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怎样的爱你,
也怎样爱你的海!①
1908年,当小冰心的二弟出世之后,全家又迁居到海军学校后面的新房子里。谢葆璋在他们所住的一间面海的屋子上面,又添置了一间楼房,登上这间楼房,眼下就是大海。
“这大海横亘南北,布满东方的天边,天边有几笔淡墨画成的海岛,那就是芝罘岛,岛上有一座灯塔。”②这间望海的楼房是小冰心常去的地方,“我最喜欢在风雨之夜,倚栏凝望那灯塔上的一停一射的强光,它永远给我以无限的温暖快慰的感觉!”③
①冰心:《繁星·一一三》
②冰心:《海恋》
③冰心:《我的童年》,写于1979年7月4日。
小冰心对海的爱恋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以至于她非常向往作一个看守灯塔的人。她在苦思苦想了几年之后,终于把心愿吐露给了慈爱的父亲。请看她与父亲的一段对话:
“爹爹!”父亲抬起头来。“我想看守灯塔去。”父亲笑了一笑,说:“也好,整年整月的守着海——只是太冷寂一些。”说完仍看他的书。
我又说:“我不怕冷寂,真的,爹爹!”
父亲放下书,说:“真的便怎样?”
这时我反无从说起了!我耸一耸肩,说:“看守灯塔是一种最伟大,最高尚,而又最有诗意的生活”
父亲点头说:“这个自然!”他往后靠着椅背,是预备长谈的姿势。这时我们都感着兴味了。
我仍旧站着。我说:“只要是一样的为人群服务,不是独善其身;我们固然不必避世。而因着性之相近,我们也不必避‘避世!’”
父亲笑着点首。
我接着:“避世而出家,是我所不屑做的,奈何以青年有为之身,受十方供养?”
父亲只笑着。
我勇敢的说:“灯台守的别名,便是‘光明的使者’。他抛离田里,牺牲了家人骨肉的团聚,一切种种世上耳目纷华的娱乐,来整年整月的对着渺茫无际的海天。除却海上的飞鸥片帆,天上的云涌风起,不能有新的接触。除了骀荡的海风,和岛上崖旁转青的小草,他不知春至。他抛却‘乐群’,只知‘敬业’”
父亲说,“和人群大陆隔绝,是怎样的一种牺牲,这情绪,我们航海人真是透彻中道的了!”言次,他微叹。
我连忙说:“否,这在我并不是牺牲!我晚上举着火炬,登上天梯,我觉得有无上的倨傲与光荣。几多好男子,轻侮别离,弄潮破浪,狎习了海上的腥风,驱使着如意的桅帆,自以为不可一世,而在狂飚浓雾,海上山立之顷,他们却蹙眉低首,捧盘屏息,凝注着这一点高悬闪烁的光明!这一点是警觉,是慰安,是导引,然而这一点是由我燃着!”
父亲沉静的眼光中,似乎忽忽的起了回忆。
“晴明之日,海不扬波,我抱膝沙上,悠然看潮落星生。风雨之日,我倚窗观涛,听浪花怒撼崖石。我闭门读书,以海洋为师,以星月为友,这一切都是不变与永久。”
“三五日一来的小艇上,我不断的得着世外的消息,和家人朋友的书函;似暂离又似永别的景况,使我们永驻在‘的的如水’的情谊之中。我可读一切的新书籍,我可写作,在文化上,我并不曾与世界隔绝。”
父亲笑说,“灯塔生活,固然极其超脱,而你的幻想,也未免过于美丽。倘若病起来,海水拍天之间,你可怎么办?”
我也笑道:“这个容易——一时虑不到这些!”
父亲道,“病只关你一身,误了燃灯,却是关于众生的光明”
我连忙说:“所以我说这生活是伟大的!”
父亲看我一笑,笑我词支,说:“我知道你会登梯燃灯;但倘若有大风浓雾,触石沉舟的事,你须鸣枪,你须放艇”我郑重的说:“这一切,尤其是我所深爱的,为着自己,为着众生,我都愿学!”
父亲无言,久久,笑道:“你是男儿,是我的好儿子!”我走近一步,说:“假如我要得这种位置,东南沿海一带,爹爹总可为力?”
父亲看着我说:“或者但你为何说得这般的郑重?”
我肃然道:“我处心积虑已经三年了!”
