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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滿肚銀錢學打坐,小沙彌一心婦女害相思。兩人走入廟中,至第二層增院,見幾個和尚,從裡邊走出。於冰舉手道:「敢問眾位師父,貴寺可有個姓金的住在裡面麼?」內中一和尚道:「我們寺中,住客最多,不知你問的是那一房頭?」又一和尚道:「海闊房到有個姓金的,病在那裡。二位若是找他,我領你們去。」於冰道:「是不是,一看便知。」
和尚領二人到一小禪房內,見一人昏昏沉沉,躺在炕上,只有一領破席在身下。二人同看,各大驚喜。城璧道:「我再想不起他在這裡。」忙用手推了推。不換便狂叫了兩聲。城璧道:「這是個甚麼病?」於冰道:「無妨,這是受了驚嚇,略一動他便狂叫。」兩人議論問,已來了六七個和尚。知道是舊相識,各大歡喜道:「有認得他的人,我們將來省多少囉嗦了。
「於冰道:「有冷水,借一碗來。」和尚道:「我們有茶。」
於冰道:「我要水,是與此人治玻」和尚將水取至。於冰道:「眾位且請迴避。」眾和尚道:「我們到要看看你這用涼水治玻」又一和尚道:「治好治不好,我們看他怎麼。」眾和尚方一齊退去。於冰在水內畫了一道符,又念了安神定驚的咒,令城璧將不換扶起。不換又狂叫起來。於冰將水灌下。仙傳法術,救應如神。只聽得腹中作響,不換道:「怕殺!怕殺!」
隨即將眼一睜,看於冰、城璧,拚命的跳下地來,哭拜道:「不意今日又得與二位長兄相見!」眼中落下淚來。於冰扶起道:「賢弟不必多禮,且將入都原由,告訴我聽。」不換正要說,那些和尚聽得房內問答,都走來看視,見不換站在地下,一個個大為驚異道:「可是那碗涼水的功效麼?」正言間,各房頭和尚又來了好些,都亂嚷:「是怎麼好的?」於冰向不換道:「此地非講話之所,可同出廟去。」三人卻待要走,幾個和尚攔住道:「我們擔了好幾天人命干係,怎麼好了就走?」內中一個年老和尚,見三人衣服破舊,亦且行蹤有些詭秘,京都地方,恐怕惹出是非來,連連與眾和尚遞眼色,三人方得出廟。
直走到土地廟後身,才立住腳,聽不換說話。
不換道:「我是本月初六日早間出洞去尋食物。剛走到虎溝林,見一樹莎果正熟。只摘了三四個,聽得背後一人叫道:「金不換,你好自在呀!』我彼時大為驚嚇,深山之中,如何有人知我名姓?回頭看時,見一青面道人,其頭匾而且寬;兩隻眼睛純黑,洠б稽c白處,比棋子還大,卻又閃閃有光;身子約五尺高下,更是寬扁的異常。穿著一件青布道袍,腦袋上不見有頭髮;將一頂木道冠,用帶兒穿著,從頂中間套在項下。
我見他形容古怪,心上著實怕他,暗念護身咒。那道人大笑道:「我非鬼非怪,是與你有緣的人,又非害你的人,你何用念那護身咒?』說罷,他坐在一塊大石上,著我和他同坐。我想了想,他若害我,我也走不脫。我便遠遠的尋了塊石頭坐了。那道人道:「你在本山瓊巖洞修煉,想是要做個神仙麼?你若打的過本月二十五日,將來穩穩妥妥是個神仙;若是打不過,求做個豬狗亦不可得。』我便問他打得過打不過原由。那道人道:「你心上又怕我,又疑我,又且不信服我。與你說也無益。我且將你自幼至今行為過的事,略說幾件。我若說的有半字差錯,你理該不信服我;若說的一字不差,你須要聽我,我好救你的性命,永結仙緣。』隨將我父母名諱,並我做過的事,無一不和他親見一般。且更有奇處,我昔年做過再想不起來的事,他都說得出來。我聽了,便疑他是個神仙。世上那有知過去未來的妖怪?他說我打不過本月二十五日,我不由的怕死心切。只是懼怕他的形容醜惡,不敢求他解救。誰想那道人又知我肚中的話,大雉:「你要活,就懇求我;你要死,我此刻就別過你,何用你肚中打稿兒?』我見他明白我心上話,便問他如何解救之法。那道人道:「你道友冷於冰煉氣口訣,系得之火龍真人。
真人原教他不許傳人,誰想他就傳與你和連城璧。那連城璧今世雖是個強盜,他前三世皆是學道未成的人。這真仙口訣,理該傳他。你前一世是人,只因你打爹罵娘,即轉生為狼;做了狼,你又吃人;因此第三世又轉生為驢。」說到此句,城璧大笑,連於冰也大笑起來。
不換又道:「他說我今世方得為人。』一個初世為人的人,安可消受真仙口訣?教你日後輕輕的做個神仙,與天地同休?
