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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过生日的人几岁?」他又问。
「28。 」
「先生,原来你喜欢小你十岁的女孩子啊。」
「我也才28!」我声音突然变大。
「哈哈,我开玩笑的。」他笑得很开心:「先生啊,帮人庆生时要放轻松。这是专业的蛋糕店给你的建议。」
我心里骂了一句混蛋,赶紧掏出一张千元大钞,准备付帐走人。
他拿着那张钞票,双手举高,在灯光下看了半天。
「怎么了?」我很紧张:「是假钞吗?」
「喔。」他仍然继续看着那张钞票:「这是真钞啊。」
「那你干嘛看那么久?」
「你不觉得这种蓝色的钞票,在灯光下看起来很美?」
「喂!快找钱!」
「是的。」他收下钞票说:「一共是360 元,要找你540 元。」
「是640 元才对。」
「先生啊,你真的不考虑来我们店里上班?即使在这种心急的情况,你的算术依然好得很,真的不简单。」
「喂!」我声音愈来愈大:「快找钱!」
拿了零钱和蛋糕,我立刻冲出店门。
「先生啊,下次千万不要再忘了你喜欢的人的生日喔,不然买蛋糕时会被捉弄啊。这是专业的蛋糕店」
他的声音还在我背后响起,不过他后面说什么我就没听到了。
上了出租车,回到楼下。
我立刻冲进门,上电梯,跑回七C。
只剩六分钟就12点了,我赶紧把蛋糕放在茶几上,解绳子。
混蛋,什么叫亲人包装法?结还是打得那么紧。
我只好用嘴巴帮手的忙,努力解开绳子。
「用剪刀吧。」叶梅桂拿了把剪刀递过来。
「不行。」我嘴里咬着绳子,摇摇头,含糊地说着。
「如果要用牙齿,叫小皮就好了呀。」她笑着说。
呼总算解开了。
我拿出蛋糕,把蜡烛插上,急着点火,却找不到打火机。
「打火机、打火机」
我把蜡烛拔出,跑到厨房,扭开瓦斯炉,点燃后,再插回蛋糕上。
「关灯、关灯」
我站起身,准备跑去关灯。
「等等。」叶梅桂突然说。
「你看你,满头大汗的。」
她走近我,手里拿着面纸,帮我擦去额头的汗。
「待会再擦吧,快12点了。」
「不行。」她又换了一张新的面纸:「把汗擦干再说。」
她再擦拭了一次。
「可以关灯了吧。」
「嗯。」
我关了灯,坐近她身旁。
清了清喉咙,抱起小皮,抓住牠的前脚,边拍边唱:「祝妳生日快乐,祝妳生日快乐」
「你抢拍了。」
「没关系的,先让我唱完。」
「不行。」她笑了笑:「你唱那么快,是诅咒我快死吗?」
我只好放慢速度,再唱:「祝妳生日快乐」
「太慢了。你希望我拖拖拉拉地过日子吗?」
「玫瑰,别玩了。让我好好唱。」
「好吧。」她笑得很开心。
「许愿吧。」唱完生日快乐歌后,我说:「可以许三个愿望,前面两个说出来,最后一个不要说。」
「嗯。」她双手合十,闭上眼,低着头,轻声说:「第一个愿望,我希望那个人以后不迷糊,凡事都会小心点。」
她这次讲' 那个人' 时,不再加重音,只是轻轻带过。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那个人工作顺利,日子过得平平安安。」
「第三个愿望千万别说出来喔。」我低声叮咛她:「也不要把愿望浪费在我身上。」
「你管我。」她睁开眼睛,瞪了我一眼:「我的生日我最大。而且我有说那个人就是你吗?」
「喔。既然不是我的话,那我就可以继续迷糊,工作也可以不顺」
「喂!」她打断我的话:「别乱说。」
「好。」我笑了笑:「赶快许最后一个愿望吧。」
叶梅桂又闭上眼、低下头,双手合十。
看起来好像是含苞的夜玫瑰,花瓣紧紧包着花蕊。
客厅内没有灯光,只有微弱的蜡烛火光。
于是我第一次看到,在火光下摇曳的夜玫瑰,静谧而娇媚。
并且安静地,等着绽放。
她许完愿,吹熄蜡烛,我再打亮客厅的灯,离12点只剩30秒了。
「好险喔。」我笑了笑,跟她说:「生日快乐。」
「谢谢。」她也笑了笑。
然后她切开蛋糕,我们坐下来吃蛋糕。
我坐在她左手边的沙发,而不是靠阳台的那张沙发。
「咦?这张沙发好像比较软。」我在沙发上坐着,弹来弹去。
「是吗?」她淡淡地说:「那你以后就坐这里好了。」
「真的可以吗?」我问。
「废话。你想坐哪便坐哪。」
「玫瑰。」
「干嘛?」
「我好感动。」
「你可以再无聊一点。」
「我真的好感动。」
「喂!」
「玫瑰。」
「又想干嘛?」
「很抱歉,时间太仓促,我没准备礼物。」
「又没关系。你已经买了蛋糕,我就很高兴了。不用再送我礼物。」
「是吗?」我拍拍胸口:「还好。」
「喂,你好像很不想送我礼物哦。」
「不是不想,而是妳的礼物太难送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礼物可以配得上妳。」
「无聊。」
她拿起装着蛋糕的塑料袋,看了看里面:「怎么有这么多纸盘子?」
「喔。」我只好说:「那个老板很客气,他多送的。」
我当然不敢告诉她,这是可以用来装蛋糕然后往脸上砸的。
因为我一定不够心狠手辣,不可能砸她;但她若要往我脸上砸时,未必会眨眼睛。
「咦?还有一张卡片。」
她拿起卡片,看着上面的字。然后念出:「玫瑰,祝妳生日快乐。」
「以后的日子天天快乐,就连快乐也要嫉妒妳。」
「愿妳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放。」
「不好意思。」我搔搔头:「当时很赶,字迹比较潦草。」
「不会的。」她笑了笑:「写得很好看。」
她又仔细地看着那张卡片,然后说:「不过,' 愿妳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放' 这句,写得不好。」
「哪里不好?」
「我根本不必像夜玫瑰呀。」
「为什么?」
我不仅疑惑,而且很紧张。
因为如果连叶梅桂都说她自己根本不像夜玫瑰的话,我岂不是成了「亡鈇意邻」那篇文章中所说的,那个丢掉斧头的人?
