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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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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过的恨得跺着脚骂:“娘那屄,蛋子孩,能啥能。有娘生没爹养的!”
  咱四大爷的花狗真回来了,回来下了一窝狗崽子。牛娃听说了拉着娘去看。六个狗娃正围着花狗撕扯,恨不得将花子的血都吸出来。牛娃娘说:“这一窝你要是都养活了,咱贾寨的狗就白打了。”
  咱四大爷却柔情地说:“多可惜呀,都是条命!”
  牛娃娘恶狠狠地说:“要保命,就得拿命换。要不一条命都保不住!”
  “那就让牛娃扔到寨沟里吧!”咱四大爷忧戚着脸。
  牛娃娘就笑,说:“看你个熊样,还婆婆妈妈的,怪不得没女人给你暖被窝。”
  咱四大爷笑笑:“谁说没女人给俺暖被窝,俺打了狗就有了。”说着用眼神往牛娃娘身上递。牛娃娘刷的一下红了脸。
  牛娃娘问:“是公的多还是母的多?”
  咱四大爷说:“四个公的,两个母的。”
  牛娃见咱四大爷和娘论公母,便细细地瞅。怎么也辨不出哪是公哪是母。问娘,娘嫌牛娃打岔,就说:“你不懂,大人有事小孩少插嘴。”
  咱四大爷说:“等花子满了月吧,做月子的狗肉也不好吃,腥。”
  牛娃娘叹了口气,说:“你看着办,反正你啥时没花狗暖被窝了,俺就给你暖。”牛娃娘让咱四大爷把花狗引出去,找了个小篮子,把六个小狗装在篮子里。咱四大爷回来见小狗都装到篮子里了,从中又拿出一个小花狗来,母的。咱四大爷说:“咱贾寨为抗日总不能让狗绝种吧,等打败了鬼子连个看门的都没了。”

二十八 咱四大爷之五(2)
  牛娃娘苦笑笑,说:“你这小狗养大了再胡乱咬,给鬼子当了狗汉奸了咋办?”
  咱四大爷说:“不会的,这个小花狗俺从小就训练它,不但不让它当汉奸,而且让它为抗日出力,立功赎它娘的罪。”
  “你还有这本事?”
  “那当然,狗通人性,俺那花狗就通人性。你别看俺天天唤狗,唤狗是有含意的。如果俺没狗了俺还咋唤狗。还有狗也懂了哪一次是真唤哪一次是假唤,它一听就听出来了。村里人都听不出来。”
  牛娃娘半信半疑地望望咱四大爷,说。要留你就留一个吧,算是留个种。牛娃娘说着把装有五个小狗的篮子递给了牛娃。牛娃提着篮子欢天喜地走了。
  咱四大爷见牛娃走了,回身把门关了。说:“牛娃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牛娃娘说:“回不来又咋样?”
  “我”
  咱四大爷顺势扑上去抱住了牛娃娘。牛娃娘将咱四大爷推开说:“你这是在欺负俺孤儿寡母,你的花狗还在,你就对俺这样,这算啥?”
  咱四大爷说:“俺想当你的男人。”
  牛娃娘说:“俺牛娃爹尸骨未寒,你这样不是让俺不守妇道嘛!俺答应了你,只要你把花狗打了,等俺给牛娃爹烧了五七纸,俺就搬过来依了你。”
  咱四大爷停了下来说:“中!俺会对你娘俩好的。”
  牛娃将狗娃子扔进寨沟里,一直见那小狗挣扎着沉入水底,才起身往回去。猛抬头见花狗正望着他龇牙咧嘴地低声吼着。牛娃丢了小筐撒腿便跑。花狗抢了小筐见是空的,呜咽着在筐里乱抓,抓了一阵便抬起头飞奔着向牛娃扑去。牛娃觉得屁股一热,摔倒在地上。花狗在牛娃身上一阵厮咬。村里人吆喝着上来打狗,狗见势不妙一蹿就跑了。
  花狗跑了一阵见没人追赶,便像没事一样来到了寨墙边。寨墙边有一堆谁家化的纸钱,花子便对着撒了一泡尿。几位正在背风处晒暖的老头儿见狗尿尿,起身一声喊打。说:“咦,这狗咋往纸钱上尿,这不是在贾寨人头上撒尿嘛!”