父亲敛容,沉思地抚着书角,半天,说:“我无有不赞成,我无有不为力。为着去国离家,吸受海上腥风的航海者,我忍心舍遣我唯一的弱女,到岛山上点起光明。但是,唯一的条件,灯台守不要女孩子!”①
①冰心:《往事(二)·八》
这是一段非常有趣的对话。冰心这位富于幻想的女孩子,她在小小的年纪,就会构想自己未来的生活。而且她的想法又是多么地高尚——她要为众生而操劳,终生当一个汪洋大海里的灯台守;她的想法又是多么地勇敢,真象她的父亲夸奖她的那样,充满了男儿的气概。冰心后来给予读者的印象,往往是一位十分女性化的女作家,而她在童年时代,却是充满了飒爽的男子气的女孩子。一个人性格的成长,真是充满了曲折而又复杂的心理历程啊。
大海,融进了冰心的生命,她的一生,都与大海不可分割了。
冰心传(三)书
(三)书
好书永远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冰心:《三寄小读者·通讯四》
书,是冰心童年的亲密朋友。
冰心自小是个聪颖异常的女孩子,四岁的时候,就跟着母亲认字片。但是,单个的字片,满足不了冰心的求知欲,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些有人物、有情节、悲欢离合的故事。于是,在刮风下雨的天气,她不到海边去的时候,就纠缠住母亲或奶娘,请她们讲《老虎姨》,讲《蛇郎》,讲《牛郎织女》,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等故事。
1906年,她的大弟弟谢为涵出世了。她的母亲没有时间再担任她的启蒙教师,就把这个职务让给了冰心的舅舅杨子敬先生。
杨子敬先生是冰心父亲的文书,同盟会员,全家和谢葆璋家居住在一起。他的思想很开明,他知道小冰心爱听故事,就答应她,每天晚饭之后,都给她讲。她从舅舅的嘴里,第一次听到了美国女作家斯陀夫人的小说《黑奴吁天录》,美国南部黑奴们的悲惨命运和他们勇敢抗争的故事,使小冰心激动不已,她“总是紧握着眼泪湿透的手绢,在枕上翻来复去,久久不能入寐。”①也是从舅舅的嘴里,她第一次听到了《三国志》的故事。这个小女孩,竟然觉得刀光剑影的三国故事,比儿女情长的牛郎织女痛快得多。她听得入了迷,晚上不肯睡觉。每天上床,都要奶娘劝着哄着,还是不愿意脱鞋解衣。
为了讨得舅舅的欢心,她对白天的功课,做得加倍地勤奋了。可是舅舅是有工作的人,公务一忙,晚上就顾不上给外甥女儿讲故事。每逢这种时候,小冰心就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有时舅舅竟然一连间断了五六个晚上不给冰心讲故事,这个文静的小姑娘,急得天天晚上在舅舅的书桌旁边徘徊。然而这个狠心的舅舅,竟固执地埋头于自己的公务之中,不接受外甥女儿的暗示。小冰心急于要知道故事的发展,没办法,只得自己拿起《三国志》来,边猜边看。有的字她实在不认识,但是因为反复出现,字义居然被她猜着了。她就这样又猜又看,又看又猜,囫囵吞枣,一知半解地读下去,越读越有兴趣,居然把偌大的一本《三国志》,一口气看完了。
①冰心:《悼杜波依斯博士》
这一年,小冰心只有七岁。
从此开了头,她看完了《三国志》,又拿起《水浒传》,看完了《水浒传》,又拿起《聊斋志异》,就这样,一本接一本地看下去了。
她看书看得着了迷,手不释卷,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海边也不去了,有时一边看书,一边自己喜笑,自己流泪。这种样子,母亲在旁边看了,十分忧虑。为了让女儿散散心,转移转移注意力,就竭力地劝小冰心出去玩玩,她却不听。有一次母亲实在急了,把她正看着的《聊斋志异》(卷一)夺了过去,撕成两段,她也不哭,也不叫,只是趑趄地走过去,把撕成两段的书拿起来,接着看。她的这种痴迷的傻样儿,反把母亲逗笑了。
她就这样地读着。到了十一岁,她已经看完了全部的“说部丛书”,以及《西游记》、《水浒传》、《天雨花》、《再生缘》、《儿女英雄传》、《说岳》、《东周列国志》等等。
