大爷把村里人召集到大桑树下,说龟田要找一个贾寨人抵命,送谁不送谁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俺没法做主,把大家都叫来咱商量商量。
咱三大爷贾文清召集村里人开会讨论谁去炮楼送死的问题,这件事在现在听起来有些荒诞和怪异。这是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却发生了,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的咱那一带。细想一下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当时咱的国军被打跑了,咱们的救星共产党还没有来,咱老百姓要活着又要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统治,恐怕没有太多的回旋余地。咱都看过《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枪声》《小兵张嘎》之类的,咱真羡慕这些电影里的老百姓,有党的领导,有组织,有纪律,有指挥,有条不紊,有声有色地打鬼子。在咱那一带就不同了,只有去送死。
关于贾寨人送死的故事,现在还有物证。那就是在贾寨的松树岗上的几十个坟茔,这些坟茔都立有石碑,这些墓碑和一般的墓碑不同,一般的墓碑都是子女为老人立,而这些墓碑都是以贾寨人的名义立的。落款为:贾寨人叩首。还有就是在石碑的正面刻着死者的大名和外号,哪有立碑刻死者的外号的,这又和一般的碑不同,村里人为了牢记这些送死的人,把外号都刻上了,因为很多送死的人大家根本不记得他的大名,而外号却人人都在喊。比方:第一个去送死的人叫贾文莲,村里人都不叫他贾文莲,都叫他“风箱”。风箱当然是贾文莲的外号,因为贾文莲有痨病,平常喘气呼噜呼噜的像拉风箱,所以村里人都叫他风箱了。
风箱是第一个去送死的贾寨人。当时咱三大爷贾文清敲钟把贾寨人召集到大桑树下说,鬼子被打死了一个,龟田让贾寨人一命抵一命,让咱明天送一个人去。俺把乡亲们都找来,看送谁去?
咱三大爷的话音未落,有人就喊起来,说这不是让咱送死嘛,俺操他小鬼子的大爷!
咱三大爷说,对,就是让咱贾寨人去送死,现在咱要商量一下,是一个去送死还是全村人去送死。如果咱不愿全村人去送死,那就要找一个人替咱贾寨人去送死。还有一条路就是“跑”,咱全跑了,房子和地都不要了。咱人跑了房子让小鬼子烧了,地也就荒了,可是咱都跑了,这几百口子跑出去住哪儿,吃啥?最后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二十四 村里人之六(2)
咱四大爷贾文灿跳起来喊道,没活路了,咱干脆和小鬼子拼了!炮楼里才有十几个鬼子,咱贾寨有几百口子,俺不信就端不了狗日的炮楼。
贾兴朝说,这样不中,咱一个村的人拼了命去端贾寨的炮楼没问题,可是你今天端了明天镇上的鬼子又来了,你把镇上的鬼子都干掉了,还有县城里的鬼子呢,还有省城里的鬼子呢!贾文锦他们几十万国军连个信阳都保不住,咱老百姓有啥能耐和鬼子拼。
有人说,那怎么办?咱老百姓只有去送死了!
贾兴安说,那只有去送死。一个去送死,保咱全村人的不死。不过送死也要讲个方法,咱不能乱送,想送谁就送谁,这不公平。咱要来个公平的,咱听天由命,抓阄。谁抓住了“死”谁就去送死。
村里人一听都默认了。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抓阄可以,不过抓阄也不能全村人都抓。妇女、孩子不能去送死,孩子还小,那是咱贾寨将来的想念,是咱贾寨的种,咱贾寨人不能绝种;女人不能去送死,女人送去不但丢了命,还要丢脸、丢人,咱贾寨人再不能干这事。咱贾寨人把俺大嫂送去,那是没办法,那是鬼子点名要的。还有就是拖家带口的青壮老力不能送,青壮劳力送死去了,谁养活咱贾寨人,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的,送去一个就要饿死一家。另外,我看咱村里的几个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