古今焉有此理?目今冷於冰已被火龍真人傳去,罰他燒火三年,免他妄傳匪人的罪孽。因此,許久他不來看望你們,托我救你。』我問他:「可見過冷大哥麼?』那道人大笑道:「我與冷師弟同出火龍之門。火龍在唐朝,渡了桃仙客;到宋朝,才渡了我;本朝才渡了他。我今這一來,還是受冷師弟之托,瞞著火龍真人到此。』我彼時聽了與大哥是師兄師弟,便深信他無疑。又問他:「打不過二十五日,想是死麼?』那道人道:「人孰無死?只是你死的傷心可憐,一死便萬世不得人身。』我問:「是怎麼個死法?』那道人怕洩露天機,不肯說,只說我死的苦。我又再三問是怎麼個死,那道人只是搖頭,說我死的苦不可言。我問:「要凌遲我麼?』那道人道:「比凌遲還苦。』我聽了心上著急,與他磕了幾十個頭,求他明說。他長歎了一聲道:「看在冷師弟分上,我也講不得洩天機了。』隨向我耳邊低低的說道:「火龍真人已碟知雷部,定在本月二十五日午時霹你。一霹之後,不但求一胎生,連卵生亦不可得,只好在蛆蟲、蚊迹羞^日月。你說比凌遲苦不苦?』我聽了驚魂千里,又跪著求他解脫。那道人道:「我原是為救你而來。
你此時跟我走方可。』我說:「老師便教我赴湯蹈火,我亦不辭。只是我表兄連城璧須達他知道,我心上方安。』那道人便怒說道:「你若必定去別他,你就安排著挨雷。我便去了。』我怕死情切,不合許他同行。那道人將我左臂捉住,頃刻間起一陣大風,刮的天昏地暗。約兩個時辰,把我飄蕩在這報國寺後。與我留了一塊銀子,教我住在寺內盤用。他說怕火龍真人知道,不敢久留幾間。言明』二十五日早間,定來救你。你就住在海闊和尚房內。』到了二十五日早間,我在廟門外等候。
那道人如期而至,看見我甚是歡喜,說我是有大福命的人。從懷中取出兩本書,說是什麼《易經》。書上畫著一首硃砂符。
又說:「今日一交巳時,天必陰;午時雨至。到下雨時,你可速去第三層殿內,上了供桌,坐在彌勒佛肚前,將《易經》頂在頭上,用手扶著,任懀刑齑蟮呐祝闱心ε隆S形业臅头陬^上,斷斷霹不了你。只用挨過午時,你就是長生不老的人了。我還要傳你許多法術。你若是擅離一尺一一寸,那時霹了你,你切莫怨我。慎之!慎之!我再說與你:你只將身子靠緊彌勒佛的肚,穩坐不動,就萬無一失了。』又道:』雷住了,我還要到殿中尋你,有妙話兒和你說。』他去後,我就在第三層殿外等候。到了巳時下刻,果然雲霧滿天,點點滴滴的下起雨來。我那時以為霹我無疑,心上著實害怕,急忙坐在彌勒佛肚前。少刻,雷電大作,雨和直倒的一般。猛然電光一瞬,滿殿內通紅,一個大霹雷,卻像從我頂門上過去。我那時可憐連耳朵也不能掩,兩手舉著《易經》在頭上亂戰。此後左一個霹雷,右一個閃電,震的我腦袋昏沉,眼中不住的發黑。
想了想:這一個時辰,也不是輕易過得。自己罪大惡極,何必著老天爺動怒?總然躲過去,也是罪人;不如教雷霹了,可少減死後餘孽。我便拿定主意,跳下供桌,跑出殿外受霹。不意剛出殿門,便驚天動地的響了一聲,較以前的霹雷更利害幾倍。
雷過處,從殿內奔出五尺餘長一個大蠍子來。我便渾身蘇麻,滿心裡想跑,無如兩腿比紙還軟,跌下台階去。此時我心裡還明明白白。又見那大蠍子七手八腳,從台階上也奔下來。我耳朵中響了一聲,就昏過去了。魂夢中,又聽得大震之聲,此後便不省人事。這幾天糊糊塗塗,也不知身在何處。若不是大哥來救,我也斷無生理了。」
不換說完,城璧哈哈大笑道:「這是那蠍子預知本月二十五日午時,他該著雷霹死,早算到你還是有點福命的人,請你去替他頂缸。頂得過,你兩個俱生;頂不過;你兩個同死。」
於冰道:「就頂得過,那蠍子且樂得將金賢弟飽吃做一頓壓驚茶飯。」城璧道:「那有個方才救了他,他便吃救他的人?」
