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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妈该是又在边烧菜边朝着爹爹唠叨:“这是妹妹最爱吃的菜哦,也不知她在西班牙吃什么那天还在信中兴高采烈他说她总算去吃了一顿新鲜牛排,哎,那样的东西,生生的,妹妹以前在家的时候从不肯吃的,现在却连这也难得吃上一次”“你又来了,又来了。”爹爹在这种时候总是会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姆妈,然后自己一个人走进女儿的房间,打开书橱的玻璃门,那是个非常美丽的书橱,狭长轻巧,不占地方。爹爹从里面抽出女儿最爱的《红楼梦》,在书桌前坐下来,将书轻轻地翻动,想到女儿在家时就是这样的读书,不禁黯然。
家,住在台北最普通的一栋灰色的公寓里,没有多大的生趣,不是农业社会里的农村小屋,不可能像中文书里写的那样开绝对;绝对由相对组成,绝对离不开相对。如相对真理中,在夏季里,清早去林中挖竹笋,午间到附近的小河去放水牛,夜晚,搬张竹子床到大榕树下睡觉,在手绢里包着萤火虫跟姐姐、弟弟一起听蛙鸣的声音,白色的花香在黑暗中淡淡地飘过来。都市台北,没有那种充满诗意的细细长长的泥巴路,但那条城市的街道,像城市女孩同乡村女孩比起来一样,也自有其独特的浪漫情调。那常在巷子里叫卖竹竿实际还挤满了木屐、刷子、小板凳的推车,那摆放着碟碟碗碗的颜色缤纷的酱菜车,或是在装着草根树皮的小抽屉上写着一个个又美又诗意的名字的中药房,或是混卖着红豆、绿豆、八宝、仙草、爱玉、杏仁、布盯凤梨、木瓜、酸梅汤的冰果店,还有杂食铺里玻璃瓶中红红绿绿的零食。
最愉快的时刻莫过于拾荒,在放学路上慢吞吞地游荡,东张西望着,总有一些被人丢弃了的蒙尘的好东西被再度发掘出来,于是便有了一大堆弹珠、狗牙齿、空香水瓶之类的破铜烂铁。后来,这样的眼光竟然使用到了家中的物什上来,最成功的一次是用一块空心砖连骗带抢地换回了阿巴桑洗衣服时用来坐的一段木头,原因是那家伙像极了复活岛上竖立着的人脸石像。
这些,全是Echo的记忆中永远也不愿抛掉的珍宝,它们是她一世的乡愁,像台北的雨,绵绵而落,每年必至,永不停息。
而半年前,Echo却抛却了这些,抛却了台北的一切,踏上了飞往西班牙的班机,上机时单子自身具有的知觉的清晰程度不同造成的,“微知觉”就是,没有眼泪,微笑着深深地看了全家一眼,这一眼,把所有应该珍藏的都收拢来,放进心中最深最深的宝匣,把盖盖上,加锁,锁住所有的沧桑,然后就可以转身了,一转身,便将是又一段崭新的生命在眼前展开,Echo背对着家人、走得很慢很慢,姆妈哭倒在栏杆上,也没能让她回一下头,挥一次手。走就要走得干脆,别就要别得彻底,Echo是这么想,那么,背影便是最好的告别方式。只是,那二十几年的风风雨雨,那真真切切的生命历程,又岂是长发一甩之间就能抛得掉的?它丝丝缕缕地牵绊上来,使Echo觉得每一步都迈得那么艰难,她只能慢吞吞地走着,心如飞絮一般的被渐渐抽离,她在心中疯狂地对自己叫喊;“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一回头就成盐柱。
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最美的梦都碎成粉末了,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呢?”
