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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休息期间,沈青青先把他介绍给了渤大机械的总会计师徐福生,这是个戴着深度镜片的上海老头,他的上海味普通话里常夹杂着IPO之类的洋文。王晓野与他的沟通很容易,对他也格外尊敬;让这财会专业的老前辈感觉十分受用。过了一会儿,沈青青兴致勃勃地把一位女人拉到了王晓野面前说,“王总,给你介绍一位靓女。这位就是渤大机械的董事会秘书兼证券部主任朱倚云女士。你的不少传真都发到了她那儿。”
王晓野的眼睛不禁一亮,心也怦然一跳。他默默进行的祷告居然成真:眼前的女人正是自己的目光在会场中锁定的那位少妇。王晓野立刻闻到了一股怡人的气息,异国情调的那种,好像牛奶、奶酪和黄油的混合香味儿。这个女人身上天然存在着一种娴静,她面颊清秀,鼻梁很直,眼睛周围有种希腊雕塑里的凹凸美感,眼神里隐隐透露出一种让男人心动的单纯目光,一种天然的诱惑!她的身材丰腴而修长,肤色白得出奇!
王晓野的第一反应是:这才是真正的尤物!自然、性感而天真无邪!他脑子里立刻扬起了“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但回旋的是他自己重新组合的画面:俄罗斯的茫茫草原、悠闲的牧羊女、奶牛、羊群,还有盛在杯子里金黄剔透的白葡萄酒。王晓野看女人,第一眼总是直盯其目光,然后用极快的速度扫视女人全身,再落回女人的眼睛。他再次感到了朱倚云目光中静静流淌的一种淡淡的忧郁,那是他欣赏无比的“寂静的美”。
“多么忧郁的美女!我该务实还是务虚?”他问自己,“可是无论务实还是务虚,都值得拼命争取这单业务啊!”女人像一朵飘来的云彩,既实又虚,虚实相间。而面对王晓野,朱倚云明显有点紧张,只好将目光闪开。当王晓野和她握手时,发现她手心已经沁出的汗。他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歌剧《波西米亚人》里的咏叹调:“冰凉的小手”。可热乎乎的小手不是更易动情吗?
接下来谁也没谈业务,只谈喜儿的命运,以及黄世仁的悲哀!
研讨会还未闭幕,王晓野再次找到渤大机械的这两位人物聊天。他这次小心地问到了他们公司H股上市的进展。但两人都对这个主题避而不谈,于是大家进入闲聊。为了不扫王晓野的兴,两人都表示王晓野精彩的发言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回去之后一定向老总推荐曼哈顿证券。“说不定我们可以找到其它机会合作。”徐福生说。
朱倚云忙接上说,“况且我们与中介机构还没签定正式协议,没准你们还有希望呢?”这话让王晓野眼睛一亮:原来并未最后定夺。
女人说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他,目光中再现天然的诱惑,仿佛是一种不经意的呼唤。王晓野知道女人的目光其实是自然的,诱惑是自己的诠释,可这自然的诱惑不是更有力吗?
第九章 海龟龟迹 (1997年2月)
海龟龟迹 一
回香港的飞机上,王晓野不再琢磨渤大机械,而是回味渤大机械的女人,顿感力量倍增。好色原来是一种力量,就跟悲痛一样,端看你如何化悲痛为力量。回首往事,王晓野蓦然发现自己原来在十二岁就已具备好色之徒的根基。因为他除了有遗传基因,还有些理论基础。
王晓野上小学时正逢学理论成风,所谓理论就是《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革命理
