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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得双手哆嗦,手指索索地点着李部长:“有本事让你家娃娃考全市第一,考到第一,他一分钱不交,我私人倒贴他1万!”
李部长本已被人推走了,一听这话,一把推开拉他的人,拧转回来,嗓门大得满宴厅里的人都回了头看:“这是你当众放出来的屁,大家都听到了呵!”
校长气急攻心:“我说话算话,不用他门门第一,只要一门考到全市第一,我出一万!他要考不到,你今天承认你今天放屁,还要自己吃下去!”
第二天酒醒,李部长知道酒桌上喝得失了态。失态就失态,左右也是快退二线的干部了,也不很介意,但气头上打赌说的话,还是要算。总要弄件事把绵湖中学的面子下一下。李部长想了想,自己儿子已经念大学去了,也没第二个孩子可以争这口气,一时间又想不起有哪个亲戚家有合适的孩子能考绵湖中学的。正好那天他去小羊镇落实一项农业资金,李部长老家是小羊镇的,一回到镇里,认识的干部们都过来攀谈,李部长一打听,发现自己的表姨家的小儿子赵根林正念初中,成绩十分不错,写一手好毛笔字,写一手好作文。李部长存了心。临走时给赵家放话:只要赵根林有一门功课考到全市第一,包他念绵湖中学。
赵根林放学回来,听母亲转述李部长的话,就如凭空掉下全套的古龙小说,被惊喜砸得晕头转向。他平生只出过一次小羊镇,是代表学校到绵湖市去参加全市中学生作文竞赛,竞赛就在绵湖中学举行,学校里的老建筑是明清古建群,新建筑是欧式的红墙粉瓦,操场临着一面镜子般的湖水,后墙依偎在一脉青山的怀抱里,古木森森,竹影吟吟,他楞在学校门口,以为站在一个梦境入口,竟伸不出脚去。
回到家后,他把绵湖中学的风光说给家里,他爸赵三保听了直叹气,赵根林成绩是不错,早个十年,他也许能考进绵湖中学——但现在学校不光论分数了,还要论票子,他们家仨小子,还没娶进一个媳妇,老伴儿一条左腿常年烂着,治不好的脉管炎,怎么可能供得起绵湖中学的赞助费和食宿费。也不敢和赵根林把话说死了,就哄劝着说:咱走走看吧。忽然天上掉下大馅饼,不仅赵根林进进出出都念叨绵湖,连他妈苏兰英都喜滋滋拖着老烂腿出了屋,把赵根林平时喂的一笼兔子揽过来养:“从今往后到中考,你只管好好读书,天塌下来你都别管。”
李部长丢了句话,赵根林就像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野花儿,发疯地学习起来。他原来6点半就到校的,现在6点就到,原来10点半睡觉的,现在11点半睡觉。下课那点休息时间,他也缩在座位里做数学题,两个外面打工的哥哥听了消息,回家过春节,啥都没带,蹭到废品收购站,捡了满满两大编织袋的试卷和参考书给弟弟扛了回来,一进门,抖活出来,铺了满院子,赵根林就像看到漫天的星斗都康朗朗掉在自家院里,蹴在地下,捡了那本抱这本。
那一年中考,小羊中学终于开了天荒,从校长到学生,无不扬眉吐气,连乡党委书记到城里开会,都面有喜色,谈不上三句话,就扯刚出来的中考成绩。
“知道不,我们小羊镇出了个天才学生。”
“呵?”
“赵根林啊,中考六门课,五门全市第一!!除了英语!”停一停,等听的人惊诧赞叹完毕,再补上一句:“我们镇中学没好英语老师啊,把孩子给耽误了,不然,那英语也肯定是第一!”