於冰笑道:「那蠍子若存這點良心,五毒中便洠拿M了。
「城璧道:「這番驚恐,都是金兄弟自齲你我既出了家,理該將死生置之度外,那有聽了一個』死』字,也顧不得向我說聲,就去了?」於冰道:「這話甚是。然亦幸虧隨了他去。若金兄弟彼時不依從,他在泰安山中早已就動手了。所以我屢次囑咐你們:於深山中少出洞外。自己既無道術防身,一遇此類,即遭意外之禍。」城譬又道:「我不解個蠍子是最癡蠢不過之物,怎麼他便知道過去未來事?」於冰道:「他已長至五尺餘長,也不知經歷了幾百個春秋。」不換接說道:「我說五尺餘長,還洠闼奈舶汀H暨B尾巴,有八九尺長,怕他不未動先知麼?」於冰又遭:「此類修煉,較我們最易。我們一身,有四體百骸,五臟六腑。一處氣卟坏剑闶且惶幙杖薄4祟惒扇站氯A,一吸即到。我們修煉十年,不過長十年見解。此類修煉十年,便可長三二十年見解。若說人為萬物之臁有個不如此類的話說,便是拘執講論了。總之此類未成氣候時,其心至蠢,不過日夜以一飽為榮。既成氣候,其心較人倍臁瑓s比世間極無賴人,更不安分百倍。任他修煉幾千年,終不免雷火之厄。緣他賦形惡,存心毒,只用念頭一壞,雷便在他頭上放著。」
城璧道:「山中虎蛇,日食人畜,也算壞了念頭,怎麼雷不霹他?」於冰笑道:「虎蛇等類,他心上止知飽食而已。若也像這蠍子,盜浮斓卦旎兡凶兣瑤浊О倌辏谑澜缟匣祠'起來,雷不霹他,更霹那個?」城璧道:「弟還有未解處。
常見世間極奸巨惡,打爹罵娘的人,其存心比蛇蠍更不堪,怎麼雷也不霹他?」於冰大笑道:「此迂腐之見也!大奸巨惡,打爹罵娘之人,其行為人即不能盡知,只用一二事,人知其奸惡,人知其不孝,這就算他的奸惡、不孝現露了,將來或遭顯戮,或遭冥誅,自有應得之報,雷還霹他怎麼?若雷見人不善,即霹起來,天地間人十去其三四矣!大抵雷霹的,多是耄骸
就如做兒女的,心上本待父母涼薄,卻外面做出許多孝順,還要邀美譽於宗族鄉黨,這便是耄海@便要雷霹。還有人存一肚皮殺人、害人的心腸,他卻不肯明做,或假手於人,或誘陷人自投羅網,致令受害者人亡家敗,始終不知他是壞人,且還感激他,這也是耄海@也要雷霹。人若於大雷、大電之際一時懼怕,自己省心改過,將來不蹈前轍,一念轉移,雷即宥之;若雷電甫過,舊心復萌,仍作惡如故,這為欺天,其罪更大,其霹與不霹,在其人過惡大小定之。須知雷是天地至正之氣,與邪氣原不並立。人有耄海匦皻馍闲n,雷始下擊耳。若說雷尋著霹奸惡人,恐無此理也。然亦有素行良善孝友,或六七歲小兒,以及牛馬等類,被雷霹者,此蓋前世作惡露網,今世復邪氣上炎,又不必拘執立論,嫌怨天地賞罰不明。」
城璧聽了,甚是佩服,向金不換道:「你常時說起要見見西湖,並帝都世面。此番到京,雖受了大驚恐,卻遂卻心願。
不換道:「我自到此,日夜愁著雷霹。除買吃食外,總在禪房內苦守。又愁二哥不知怎麼找尋我,可憐見什麼世面來?」於冰笑道:「此刻領你一撸Ш坞y?」說著三人走至大街。剛到茶市口兒,只聽得街上三三五五,互相歎惜道:「又把個戶科給事中鄭曉的腦袋去了。」又有人說道:「一個太師嚴大人,可是他輕易參得麼?」於冰聽了,向二人道:「可知嚴嵩家父子,竟是無日不作惡。我們一入都門,就聽得有這些議論。」又道:「我今歲在陝西平涼府,賑濟窮民,偷借了西安藩庫銀二十六萬三千餘兩,湛止倮粢粫r查出,未免牽連了無辜受累。我想這宗銀兩,出在嚴嵩父子家身上罷。」城璧道:「未知大哥又用何妙法,再像前番戲耍他一番才好。」於冰道:「我已有計了。」同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