论对小学生自然了无生趣。但好奇心驱使他偷偷翻遍了家里的全部藏书,结果发现当医生的母亲那部巨厚的《妇产科学》值得学习,于是他钻研理论的热情大增,学习过程充满了读禁书的心跳和愉悦,里面的插图和名词令其想入非非,并诱使他狼吞虎咽地猛查字典。那时全社会都强调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连学生也得经常出去学工、学农、学军。
王晓野的少年时代毫无任何色情之物,所以对于性的一手资料只能来自大自然的启示,而他的邻居毛子就是个大自然之子。毛子的学习成绩极差,但他在游泳、逮鱼、上树和养猫养狗等方面却是个全能的天才。夏天在河里游泳时,男生常脱光了衣服裸泳,有时还会躺在河滩上晒太阳,把全身晒得黝黑。夏日的茂盛充满诱惑,也令人更趋于自然。毛子是大自然天然的演绎家和示范者,他有一项最受欢迎的节目,是摆弄他自己身上的那个家伙。只见他三搓两柔,就将自己下体上那个软不拉塌的玩艺儿弄得坚硬矗立,如高射炮一般骄傲地指向蓝天,而他那卷精致的包皮,则被他的双手收放自如,上下翻滚,如同收放他的裤脚一般熟练。毛子露出得意的微笑,让那翘起的高射炮供大家观赏,于是河滩上往往出现一排高射炮,并互比大小,比谁撒尿撒得远。那时从记录片上常看到美国飞机在越南战场横行,所以大家都乐于在阳光下搜索美国的鬼怪式战斗机。
毛子告诉大家,凡是公的迟早都会去干母的,所有的动物都是这样。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神秘,大家如电影中的地下工作者一般压低声音向他提问,然后一起贼笑,并展开遐想。
王晓野从小就发现家事也都与色事有关。那时他老见他父母吵架,而吵架主因是他爸有外遇。直到到文革期间他爸挨斗时,王晓野才知道,他爸之所以到这个山沟的电厂来当领导,是被贬而流放的性质,因为他在北京和省城工作期间都因在男女问题上“不拘小节”而受到处分,因此官阶从正厅级被降到了处级,从城里被贬到了山沟。当王晓野在女人方面出现和他爸同样的问题时,他妈就指着他骂:和你爸一路货色!
后来他爸来美国探亲时告诉王晓野:“其实你爷爷更风流,他共有三个老婆!好在解放前家道已破,家产全被我赌光,他却毫不介意,好像还有点鼓励我赌的意思。他人活得潇洒,除了行医看病,他还喜欢用《易经》算卦,在老家被解放前他就给自己摇了一卦,然后在七十岁寿终正寝,好像算好了日子等死一样。现在仔细一想,你爷爷真神了!分明是他给我指了条道。我要是不赌,哪会坐牢,而不坐牢也就不会参加革命啊?”那时他爸一脸醍醐灌顶的神色。
原来除了好色,还得好赌,将人的天性发挥到极至,命运才会有转机!美国是块多元化的福地,尤其便于中国人尽孝道,于是在美国期间,王晓野把他妈带到了教会,让她每星期都可聆听当年在教会学校听的教诲,重新找到了主内兄弟姊妹。为了给这老革命忆苦思甜,王晓野就背着他妈把他爸带出去看脱衣舞,当然还去了拉斯维加斯。他是个孝子!
王晓野后来总结道:当时的社会之所以稳定,除了物质和精神待遇的平均,就连色欲都在搞平均。如果谁的色欲超常,迟早会大祸临头。但人饿过了头身心容易坏事,比如爱情饿过了头就会阳痿,生命饿过了头就会枯萎!中国人的欲望被扭曲得太久了,所以改革开放也促成了性开放,离婚率飙升。
飞机上,王晓野带着童年的梦幻和银行家的憧憬,与朱倚云那充满诱惑的目光和身段一起进入了梦乡。手段和目的此刻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已不再为了项目而勾引女人,而是为了勾引女人去做项目。因为女人,投资银行家才找到了革命的方向和热情!