李部长接了乡下电话,喜得在办公室就唱起了革命京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满办公室串门子,从农工部串到宣传部,再串到教委,就手就给绵湖中学打电话。
校长一万个不乐意,要是让他说真心话,他真想把那一叠子成绩报告单塞进李部长的屁眼,然后连同这个人一起丢到垃圾筒里,再把垃圾筒倒进厕所的粪坑。但这事影响太大,而赵根林的成绩又考得太好,不录取决不可能。最后折中处理,私人腰包的一万块折成三年的住宿伙食费减免。
33 我儿我儿2006…07…03 11:32:44 网友评论 3 条 天渐晚了,婆娘们张罗着回家做饭,不咸不淡地又劝了几句,陆续都散了,男人们虽然还想再瞅几眼漂亮的城里姑娘,也被吆喝回了,路上人人叹气,有人说咋能想到赵三保这么个老实人家里出个杀人犯,也有人说,根林挺灵光的一个人,怎么做下这个傻事呢。人人都听说这事扯上李家舍的三妮子,三爱那个妮子长得着实标致,一把小腰儿一只手掐得过来,咋看都是个桃花命,戏文上说生着狐狸脸的女娃子是红颜祸水,可不是活活把一个好后生给祸害了。比较一致的意见是,倒是这个左昀,长得一副聪明神气相儿,眉头眼目里提着一股子劲儿,方兜兜的下巴,又端正又好看,看起来是个福命,可惜了这赵根林,用他妈苏兰英的话说,当初要是和这个姑娘好上了,也就不得有这场弥天大祸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根林不过二十郎当的一个人,竟享下这么大的艳福,两个水格灵灵脆格生生藕段儿似的妹子都喜欢过他,死也该甘心。
苏兰英哭了好几天了,下午又吃了一回惊吓,此刻再是哭不动了,红着一双眼,半痴半呆地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左昀,看着看着,心里又是阵阵酸楚,只是流不出眼泪来。
天擦黑的时候,赵三保才摸回了家。赵根林杀的是警察的儿子,而且又是个独子,村上的人都推测说,那警察家里肯定不满于一命换一命,赵家的男丁这三五年里都得当心点儿,所以警察一进村,他就吓得躲出去了。
左昀见他进来,站起身来便说:“赵伯伯。”
赵三保期期艾艾地应了,却窘迫得不行,站在门槛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左昀只得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救赵根林。”
赵三保勾下了头,半晌才斗缩着问:“那还能有救吗?”
左昀一字字地道:“事在人为。”
听说儿子还有活命的希望,老俩口同时瞪圆了眼睛。
“首先,赵根林是自首的,量刑时有从宽的条件,”左昀说,很快就发现自己说得太文乎了,老俩口都露出困惑的样子,她只得字斟句酌地把意思简化:“另外,这个被杀的江勇,本来就是恶霸,先是强占根林的女朋友,然后又打伤了他,还把他的饭碗都给砸了,工程队的机器也砸了我们要给他找个好律师我带了点钱来——虽然不多——”
苏兰英突然说:“我都想好了的,根林这个事有冤的,他是被江勇逼得不得过了,才杀了人。我要去替他喊冤。”
左昀愣了:“喊冤?”
“状子我都请人写了。”苏兰英痴痴地说着,瘸着腿起身进了里屋,拿了一块写满了字的大白布出来:“我要上政府去告地状,我本来就是废人一个,根林打小儿就是我的命疙瘩,三个儿子,那两个都没他一半的灵性,他刚到城里做工时,活计那么苦,又没钱在城里租房子,每天披星戴月地从家里骑车子过去上工,就这样还天天先把我车载到田里去,陪我薅一个钟头的草才走哪个娃娃吃过他那么多个苦哦,本来是个状元的身子。方圆几十里,哪个都以为他笃定将来是读书做宰的命,结果我们做爹妈的没得本事供儿子上学,他被我们这一对老废物祸殃了咧我儿苦哇,上工下工,累得骑车都能睡着,回到家还给我烧水洗脚我是个老祸根呀,是我们俩口子死无用,背晦了我儿”
左昀抬起手,像是想掩住她那漫无边际的絮叨,但最后却握住了自己的手,啜泣被她用力压在了喉咙里,但眼泪却是无法控制的,一滴一滴地从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渗透出来。
“我儿要是没的命了,”苏兰英浑浊的眼睛望着左昀,目光却是穿透了她的,落在她身后的虚无里:“我也同他一道走。我替我儿去暖坑呐。这个娃娃打小儿就怕黑,怕冷,十岁了夜里都揣在我被窝里睡”
赵三保懦懦地看着左昀:“你说我们这去告地状,能帮到根林吗?”
左昀眼泪断线似的啪啦啪啦直掉,呜咽了几口,还是说不出话,便咬着牙狠狠地点了点头:“能!”
