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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逐离闻言亦是浅笑:“人各有命,我顾不得那么多。”
她坐在马车里,仍是自己和自己下棋,那时候是一月初,雨夹雪。城外的道路一直就没干过,马车辗过,发出粘粘的声音。
此时下这种通辑令,一则让沈庭遥觉得她二人确是反目成仇了,对她彻底放心,二则也让薜承义觉得王上给足了自己面子。沈庭蛟这个人,其实一直深藏不露。
第二天,有军队发现了沈庭遥一行的踪迹,沈庭蛟悖然大怒,准备御驾亲征,追击反军。傅朝英自是不能放任他独自前去,薜承义也需趁机表明忠心,二人一并伴驾,向西追来。
沈庭遥也知道事情不小——他如今势力单薄,这次带出来的人更是不多,如何能抵挡沈庭蛟十余万部众?
事情紧急,他令所有人弃车,以马代步,加速前进。但殷氏不会武功,且又一直养尊处优,如何经得住这样的劳顿?
沈庭遥不由暗暗叫苦,早先用以牵制殷逐离的筹码,如今反倒是牵制了自己。
一行人行至天水一带时,终被沈庭蛟捉住。沈庭遥却也有主意,他将刀横在殷逐离脖子上,权且以她作为人质。彼时是一月中旬,天水郡滴水成冰。那宽背阔叶刀擦过颈间,寒意森然。
沈庭蛟带着不下十万部众勒马于前,身边紧跟着薜承义和傅朝英。见此情景,薜承义自然是欣喜,曲天棘尚且死在这个女人手上,他实在不愿同她交锋。这般死了自然是求之不得。
傅朝英更不用说,这个女人留着终成祸害,若是这般死了,永绝后患。
唯有沈庭蛟沉吟。
二人于他耳畔献策,目的倒是一致——诛杀叛党。不错他是君主,这事最终还得靠他决定,但是他能如何决定?如今箭在弦上,他却不能违逆身边的两位老将。他望定殷逐离,殷逐离也在看他。对视许久,他终于开口:“殷逐离,朕以一片赤诚待你,你为何要投敌?”
殷逐离干咳:“陛下,良禽择木而栖,您那根木头上,蛀虫太多。”
此言一出,薜、傅二人俱都色变,傅朝英熟知殷逐离性格,知道这个人嘴上无德,抿着唇不开口。奈何薜承义受不得气,他是封疆大吏,知道曲天棘的事,却终未同殷逐离照过面。
是以他立时就板着脸开口:“殷逐离,你身为一国之母,伤害宫妃于前,辱没朝臣在后,,这般无德无能,如何母仪天下?”
殷逐离抬眸看他,那时候他高居马上,而她在屠刀之下。可是她依然盛气凌人:“薜承义对吧?你身为安昌侯,既知我乃大荥国母,见我不跪,是为不敬,意欲谋害,是为不忠,撺掇陛下杀妻,陷他于不仁不义,更是乱臣贼子。似你这等无耻匹夫,与蛀虫何异?”
……
这几句话她说得掷地有声,薜承义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指着她“你”了半天没你个出名堂。傅朝英想笑,终是低头轻转着拇指上的班指,抿着唇不吭声。
沈庭蛟垂眸骑在马上,他想笑,最终声音却充溢着悲哀:“死到临头了,你还逞口舌之快。”
殷逐离也有些无奈:“反正都死到临头了,图个嘴上舒坦又如何?”
沈庭蛟闭上眼睛,沈庭遥心下暗惊——他竟然是不欲再顾及殷逐离了。他手上一抖,锋刃划破了殷逐离的颈间,血顺着领子染红了衣襟。曲怀觞也有些愤然:“王上,既然如此,让臣先杀了这妖女,为吾父偿命!”
