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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们一惊,没料到有人出面干涉。有的便撒了手,其余几人慌忙跟着撒手,那扔得慢的便被木头砸了腿,痛得在原地抱着脚乱跳。方密之和喻连河此刻也跳下马来。
浪子们眼见是两个外地的书生,气得哇哇大叫。有几个便冲上来挥拳就打。喻连河身影飞起,口中念念有词。但见他只是用衣袖左抽右打几下,几个浪子便滚翻在地,能爬起来的便飞奔而去,爬不起来的则在地上哭爹叫娘。余下的都知道来了硬角色,便不敢再闹,悻悻而退。窦某却不服气,操了柄钢叉猛掷过去,钢叉破空飞向喻连河的胸口,但见喻连河朝飞来的钢叉微微一笑,钢叉飞到身上的一刹那,他微微侧身,一伸手便将钢叉抓在手上。浪子们吓得一愣,一时鸦雀无声,窦某抖得如筛糠一般,欲跑却迈不开腿,裆中一急,撒了泡尿,尿渗出袍,吧嗒吧嗒地滴到地上。喻连河冷笑几声,双手举起钢叉朝自己的一条腿上一砸,但听“咔”的一声响,钢叉折为两半。他将钢叉朝地上一掼,有叉的半截插在地上,没叉那半截也插在地上。众浪子面面相虚。只听喻连河大喝一声:“尔等还不快滚!”众人如得圣令般拔腿就跑。
方密之乐得抚掌大笑道:“喻兄武功盖世,果然名不虚传。”
董旻在门后瞧得清楚,一边搬门后的东西,一边朝董小宛道:“来救兵了。”
方密之和喻连河牵马进了院门。董小宛眼见是方大公子,便委屈地哭了起来,手里还提着一把菜刀。她身后站着惜惜则握着两把剪刀,单妈握着一柄斧头,陈大娘则握着一柄砍柴刀。她们都准备待那帮浪子破门而入之后和他们拼命。方密之和喻连河见她们如此情景,方知自己来得是多么及时,否则凭这几个弱女子,后果真不敢设想!
众人一阵唏嘘感概之后,方密之和喻连河就在树上拴了马,然后步入了客堂,惜惜已泡上茶,奉上前来。
董小宛重新整了衣装,下楼来道了万福。然后问方密之道:“这位公子”
“姓喻名连河,巴蜀才子,不仅文采动人,而且武功盖世,复社中难得的君子。”
喻连河觉得董小宛果然名不虚传,楚楚动人而又仪态万方,清新脱俗,真是奇女子。
当下,两人各自施礼见过。
“方公子,”董小宛迫不及待地问道:“此来可知冒公子消息?”
“什么?冒辟疆没再来吗?”
惜惜插嘴道:“说好今年春来接我姐姐,害得我姐姐人都愁瘦了,却连鬼影子都没见一个。是不是冒公子变心了?若是不爱我姐姐,叫他早说个信,别害人。”
“惜惜。”董小宛朝她瞪瞪眼。
“我偏要说。那个冒公子就是没心没肝。”惜惜跺脚道。
方密之劝道:“我与冒辟疆相交多年,深知他的为人。他从不轻易允诺。诺则必行。
此番未来迎接宛姑娘,一定有什么羁绊了。还望宛姑娘见谅一些。”
喻连河也帮腔道:“冒公子一向重情重义,绝不会食言。
我看他必有另外的紧急之事。望宛姑娘切勿有过头的猜疑。”
董小宛叹了口气,哀怨地说道:“我也知道冒公子非负心之人,只是情到真处,一丝阴影晃过便惊心而已。”
方密之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好羡慕冒公子有你这样痴心的红颜知己,若遇着他,定要他火速赶来。”
吃罢晚饭,众人又到客堂里喝茶,又说了一些闲话,喻连河自觉有些不胜酒力,便起身告辞。方密之也欲告辞,被董小宛强行留住。喻连河只好独自去寻范云威,他俩明天一早还得到扬州去找郑超家。
方密之吹吹杯中的浮茶,轻轻呷了一口。他放下杯盏的一刹那,瞥见惜惜躲在屏风后偷看自己,猛然想起那天在媚香楼和她同席共枕因而破了她的处女之身,便觉得惜惜已非昔日的惜惜,而今已经是一个比较标致的女人了。惜惜和他眼光一碰,慌忙躲避,脸上却飞了红霞。大脚单妈刚好送茶点进来,见她有点怪,便问:“惜惜,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惜惜道:“刚才多喝了几杯,有些不适。”“你去休息一会儿罢,这里我来应付。”惜惜趁势走开去。
董小宛问:“方公子,今天多亏你了,要不然还不知闹出什么事儿来。请问,方公子何故又到了此间?”