  “咦!咱上回还在这摆供台求过雨,现在咋就叫狗尿了呢!‘狗尿台,雨不来!’怪不求不来雨,不知花狗偷着尿了几回。”
  打走了狗,几位老头儿忙成了一团。“快,快用麻秆火来烤干,把它娘的狗屄燎烂!”于是,有人从柴火垛抽来麻秆,对着那湿润处点着了烤。顿时,一股臊气乱飘。心里还咒着花狗你不得好死。
  咱四大爷贾文灿和牛娃娘在屋里听外面有人叫喊:“不好啦,牛娃被狗咬啦!牛娃被狗咬啦!”牛娃被村里人抱着,一身的棉袄撕烂完了。屁股上还在流血。牛娃娘疯了一般扑上去抱着牛娃,大哭起来。牛娃却没有哭,他还劝娘别哭。说俺淹死了花狗五个狗娃子,它才咬着了俺几下。棉袄厚,没事。牛娃娘听儿一说,再没敢哭。心说牛娃这孩子说话咋像大人一样,是傻还是聪明。这孩子咋让人不敢认了呢!
  几天后,牛娃开始发烧。牛娃娘找到咱四大爷说:“花狗不死,牛娃烧不退。说胡话,还在喊花子。”咱四大爷望望落山的日头,仿佛终于下了大决心。说:“打!”
  咱四大爷又开始一声声地唤狗:
  “花子——花子——花子——”
  咱四大爷一喊,花狗就出现了。可见咱四大爷唤狗是分真唤和假唤的,这只有花狗能分辨出来。花狗突然出现在墙头上,花狗注视着人群,听到咱四大爷唤便汪汪叫了两声算是回答。村里人便望着狗,心里赞叹着真好狗。不知不觉咽下口水。花狗从墙上跳了下来。村里人连忙让路。狗摇着尾巴静静地穿过人群向咱四大爷走去。
  咱四大爷见狗来了,一边弯下腰和狗亲热,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套在狗脖子上。花狗极默契地配合着主人,一点也不反抗。咱四大爷猛地将绳子抛过老墙。墙那边早有人接了绳头。绳子一拉,花狗的前蹄悠地离了地。花狗大吃一惊,然后用极柔顺的眼睛向咱四大爷求救。咱四大爷却把脸扭到一边。
  在墙上吊死狗,在贾寨已不是第一次。可是从没见过这么冷静的狗。花狗让绳子将自己吊起来,摇着尾巴满不在乎地等主人放它。还以为是主人开玩笑呢!咱四大爷阴森着脸走到了老墙那边,望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牛娃娘。像是说,有了你,我还要狗干啥。狗咬了牛娃,就该死。俺替牛娃报仇。于是,在墙那边抓住绳子又一拉。
  花狗眼里不见了主人,开始惊恐了。发出不耐烦的呻吟声。人群一阵骚动,胆小的孩子往娘的怀里扑。花狗后腿也离了地,卷起的尾巴像花一样散落一地。可是,狗却不挣扎了。
  咦,怪狗!有人唏嘘着。“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狗,死到临头了还不叫。”
  村里人屏住了呼吸,一边望望老墙那边的咱四大爷铁蛋;一边看看花狗。墙那边咱四大爷憋足了劲拉,涨得脸上通红;花狗吊在墙上丝毫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花狗没死,牛娃看出来了。花狗用杨柳般柔韧的尾巴,伸直了支撑着地面,支撑自己最后一丝气儿。狗是土命,只要沾点土儿,命就不绝。牛娃见咱四大爷不再舍得用力,便突然喊着冲过去要抢绳子。牛娃向咱四大爷一头撞去,咱四大爷冷不防手中的绳子撒手,花狗四足落地。花狗原地打了个滚,汪汪叫了两声冲出人群。人们一下闪开来,没有哪个敢拦,怕狗急咬人。花狗没跑多远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打了个滚爬起来又跑。村里人眼见花狗跑,骇得白了脸。狗跑得不知去向了,牛娃望着人群咯咯地怪笑:“汪汪汪——”学着狗叫,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在地上打起了滚。人群围住牛娃。
  “哎哟,了不得啦!狗魂附体,狗魂附体!”