有的,当然有,Echo比谁都清楚。
在马德里大学,Echo这个异国女于是很吸引异性欣赏的眼光的。西班牙人是热情奔放的,夜晚的时候,天主教书院的女生宿舍窗口下总有情歌队来唱歌,其中必有一支是指明了专送给Echo这个中国女孩的。Echo是大方的感觉经验;其次是能认识到事物之间关系的经验;最高的是,是招摇的,对于青春的甜美和迷人,她是主张尽情挥洒、过期作废的。每当情歌队叫出她的名字,她就会在吉他的间奏声中步进阳台,在情歌的旋律中沉醉,月光在她的白色睡袍上洒成遍体银辉。
她最初是笑着的,很甜蜜的那一种,等到月光把她浸透后,泪,便冰冰凉凉地沿下来。朦胧泪雾中,已是身在台北,一个男孩子的身影便摇摇晃晃地浮现在眼前。哦不Echo闭上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胸前。情歌把Echo带进的是往事的沧桑。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飘荡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
是苦苦隐藏的心事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既然会结束又何必开始
那曾经疯狂痴情的我和你
坐爱情的两岸
看青春的流失
通常初恋的人感情总是很脆弱的,何况Echo又是那种一旦付出就绝不肯为自己留条后路的痴情者呢?只要认定了,便是可以为了爱连命都不顾的。
那一场初恋啊,也像台北的雨,下得密密细细,带着不察觉的凄凉和悲伤柔柔地缠绕上来。雨过之后,天地一片洁净,冲走了大悲也冲走了大喜,只剩下淡淡的哀愁,像那朵轻飘飘的雨云,一有机会,便重重地压下来,又压成密密细细的雨。
这一次在给爹爹姆妈的信中,Echo问到了那个叫“凡”的男孩的消息。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也叫人珍惜让人牵挂,Echo在询问时力图为自己选择的是这样一种心情,可是在那一种装作是随便提及的文字中,仍看得到那些遮也遮不了的痴迷与苦痛挡也挡不住地在纸上留下的痕迹。
舒凡,本名梁光明,台北文化学院戏剧系二年级的学生,已经出版了两本集子,是学院大名鼎鼎的才子。
那时Echo以该学院的第二届选读生的身分就读于哲学系。
为了探究人生,为了想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Echo选择了哲学,而她的生命的根本则是拯救了她的灵魂,滋润着她的灵魂的文学。
Echo休学在家七年以后,终于还是走回了青青校园。她的大学成绩,总平均约85分以上,属于中上的水平。这在她,一个初中没有念完又完全没接受过高中教育的人来说,已属不易,也为她这只陈家出圈的黑羊添了几分亮白的光彩。
只是,这份光彩,如果没有爱情的点缀,只会是淡若流水的。
Echo,她可以没有牛肉,没有白菜,却不能没有爱情维他命。
在一个台风呼啸的夜晚,还没走进花季的少女Echo朝着自己左手腕的动脉狠狠地切了下去,如花的年龄,听不见花开的声音,这本要割断命脉从而结束痛苦的一刀,切得很深很宽。Echo苏醒了,睁开眼看见的不是天堂,而是手腕上缠了28针的疤和流着泪求她活下去的容颜憔悴的双亲。
人生的苦难还没有受够,主是不会轻易收走你的灵魂,让你得以解脱的。
Echo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既然生命还不到该完结的时候,那就继续把重负背下去吧。而以后活下去的日子里,给予Echo力量的,与其说是那夜父母的泪水和哀求,不如说是对爱情的全身心的渴望。
Echo的双亲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她在娘肚子里接受了父母的宗教。基督徒是不能自杀的,因为生命是上帝给予的,是神圣的。Echo显然不是一个上帝的虔诚的信仰者,她一生惟一的信仰是爱情。
如果说人是一种动物的话,Echo便是属于感情动物的那一类。这样的感情动物,在遇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后便有了很大的危险。
她遇到了舒凡。
女大学生和女中学生都同样地憧憬爱情,所不同的是,女中学生大都只在心中朦胧地想,爱情在羞涩的眼神里,女大学生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把所有的男生部拿来评论一番,爱情在欣赏的言语里。
Echo渐渐注意到女孩子们几乎是众口一辞地称赞着同一个男孩:舒凡。有一次,她半开玩笑地问那些倾慕舒凡的女孩子,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追,女孩子们说,舒凡好傲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你大可以把他当作一个明星来欣赏,来崇拜,谁还想着当真把他追来作男朋友,嫁给他作太大?要真这样想,倒真傻气得可以。