海龟龟迹 二(1)
本来,中国的股市和银行家在解放前曾有过辉煌的岁月。但革命摧毁了旧世界,当然也毁灭了股市。现在中国又重新恢复了股市,投资银行家也重新出现,其中许多就是王晓野这样的海归。
海归令人在一瞬间联想到“海龟”。每头海龟都有其出生、成长、归来的轨迹,姑且称之为龟迹。王晓野的龟迹自然逃不出时代的影子,但他个人也不乏邪门歪道之处,有时听起
来不着边际,但其形象容易让人联想到堂吉柯德:一个骑着匹瘦马满世界瞎晃悠并随时准备打抱不平或向风车发起进攻的家伙,惟多了点浪漫与风流。
中国人本来很容易被归类:要么是城里人,要么是乡下人。而王晓野从出生开始就两头不着边。若非要给他归类,他只能被叫做“三线人”。说他是城里人,可他分明长在农村,说他是乡下人,他又不是农民,吃的是商品粮。这现象源自一个中国特色:三线工厂。它是冷战格局在中国的体现。
所谓三线,是针对打仗的前线和二线而言,是中国的大后方。对于现在的年轻人,三线已是个陌生的名词。但在三线工厂里长大的孩子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在那火红而疯狂的年代度过了儿童和少年时光,在一种独特的中间地带目睹了奇异的现象。既然是为了备战,此类工厂多在中、西部山区,其产品涵盖了从汽车到枪炮的所有战备物资。每个工厂都是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拥有学校、食堂、医院等公共机构。山里的孩子可上山放风筝,下塘挖藕,下河游泳、逮鱼,也就从山野中汲取了更多的野性。
王晓野他爸是厂里的党委书记,祖籍山东,典型的南下干部,参加过抗美援朝,曾任志愿军运输团团长、师长,他押运的赴朝列车经常被美军的飞机炸得不见首尾,有一次他从被炸散的面粉堆里钻出来,几乎成了个面人,因此他恨透了美国。
文革一到,造反派不知从哪儿找到材料,发现他爸虽然是老革命,但根不正!因为他从小在村里就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兼赌徒,14岁那年因为赌光了家产又还不起赌债被关进大牢。牢友是个地下共产党员,在牢里闲得没事,只好每天听“共匪”讲劫富济贫的故事,原来这就叫革命。他爸念过私塾,初通文墨后便读了《三国演义》和《水浒》,很有些革命的基础。结果他从牢里一出来就投奔了革命。那时他爸的想法挺朴实:不就赌一把么?只要在战场上不死就肯定升官发财!不过他这次下的赌注是自己的命。结果他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中大难不死,而且军功卓著。可造反派到他老家一调查,把他解放前赌光家财和勾引良家妇女的事全抖落出来,一通猛批,游斗时还打断了他一条腿。
王晓野的母亲出生于地主家庭,因为长得漂亮,又是医学院的高才生,被王晓野他爸看上。那时他爸是“大办钢铁指挥部”的指挥长,尽管他妈看不上他爸那副老土的样子,但迫于自己的反动出身,加上他爸当时在单位的官最大,便只好同意,权当他是个当保护伞,认命了!这种婚姻那时比比皆是,类似于现在的“傍大款”。
王晓野上中学时,他妈像《红灯记》里的李奶奶一样给他痛说了“反革命”家史。原来他外公因为是地主,土改队一来就把他抓起来,并发动长工批斗他,没想到长工们不仅不批斗他,反而认定老爷子乐善好施、仗义疏财,是德高望重的恩人,遂集体自发到乡公所请愿,要求放人。此举令土改队长大怒,几个领导一合计,决定速战速决以唤醒长工的阶级觉悟,于是他外公第二天便被枪毙了。王晓野他妈当时正在医学院读书,大舅有一天突然跑到学校告诉她,他们的父亲已被“镇压”了!兄妹俩尽管悲痛万分,却只能躲着人跑到树林里抱头痛哭了一场。王晓野后来读了些书,认为父母的婚姻是一种政治交易,毫无爱情可言,就故意跟他爸大叹命苦,称自己是一场悲剧婚姻的产物。他爸大怒,操起家伙就揍他。“打死你个不孝之子!哪来那么多爱情,全是革命的需要!你懂个屁?”一挨打他就溜,有时躲在同学家里几天不回家,流浪由此生出雏形。
和他爸一样,王晓野也爱赌,也在14岁那年开始离家。那年为了高考,他进了县城的中学,逃离了子弟学校的混世氛围,这是他第一次赌;高考前几个月他突然决定放弃高考,因为他认为自己必须从理科转为文科才有前途,这是第二次赌;后来他独辟蹊径地找到一个乡下中学补习文科。这是第三次赌,结果那年他考上北京外语学院。
第四次赌是在大学毕业那年,在进出口公司的实习让王晓野初尝了充满了压抑的国企滋味。他那时很绝望,明知迟早会被阉掉却依旧平静地在国企度日,这需要一种更大的定力啊!他想逃!于是他选择了留校,因为学校是大家避之不及的老窝。大学里的出国机会虽不如外贸公司和部机关多,但万一有则多是学习机会,出国后没人管,还可以拿个文凭。此外在大学不用坐班,这都对王晓野极具诱惑!但这无疑又是一场豪赌:天知道出国学习的机会哪一年才轮到他?
果然,留校之后,不可预料之事一发不可收拾。他不仅没轮上出国,反而先要去讲师团,于是在领导的鼓励和劝诱下,他到江西的一个山村里当了一年中学英文教师。他和北大毕业的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