赵三保老俩口子要上城里去告地状,村子里早就知道,可赵三保敲开了村头的寿衣店,要买白布,而且要买一丈长的粗白布时,人都愣了。一问,才晓得他去告地状还得有个名目,要申请万人签名,然后呈交法院,以群众的民情请求宽恕他儿子的死罪。
这一说,连村长都说是个好办法,到联合国申办奥运都搞万人签名,签名这事,应该还是管用的。没等天亮老赵两个人就动身,白布上签上了长长的一串名字,不会写字的,就沾点印泥把大拇指的印子盖上去。
地点是左昀帮他们选的,就在东城和南城交接点上的宝塔对面。起初赵三保和苏兰英想当然地要到市政府去磕头请命,左昀解释了半天,他们才弄明白审判判刑是法院的事儿,市政府管不着。宝塔对面是个小寺庙,门口有大块空地,逢初一十五,进香的人多,附近又有一个大型农贸市场,人来人往,容易引起关注。
赵三保和苏兰英在地上跪下,摊开白布后,才发现先前料想得完全不对。总以为这样的事不会有几个好心人肯多看一眼,结果却是——白布上赵根林三个字才出来,周围的人就围了上来。
“你们是赵根林的娘老子?”有人不敢相信地问,苏兰英歪着身体坐在地上,怯生生地把烂腿伸展开来,点着头。
转瞬之间,他们周围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看着状子,再看着老实巴交、头发花白的赵三保和腿脚流脓的苏兰英,人人都说:“作孽噢!”不等赵三保哀求,看了状子的人立即蹲下去就在白布上签名,白布顶头栓着的两支圆珠笔根本来不及换手。
一群老太太边看状子边流眼泪,趴在地下签名,赵三保跪着,见个人动笔就拱下去碰一个头,老太太写了名,竟趴着回磕了一个头,哭着对赵三保说:“老赵家的,你们这娃真是冤得很啊他为我们东城做了大好事呐!”
老太这句话一出口,周围几个签了名的人齐齐地都屈膝跪了,照着赵三保磕还了头去:“这个是真的,江勇不死的话,我们东城那一片的没脚蟹现在都没得地方安身了!”
“你这个头我们受不起啊!”
一个穿西服的中年男人签完名字也跪倒下来,对赵三保和苏兰英说:“我们该给你二老磕头的”
消息疯了似的在全城传开了,后面涌上来要签名的人像浪头似的朝里直扑,笔不够用,自己带了笔的人写完了名字就自觉地把笔留下了,顺手递给别人,几个身强力壮的市民还站在白布的四周,开始维持秩序,疏导人群:“签完的就走啊,签完的让一让”
小庙里的几个和尚端出来一张藤椅,让烂腿的兰英坐下,周围的商店里有人拿来了一张长条桌,把白布铺到了桌面上,要签字的人就在桌子边排成了长龙,流水线似的过去一张一丈长的白布,没到两个小时,就盖满了殷红的手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许多人生怕这签名无效,连身份证号码都签在了上面,记不得身份证的,就写了单位、住址、电话
左昀也在人群里,起初她是随时准备出来应付意外,后来很快就发现,根本没有任何意外需要应付了。汹涌的人群显现出一种可怕的、宗教似的狂热,这种被压抑过度的情绪在这个瞬间是坚不可摧的,而且完全不可理喻,都说中国人胆小怕事,冷漠自私,但在这一刻,人们像是不在乎任何私利了,或者说,除了悲伤和愤怒,他们什么也不在乎了,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名字、单位、地址和真实身份都填写了上去,以支持和挽救自己心目中英雄的生命。法律上赵根林是有罪的,但在情理上,在白绵市民心里,他却是铲除邪恶的英雄。
几个城管的队员站得远远的看着,谁也没敢过来制止。而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交通再次陷入了混乱,许多司机无视路口大呼小叫的交警,就地停下车来,赶过来签名。
接近中午了,交通越来越繁忙,白布已经换了三幅,获得的签名远远超过了开始预期的数目,而人群却像雪团似的越流越大,左昀想去招呼老俩口暂时撤离,却已经挤不进圈子了。
突然,马路的另一边出现了一群人,有二十来个,统一都穿着黑色T恤,在纷杂的行人当中异常扎眼,而且,他们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器械,西瓜刀、木棒、水管。
赵三保捧着厚厚的一堆白布,依然虔诚地朝每个签名的人磕头,人群里有人惊叫起来:“看看看!”围着他的人圈骤然松散开来,不少人紧张地开始后退。
“小心呐!是鑫昌的保安!”
赵三保不知所措地爬起身来,人缝里可见对面马路上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大群人。这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