在她读过的众多的中国古典小说里,她觉得无味的是《红楼梦》,而令她最不喜欢的是《封神演义》。她的这种童年的艺术直觉是非常有趣的。《封神演义》尽管也揭露了暴虐无道的商纣王,然而全书宣扬的是一种因果报应的宿命论思想,人物也大都写得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性格。不喜欢这部作品,说明这位聪颖的小姑娘长着一颗健康的头脑,头脑里装着自然和纯洁的艺术趣味。至于读了《红楼梦》而觉得毫无味道,这肯定是因为她的年岁太幼小了,她还无法领略什么叫做男女之间的爱情,况且她生活在一个幸福和谐的小家庭里,根本无法理解一个封建大家庭里包含的那些勾心斗角和宗派纠纷。在“五四”以后,不少小说家都在创作爱情题材的作品,显出了自己与封建主义秩序决裂的态度,庐隐的《海滨故人》和淦女士的《隔绝》,就是因此而赢得了青年读者的倾心的。然而,冰心却几乎没有写到过爱情,这是下面还要说到的。
中国古典小说虽然把冰心领入了文学宝库的大门,但却无法完全满足这个小姑娘求知的渴望。她对一切新鲜事物都感到兴趣,除去旧小说之外,她还开始贪婪地阅读外国小说、报纸,甚至是关于革命的禁书。
外国小说是父亲的朋友们送给她的。父亲每次带着小冰心到军舰上去玩,他们都把小姑娘抱到圆桌上,把她围在当中,让她讲《三国演义》的故事。这些威武的军官们,觉得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会讲“董太师大闹凤仪亭”等等,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每当小冰心讲完了,他们就把自己手里的外国小说,送给她作礼物。这些小说曾是他们海上生活的伴侣,而冰心正是从这些水兵们的馈赠里,接触了外国文学,第一次从林纾翻译的半文半白的文字里,了解到了我国疆土以外的人生故事,象《孝女耐儿传》、《滑稽外史》、《块肉余生述》等。狄更斯的这些小说,经过林纾古奥的文笔表达出来以后,外国小说的那种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韵味,就大大地被削弱了。因此,这些作品并未给冰心留下很深的印象。
冰心的小舅舅杨子玉,当时正在唐山路矿学堂求学,每到暑假,就来烟台,与谢、杨两家团聚。他是甥侄辈们最欢迎的人,因为他最会讲故事。——什么林则徐烧鸦片烟,什么洪承畴卖国,都讲得有声有色,慷慨淋漓。
他还带着一些禁书,都是同盟会的宣传革命道理的小册子,如《天讨》等刊物。《天讨》是同盟会机关刊物《民报》的临时增刊,上面登载了许多激烈的反对清朝政府的言论,象章太炎的《讨满洲檄》和吴樾的《暗杀时代》等,尽管带上了一些偏激的种族情绪,却充分地揭露了清王朝的专制与腐败,洋溢着一种正气浩然的革命气氛,具有极大的煽动力量。看这类书籍,如果被官府发现,轻则逮捕入狱,重者被杀头,因此是十分危险的。倾心于革命的成人们,也只能彼此偷偷地传看,是绝对不让小孩子们知道的。但是,越是瞧着这些小孩子,越是不许他们看,他们反而越想看。于是,表哥们就怂恿着小冰心,偷偷地拿来,然后急急忙忙地看,看完之后,再偷偷地送回原处去。
这类书有时也由杨子敬、杨子玉兄弟与朋友们偷偷地互相寄阅,总是经过了伪装,装在肉松或是茶叶罐里,寄来寄去的。冰心在四十年代,曾经这样地追述过这段往事:三十年前,我的几个舅舅,都是同盟会的会员,平常传递消息,收发信件,都由母亲出名经手。我还记得在我八岁的时候,一个大雪夜里,帮着母亲把几十本《天讨》,一卷一卷的装在肉松筒里,又用红纸条将筒口封了起来,寄了出去。不久收到各地的来信说:“肉松收到了,到底是家制的,美味无穷。”我说:“那些不是书吗?”母亲轻轻的捏了我一把,俯在我的耳朵上说:“你不要说出去。”①
小冰心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但却是兴趣盎然地在书的海洋里游泳,书海启迪了这个小女孩子的智慧,而大自然的海洋又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