他一刀过来,却忘记了一件事。此时沈庭遥功力尽失,手上力道更是大减,如今一分神,如何挟得住殷逐离。殷逐离瞅准时机,右手扣住沈庭遥脉门,手腕一翻已将他擒住。曲怀觞那一刀正触及他胸膛,幸而收势很快,并未损他性命。
沈庭蛟一见情势有变,立令众人围上。曲怀觞一众人数本就不多,如何抵挡他十万部众,不多时已被擒住。
自然,殷逐离也被擒住了。她又不是赵子龙,再狠也斗不过千军万马。
曲怀觞被捆成一团,仍在叫骂。殷逐离没被捆上,薜承义方才被她一通痛骂,此时也不敢逾礼——她毕竟是皇后,这样捆上着实有失国体。
沈庭蛟被张青扶下马,缓缓行到她面前,他着了行军的战衣,更衬得身姿挺拔。殷逐离脖子上架着四把长戟,眸子里却映着三月春花:“陛下,臣妾有一言,望陛下听罢再杀我不迟。”
沈庭蛟顿住脚步,傅朝英已经开口:“陛下,恕臣直言。文煦皇后通敌,证据确凿,论罪当诛。此女狡诈,陛下还是当机立断,以免节外生枝。”
旁边薜承义也出言相劝:“陛下,下令吧。”
沈庭蛟双手拢于袖中,语声清澈:“朕与她毕竟十余年情分,且听她一言。”
薜、傅二人对望一眼,尽皆叹气。
殷逐离颈间血仍未住,殷氏已被军士控制,念她年老,又未得沈庭蛟命令,但是未曾为难于她。此刻她正大骂沈庭蛟忘恩负义,殷逐离眸中含笑:“陛下,曲怀觞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您可曾想过他为何要护送我往西潜逃?”
沈庭蛟不知道该不该接她的话,他心里清楚,若是接了,她必然有法子逃走,若是不接,他再护不住她。薜、傅二人,定会取她性命。他是君主,却也不能犯众怒。
他抿着唇,眸色明暗不定。他是爱着她,且恨不能剁去其手足,将其一辈子禁锢在自己身边。可是若她离去,她再不会想起他,她会寻一个舒适之地,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或许会再遇到一个男人,像唐隐那样温润如玉的男人,琴瑟和谐,岁月静好。
他的指甲刺进了掌心里,瞬间心如刀绞,但他强忍着不流泪:“你说什么也没有用,我宁愿在此杀了你,即使化成灰,你也只能呆在我身边。就算今日你舌灿莲花,休想离开。”
薜、傅二人皆松了一口气,殷逐离开始叹气:“反正人之将死,你我好歹有十余年情义,这笔宝藏我赠予你,免除长安殷家的灭门之祸罢。”
沈庭蛟未应,薜、傅二人却先动了心——怪不得与她有杀父之仇的曲怀觞也能将她护送到此地,敢情是为了这批宝藏。殷家宝藏的事,自圣祖爷沈晚宴起兵之后,就一直有传说,但另一处始终没有人找到。
殷逐离轻轻将颈上几支长戟推远了些,语带谓叹:“横财虽好,却总也不能带进坟墓。九爷,我同你相识一场,虽各有目的,却自认从未负你。如今我只求殷家族人一条活路,万望陛下成全。”
沈庭蛟沉吟不语,薜承义已经开口:“陛下,如今大荥国库空虚,若得此宝藏,也可救万民于水火。且上天有好生之德,殷家族人本就是受殷逐离牵连,倒无大恶。不如陛下就成全了她吧?”
傅朝英始终放不下心:“还是先看到藏宝图比较要紧。”
这个殷逐离早有准备,她扔是自腰间掏了小瓷瓶,因着人多,她只在肩头的肌肤上涂抹、揉搓,不多时竟已现出鲜艳的图案,隐隐似山河轮廓。
薜、傅二人皆摒住了呼吸,她却停下动作:“抱歉,这图殷某只能单独告知陛下。”
二人无法,但见图刺在她身上,她毕竟是国母,即使处死,旁人也不能冒犯,是以也无话可说,只能应允。
军队已在后面扎营,薜承义和傅朝英担心她耍花样,将她以铁索绑在帐中一株高大的松树上。因考虑要拓图,只紧紧缚了双手。殷逐离对这个任人宰割的姿势十分无奈,沈庭蛟觉得不抽她几鞭子,实在是不能解恨。
第七十章:离愁渐远渐无穷
沈庭蛟握了皮鞭踱进帐里,殷逐离干咳:“还是先拓图吧,流血了不好拓。”
四下无人,沈庭蛟也不跟她罗嗦,抬手就抽了她一鞭。殷逐离缩了一下,见他眼眶红红,不由也略显黯然:“我说,是你在抽我,不是我在抽你,你就不能开心点吗?”
沈庭蛟不语,又狠狠抽了她几鞭,殷逐离大声痛呼。沈庭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扔了那皮鞭,垂着头坐在矮凳上。殷逐离见他神色颓唐,不由用脚尖踢了踢他:“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你这鞭子比我姆妈的差多了,一点都不痛。你起来再抽,满意了就早些拓图。”
沈庭蛟用力拍开她的脚尖,仍是一言不发。殷逐离仍伸了脚尖过去:“起来吧,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了,不能再闹小孩子脾气了。”
沈庭蛟突然起身,上前一步用力将她拥入怀里:“让你跟我在一起,真的就这么难吗?我们相识十三年,你对我,就没有一分真心吗?”