“我本想到黄山探望姑母,不想碰上喻连河,便随他到江阴走一走,顺便来看看你,我以为冒公子可能也在此处呢。”
董小宛又叹了口气。方密之也知说错了话,慌忙岔开话题道:“侯朝宗和李香君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董小宛只当这对良缘佳偶出了什么差错,便担心说道:“这一年多未得姐妹们消息,也不知她们过得好不好。”
方密之道:“他们俩已喜结连理了!”
董小宛听了这消息却没有大喜过望,因为这是她意料中的事。她立刻想到自身的凄凉处境,不禁神伤。她淡淡的说:“香君真幸运!”
“香君真是有气节的奇女子。侯朝宗手里当时没有多少银子,找杨龙友借了点钱给香君做了一套新衣裙,但后来得知这钱是杨龙友瞒着众人找阮大铖那个阉党借的,香君当场将衣裙脱下扔在地上还跺了几脚,说她宁肯穷死,也不愿受他那种贼子一分情意。”
“好有骨气的姐姐!”
“香君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不过,宛姑娘的骨气跟她比也不相上下啊!”
董小宛听他夸自己,心里欢喜。毕竟这一年多她断了应酬,这种恭维自己的话听得少了,而世上有几个女人不喜欢听恭维话呢。她自己私下里也曾对着镜子恭维自己呢!
她问道:“方公子,你刚才说要去黄山,几时出发呢?”
“明日就动身。”
“我要跟你去。”
“这”
“我早就倾慕黄山风光,只恨未得机会。何况苏州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只有出去避一避,否则还不被别人逼死。”
“好吧,我带你去。不过,我可不敢和你单独同行,将来冒公子不撕我的皮才怪。”
“我叫我娘一起去,好吗?”
“好。就这样。”
夜深了,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树影斑驳,四下宁静。
董小宛笑道:“方公子一向风流任性,让惜惜伴你入梦,可否?”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
“惜惜可是你破的身子,你真这么绝情?”
说归说,做归做。当方密之宽衣解带躺上床时,惜惜像一个幽灵飘进房来,方密之欲拒不能,内心惭愧之极。
江风透过船篷的缝隙吹进舱来,董小宛冰雪似的肌肤感到了寒意,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陈大娘慌忙就在船夫的锅盆中熬了一盆姜汁水,让她先吃两瓣大蒜,再喝姜汁,御寒防病。大蒜辣在心窝,董小宛差点哭了。
此刻,船正在长江上穿过薄薄的雾霭。天气阴沉,没有初夏的气息,船夫在船尾摆着曲橹,自言自语道:“看来要下雨了。”
方密之坐在船头翻着董小宛写的诗句,不停地赞叹,“说宛君艺冠秦淮确不为过,虽须眉也不及也。”方密之叫仆人磨墨端砚,提笔在封面上写下:“花影艳词集。”几个字。
他说:“宛君,这些词真是你写的?”
“当然。方公子难道不信?你可以考我。”
方密之心想在这船上也没事可干,就让她填词,自己也开开心吧。便道:“宛君能不能口占一阙《虞美人》,让我开开眼界。”
“好吧,你慢慢等着。”董小宛望着大江中空濛之景,沉吟一会儿,便缓缓道出一首词来,词句随风飘入方密之的耳中:
姜汤暗藏伯牙指,抚我心中弦。
半渡残雾绕红颜,惟有芦花,还是旧情缘。
酥胸揣杯欲醉心,情字眉间悬,问君佳期是何年?