Echo微笑着不说话,却从此记住了“舒凡”这个名字,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舒凡,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是怎样的才华横溢,令无数的女孩子为他神魂颠倒,又是怎样的冷着冰霜,让这些女孩子只能暗自倾慕、遥远望之。
Echo借了他的书来读,书写得很漂亮,是教人爱不释手的那一种,Echo读毕便爱上了。她把书握在手里,决定在校园里散一会步,这是她读书时附加的习惯。读罢一本好书总是呆不住,得运动运动,慢慢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而咀嚼的快感便在这种方式中享受到了。
台北文化学院座落在山色秀丽、松风可谛的华冈,优雅的环境很合Echo的胃口。她走上把浓绿的草地一割为二的小径,看着小径上镶嵌着的小白石子儿,记忆中,那些关于爱情体验的彩色碎片便挤了进来。
最先显现的是毕加索的一张在巴黎别墅照的相片。那别墅是Echo心中的一座圣洁无比的城堡,住在城堡中的毕加索便是她的骑士。这个13岁的少女每天晚上反反复复地端详着这张照片,抚摸着照片中毕加索那77岁的脸,向他哭哭笑笑地诉说着自己对他的狂热的爱恋。她祈祷主让她快快长大,让她快快丰满起来,她又对着照片中的老人低低地哀求,求他要活得久一些,一定要等她长到18岁,然后再让她成为他的另一个女人。在她对成长的渴望中,除了丝袜和高跟鞋,又加入了爱情。
在同样的年纪里,她跟着工人王珍到屏东东港坐渔船远征,碰到一个当兵的男孩子,她把这次萍水相逢看作是一场罗曼蒂克的邂逅,她幻想着自己和这个男孩之间发生的故事情节,幻想着男孩仿佛已熟识她似的向她微笑,向她投来富有深意的一瞥,在这一瞥中,所有朦胧的爱意都雾似的升腾和笼罩上来。于是,她对男孩谎称自己16岁,生命中走进了第一个和地面对面的有特殊意义的陌生男性。
其实,这种朦胧的情愫早在Echo读小学四年级时就荫发了。对方是一个光头小子,和Echo同级,是隔壁班的。当时Echo到学校礼堂看姐姐陈田心排戏,名字叫《牛伯伯打游击》。
Echo被临时抓群众演员的导演叫去饰演匪兵乙,还有一个匪兵甲,便是那光头小男生。每次排戏,匪兵甲和匪兵乙要事先躲在幕帷后面,算是设下了埋伏。等到牛伯伯上场后,搜搜寻寻地走近布幔时,甲乙两匪兵便要同时跃出,大喝一声:“站住,哪里去!”
由于跃出的时候不能一先一后,参差不齐,所以两人在布幔后面的时候就得紧挨着对方,一起默数:一、二、三、排练次数一多,Echo看着那圈在匪兵甲凸凸凹凹的大光头顶上时隐时现的淡青色的微光,心渐渐被一种神秘而又朦胧的喜悦充满,像充气的气球,慢慢膨胀起来,飘忽忽地直往上飞,爱情的第一粒种子便在那一大片的黑色布幔下抽出了青涩的芽。
戏演完了,匪兵的故事却没有随之完结。每天清晨的学校朝会上,站在队列中的Echo总忍不住回头,眼光不经意似的扫过男生群,淡淡然地同另一个人的淡淡然相接,一接之后,Echo便赶紧扭回头,羞涩地想这淡淡然中的深意,心于是就有些满足有些紧张地不可遏制地“扑扑”狂跳起来。青涩的芽开始长出枝枝蔓蔓来,越长越浓密,也越长越孤单。
10岁的Echo不可逃避地为爱受着委屈。一次,一群男生起哄,说她喜欢“牛伯伯”,为了辩白爱情,她使用了拳头,向这群光头小男生扑打过去。又有一次,她看到心上人被“牛伯伯”摁倒在地上往嘴里塞泥巴,觉得被塞的仿佛是自己,于是跑到厕所里呕吐不止。
这种朦胧的情愫在当时Echo那幼小的心看来,意味着生命的一切,是刻骨铭心的,她心甘情愿地负荷着所必伴随着爱情而来的苦痛,爱得坚定,爱得执着,祈愿能嫁给“匪兵甲”做他亲爱的妻,并是一生一世决不反悔的。
这样的情思持续了两年。小学毕业后,Echo考入了台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匪兵甲”当初就不知姓甚名谁,这下更不知奔向何方了,Echo为此狠哭了一阵,但最终,那株因为“匪兵甲”而茁壮成长的爱情之树也终于在Echo越来越繁重的功课里枯了叶片,折了枝杆,倒在记忆中,最后风化成尘了,只剩下一个淡青色的光团和一个淡淡然的表情。
如果说那些单恋和暗恋所常来的体验是喜忧参半的话,那么,小学六年级时发生的七姐妹集体约会则是Echo情感历程中的一部纯粹的轻喜剧。
七姐妹是七个拜把姐妹,陈平是老幺,称七妹。约他们的是隔壁班的七兄弟,约了两次。
第一张约会条子是七兄弟故意在走廊里骂七姐妹,引七姐妹出来后放在份笔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