他紧紧贴在她身上,殷逐离看不见他的表情,她想伸手摸摸他,可是手绑着,于是只得笑着劝他:“九爷,你既然坐上了这把龙椅,就必须习惯一个人。你的嫔妃不是用来爱的,皇后更不是。总有一天,当你能稳稳地站在这权力巅峰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包括我殷逐离。”
天水郡前往长白山,耗时一个半月。一路上殷逐离姿态悠闲,颇有几分寄情于山水之间的味道。晚上扎营的时候,还和一众兵士比了比骑射。薜承义冷哼:“死到临头了,她还有此闲情逸致。”
沈庭蛟也在看她,闻言不以为意,这么多年,殷逐离只有一日失态,那日唐隐死了。
隆冬时节的长白山,冰雪盈尺。傅朝英皱了眉,他为将多年,疑心也重:“这种天气,即使探得宝藏,怕也难以挖掘。”
相比之下,薜承义便有些沉不住气,眼看就要到嘴的鸭子,岂要再等?他冷哼:“将军要是不敢上山,倒不如在山下护着王上,本侯带人上山,为王上取得宝藏。”
傅朝英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当下讽刺:“安昌侯上山,即使取得宝藏,只怕也不是为了王上吧?”
薜承义被说中心思,立时就翻了脸:“傅朝英,你说什么?”
眼见二人争执不休,沈庭蛟终于开口:“此处临近大月氏边境,多说无益,上山。”
殷逐离一直同殷氏同车,殷氏自小养尊处优,经不起这山间的苦寒。好在因是御驾亲征,军队装备充分,车内十分暖和。殷氏握着殷逐离的手,显示担忧:“逐离,你……到底有何打算?”
殷逐离将她靠在自己胸口,拍拍她的背:“姆妈放心。”
待上山之后,地势渐渐陡峭,车马难行。沈庭蛟命人弃车,徒步向上。殷逐离扶着殷氏,周围有兵士监视,一路虽行得慢,却终也爬到了天池。
彼时池面已经结冰,傅朝英和薜承义带着人四处查探,依图确定宝藏方位,殷氏同沈庭蛟在一起,兵士升了火,煮些肉干。殷逐离用黄泉引切开天池水面的凝冰,天气太寒,池里的鱼已经冻僵,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捞了几条上来,剖洗干净,自在火堆上烧烤。
不一会儿,傅朝英同薜承义一并行来,神色虽平静,眸子里却掩不住激动之色:“王上,发现宝藏入口,但历来藏宝之处,不乏机关陷井,只怕还要劳烦殷大当家和王上一并走一趟。”
沈庭蛟双手拢在狐裘里,垂眸不语。殷逐离神色微变:“我同各位前去自是无虞,但我姆妈年势已高,绝不能同诸位进去!”
薜、傅二人相互一望,几乎异口同声:“不行!殷老夫人也必须同行。”
他二人皆是一样的心思——殷逐离其人狡诈,她不许殷氏同行,则一定要带上殷氏才好。殷逐离拗不过他们,只得极不情愿地带上殷氏一并进入。
这处宝藏设在天池依着山崖的一方,若不是天池水位下降,平日里定没在水中,长白山本就人迹罕至,若无地图,即使刻意来寻,也断难发现。
傅朝英令殷逐离在前开路,这条道路极窄,壁间皆冻土,有的地方甚至堆放着许多已腐坏的木屑器皿,可见当年修建之仓促。
殷逐离举着火把前行,身后跟了百余人,皆是薜、傅二人的心腹。傅朝英也担心着了暗算,只隔开殷逐离,将沈庭蛟和殷氏隔在队末,他寻思着殷逐离对沈庭蛟不一般,即使是着了她的道儿,至少也还有人质。
且沈庭蛟毕竟也是他的骨肉,不到万不得已,不需要他去冒险。
薜承义则不大沉得住气,他跟紧殷逐离,自是怕殷逐离中途逃路。殷逐离却没有逃走的意思,她一边带路,一边令身后众人躲避陷井。
不一会儿,已经行入了一方斗室,室内堆着一大堆金沙。黄金闪花了人眼,兵士一阵惊呼,已有人上前抚摸这细沙,队伍顺序顿时被打乱。
傅朝英却非常警觉,见殷逐离想往沈庭蛟处靠拢,立刻拔剑拦住她:“这一堆金沙,虽然价值不菲,但称为宝藏,还有些牵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