恰似春水,愁煞宛君言。
方密之听她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口占了这首词,抚掌赞道:“宛君可比当年李清照,乃当世奇女也,请受方密之一拜以示景仰。”方密之说罢,真的朝董小宛鞠了一躬。其实,他此刻的心里却很矛盾,首先他庆幸冒辟疆能得如此才貌双绝的佳丽。其次,他也后悔当初不如自己配此良缘,但这个念头只是像飞过池面的蜻蜓在水面上投下的阴影一样很快就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黄山脚下,卧云庵前,几株松柏投下的浓荫中有一块天然的大青石桌,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尼姑正在下围棋。一个叫方惟仪,她就是方密之此行前去拜访的姑妈,另一个叫妙端,人们都叫她妙端师太。随着棋子如更漏滴下的水珠一粒粒落在棋盘上,时光正一寸寸移动。
妙端不慎落错了子,慌忙伸手拿起,方惟仪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道:“不行,不行,落子无悔。”眼见这盘棋就要输了,突然出现了转机,她岂能放过。妙端也不服气。两个老尼姑在树荫下争执起来。
妙端使气道:“不下了。”将棋盘趁势一推,黑子白子便乱了阵脚,挤成几堆,已不成其为棋局。方惟仪道:“不下就不下。今天白陪你坐了一下午。腰都酸了,按老规矩,罚你捶背。”
妙端道:“你坐好。”提着双拳在她背上擂鼓般捶下,方惟仪大叫:“轻点。”
就在这时,方惟仪看见淡紫色的暮岚之下的山道上,缓缓驶来一架绛红色的马车,马车前面有一位骑马的飘逸公子。
他们身后是桔黄色的夕阳和灿烂的天空。她猛然预感到也许是什么亲人来了。她用手揉揉眼,无奈昏花的老眼却没能看得更清楚。妙端也停了手,痴痴地瞧着马车走近
车马在卧云庵前停下来,那公子跳下马,走到方惟仪眼前恭敬地叫了声:“姑妈。”
她才从如烟记忆中抓住了一个形象,知道站在面前就是她的亲侄儿方密之。她握住他的手,激动不已,多年平静的心荡起了涟漪。然后,忙引见了妙端师太。
这时,董小宛也撑住陈大娘的肩轻轻一跳,便下了马车。
方密之将董小宛母女介绍给二位师太,方惟仪和妙端都是极信迷信的女人,她俩一见董小宛,便喜欢得不得了,因为昨夜她俩曾同时梦见嫦娥光临,心里都想到这个美梦正应在董小宛身上。
到了这清静脱俗之地,董小宛如鱼得水,加上这两位师太的怜爱,她认为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已然降临。每天和方密之登山游玩,陈大娘则学念佛经,这才明白自己一生不幸的缘故是不会释佛而致,心里便决定今后一定天天释佛念经,普渡自己及家人的灵魂。
方密之和姑妈方惟仪叙了许多久别重逢的家常之后,耐不得寂寞,觉得黄山也枯燥无味,便要告辞。董小宛却想多住一段时间,方惟仪和妙端爽快答应她不管住多久都可以。方密之这才放心地告辞而去,董小宛叮嘱他:“遇到冒公子,就叫他到黄山来接我。”
董小宛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去山脚下的清泉里汲来泉水,用文火慢慢烧开,泡上黄山特产的云雾茶。等方惟仪和妙端修完早课,茶已微凉,正好可以饮用。
陈大娘闲着无聊,便养起蚕来,方惟仪和妙端也迷上蚕,没事也来帮着料理。她们自己动手做了一只又一只蚕匾,看着青绿的桑叶之间滚动的白花花的蚕虫,听着沙沙沙的咀嚼之声,几个女人脸上掠过欣慰的笑容,董小宛便常常和妙端师太背着竹篓去山林间剪摘桑叶。她俩在树丛间穿梭,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啁鸣着,拨弄下一些水滴,掉在她俩的脸上。空气中到处都是松脂和新鲜植物的气息。这一带桑树并不多,偶而遇上三两株,俩人便欣喜不已,但听得剪刀嚓嚓直响,董小宛有一次还吃到许多桑果,嘴唇涂得乌红乌红的。
几只喜鹊似乎不怕人,也跳到枝头上抢食桑果呢。当她和妙端师太脸上淌着汗水背着竹篓回到卧云庵时,炊烟中已飘来晚餐的香味。有时下了雨,就得等阳光晒干桑叶才能采,董小宛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满天星光之下的卧云庵像一只温柔的动物正等着自己回家。
转眼之间,蚕结了茧,蚕房中就开满了卵形的雪白花朵,又一个幸福的轮回走到了终点。
每当月圆之夜,董小宛便和方惟仪去峰峦之间寻挖月华草,这是治疗风寒的良药。每挖到一棵,便在岩石上将它捶烂,否则过半个时辰它就会变硬,再想捶烂就要费劲了。于是,黄山樵夫便不断地发觉在月圆之夜的山岩上有一位白衣美女捣药,四周的村镇茶舍之间便渐渐传说开来,最后便有人认定是嫦娥捣药,若有不信者,则有人反问道:“那个女人谁认识?”
有一天,董小宛和方惟仪天亮才踩着露水回来,远远就看见妙端站在庵门前焦急地徘徊。妙端看见她俩才松了口气。
她告诉她俩,据附近的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