  牛娃娘冲上去抱牛娃,牛娃认不出娘了,像疯狗一样乱咬乱抓。咬得牛娃娘手上鲜血直流。牛娃娘将牛娃抱回去便不省人事了。村里人说的狗魂附体就是狂犬病。牛娃娘先是找了几个棒劳力来,把牛娃装在麻袋里用棍子痛打。牛娃在麻袋里面汪汪地学狗叫。等不叫了,牛娃娘打开麻袋,牛娃已昏死过去了。牛娃娘连忙请医生,医生说:“是狂犬病,没救了!是不是被狗咬了?狗呢?赶紧把狗打死了深埋。要不传染开了不得了。”
  牛娃在娘怀里叫了几天,最后死在娘怀里。牛娃娘一声长嚎抱着牛娃去找咱四大爷。
  “铁蛋,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村里人听着那声音像狼嚎一般。有人便到咱四大爷家劝牛娃娘。牛娃娘哭着哭着倒在咱四大爷炕上,那哭声也变成了狗叫。村里吓得一轰而散,说牛娃娘也狗魂附体了。是牛娃死后狗魂上娘身上了。咱四大爷没有跑,他不舍得丢了那女人。
  从此,他尽力尽心地按着医生的要求,给她灌药喂汤。村里人都说铁蛋一辈子没疼过女人,有了个女人却只会学狗叫。铁蛋真是养狗的命。牛娃娘在咱四大爷家叫了几天,咱四大爷也一连几天没出过门。一天,牛娃娘突然不叫了,村里人知道女人死了。有人对贾兴安说,你还不去帮咱四大爷把牛娃娘收殓了。贾兴安说,要去你们去,俺丢不起那人。喜槐才走多久,她就和铁蛋搞上了。
  后来,是咱四大爷为牛娃娘发的丧,说好歹也算有过女人了。 
 
二十九 咱四大爷端炮楼(1)
  贾寨人盼的大雨终于来了。
  雨下得好,扯天扯地的。连着下了几天雨,村里人就受不了了,平原地带就是这样,不下雨要旱,村里人操心,下多了要涝,村里人还是操心。下了几天雨就沟满壕平的了,河里开始涨水,河里涨水寨沟里自然也涨水,然后水漫过寨沟进了村。水在各家各户的门口徘徊。在低洼处的人家,水开始进屋,水进屋就用脸盆往外泼。于是,各家各户便响起了泼水声。雨停了,可水还在涨。女人一边泼着家里的水,一边骂着说,赶明天晴了咱盖楼,水进了屋咱上二楼住。男人说,只有日本鬼子才有本事住楼,还不用自己盖。男人说着抬头向炮楼方向望了一眼。
  “哎哟!”
  男人这一望可不得了,不由叫了出来。炮楼四周一片汪洋,炮楼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炮楼变成船,像汪洋中的一条船,在风雨飘摇中颤抖。原来那三层的炮楼立在那里显得极为高大雄壮,现在淹得还剩两层;原来炮楼离家很近,现在好像飘走了,变远了。男人扔掉泼水的盆,光着脚噼里啪啦蹚水跑出院门,喊:
  “炮楼淹了,炮楼淹了!”
  喊声充满了激情。村里人听到喊声激动地从家里跑出来来到村头。
  “哇——”
  人们嘴里不由发着感慨。
  “真淹了,真淹了。”
  “迟早要淹,咱三大爷早就给小日本看好风水了。”
  “那地方哪是人住的,荒郊野地的。”
  人们站在村口望着炮楼,半天也没发现炮楼上有动静,连站岗的也没见了。平常不管啥时候都有鬼子在炮楼上晃悠的。
  “鬼子不会都被淹死了吧。”
  “不可能,你被淹死了,鬼子也淹不死。人家那炮楼是三层。”
  “那会不会饿死了。”
  “更不可能,你被饿死鬼子也饿不死,炮楼里的粮食够吃半年的。”
  “那咋回事,咋没动静了呢?”
  有人喊贾文清去看看,看看鬼子咋没动静了。咱三大爷不想去,嫌水太深。村里人说,怕什么,你会水,又不让你走路过去,走路过去还要拐弯,你可以凫水过去,操直路。咱三大爷嘴里说着不去,却把衣服脱了。人们看着咱三大爷向炮楼走去,从路东向路西咱三大爷走得太费劲。那路被水淹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路只露出一条黑线,就像老天爷尿了尿不小心遗下的裤腰带。咱三大爷过了路,水开始有齐腰深了,咱三大爷是游着进炮楼的。村里人看到一直到咱三大爷进了炮楼,炮楼里也没动静。
  咱三大爷没进炮楼多久,便惊慌失措地从炮楼里钻了出来,叫唤着就像挨了刀一样。咱三大爷往回跑着,惊慌地嚎叫:
  “死人啦,死人啦,炮楼里死人啦!”
  村里人见咱三大爷在水里连跑带扑腾地回来了。咱三大爷边跑边喊,嘴巴一张一张的像淹死的鱼。人们也听不清他喊啥,见他上了公路,一屁股坐在路上,在那里哇哇大吐起来。咱三大爷累坏了。村里人上了公路,来到咱三大爷身边。咱三大爷望望村里人说话颠三倒四的。咱三大爷说:“血、血,光着屁股。日本鬼子裤裆里只绑块白布,真日怪。”
  有人问:“到底咋回事,你慢慢说。”
  咱三大爷说:“死了,日本人都被打死了。”
  “啊——”
  村里人互相望望,惊异地张着嘴。问:“谁干的?”
  咱三大爷回答:“俺是谁呀谁是俺,黑马团来白马团。”
  “什么!什么?”
  咱三大爷说:“那炮楼的墙上还有字,上面就是这样写的。”
  后来,村里人到炮楼里看,见墙上写的是顺口溜。如下:
  日本鬼子太混蛋
  烧杀抢掠啥都干
  乡亲们呀该咋办
  端了炮楼让滚蛋
  俺是谁呀谁是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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