「笨蛋,我就是夜玫瑰,干嘛还像不像的。」
叶梅桂笑得很开心,眼神荡漾出笑意,声音充满热情。
刚刚在黑暗中含苞的夜玫瑰,突然在这时候绽放。
我终于明白了,我绝对不是那个丢掉斧头的人。
因为叶梅桂就是夜玫瑰。
「学弟,快!」学姐喘着气:「快邀我。」
我不加思索,挺胸收小腹、直身行礼、膝盖不弯曲。
右手平伸,再往身体左下方画一个完美的圆弧。
我右手动作刚停,学姐的右手几乎在同时轻拉裙襬,并弯下膝。
学姐转头朝着向她跑过来准备邀舞的人,微微一笑、耸耸肩。
然后拉着我右手,准备就定位。就定位后,她说:「学弟,你这次的动作很标准。」
「谢谢学姐。」
「可惜,还有一个瑕疵。」
「瑕疵?」
「嗯。你并没有面带微笑。」学姐转身面对着我:「来,再微笑一次让我看看。」
我努力牵动嘴角,想拉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表达微笑。
可是嘴角好像有千斤重,我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学姐静静看了我一会,最后说:「没关系的,不必勉强。」
学姐,这已经是我们在广场上的最后一支舞了。
无论如何,我是没办法微笑的。
在「The Last Dance」最后一支舞时,灯通常是暗的。
因为大家习惯在黑暗中,告别。
所以「夜玫瑰」的音乐快响起前,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虽然在黑暗中,我还是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学姐的眼睛。
但我却看不清她的脸。
我不断绕着学姐转动,眼睛一直看着学姐的眼神。
我彷佛看到夜玫瑰的花瓣、花蕊,还有花瓣上若隐若现的水珠。
学姐轻声唱着夜玫瑰,声音虽轻,却很清楚。
「花影相依偎」这句,学姐唱得好有味道。
每当听到学姐唱这句时,我总会看到一朵,黑夜中悄然伫立在荒野的夜玫瑰。
而陪伴她的,只有柔弱月色映照下,自己孤单的影子。
学姐寂不寂寞,我并不知道。
虽然学姐是孤儿,但在社团内,她一定不孤单。
因为社团就是她的家,而且有太多人喜欢她。
可是过了今晚,学姐就要离开了。
她一定会觉得孤单吧?
学姐的歌声,让我听到入神,而忘记脚下的动作。
等我惊觉时,音乐已经走到「花梦托付谁」。
夜玫瑰结束了。
音乐一停,便有好多人摸黑来跟学姐告别,学姐笑得好开心。
等身旁的人一一离去,她在黑暗中四处张望,很快便发现了我。
她对我招了招手,我马上走过去。
「要不是以前常在黑暗中找你,现在就找不到了。」
学姐笑了一笑,然后说:「陪我走一段路吧。」
「嗯。」
我们离开广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往学姐的脚踏车走去。
她走得很慢,偶尔还会回头往广场的方向看。
我很想告诉学姐,即使离开了广场,她也绝对不会孤单。
因为学姐是一朵娇媚的夜玫瑰,虽然也许她是孤单地绽放,但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亲近她。
终于到了学姐停放脚踏车的地方。
学姐握着把手,轻轻踢掉支撑架,转头跟我说:「学弟,我下星期就会到台北了。」
「学姐找到工作了吗?」
「嗯,找到了。」
「恭喜学姐。」
「谢谢。」她笑一笑。
「下学期开始,你就大四了。要做学弟妹们的榜样哦。」
「喔,好。」
「不仅是邀舞时要面带微笑,跳舞时也是。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邀舞要大方、跳舞要轻松、学舞要认真。明白吗?」
「嗯。我明白了。」
学姐牵着脚踏车,开始往前走。我也跟在她身后。
「好像还有很多话要交代,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学姐笑了笑:「你会觉得学姐啰唆吗?」
「不会的,学姐。我喜欢听学姐说话。」
「那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嗯。学姐唱歌很好听。」
「谢谢。」
「你以后」学姐又看了看广场的方向:「要记得多跟自己,也多跟别人说话。你的话太少了。」
「学姐,妳放心。我会努力的。」
「嗯。这样就好。」学姐又笑了。
学姐停下脚步,左脚踩上脚踏车的踏板,突然转头问我:「学弟,你觉得夜玫瑰是什么?」
「夜玫瑰是一首歌、一支舞,还有」我想了一下:「还有学姐也很像夜玫瑰。」
「我像吗?」
「嗯。」我点点头:「学姐很像夜玫瑰。」
学姐笑了起来,那眼神、那笑容,根本就是夜玫瑰。
「学弟,你喜欢夜玫瑰吗?」
「学姐,我喜欢夜玫瑰。」
「真的吗?」
「嗯。」
「好。现在我们不要互称学姐学弟。」学姐笑了笑:「你告诉我,你喜欢夜玫瑰吗?」
「我喜欢夜玫瑰。」
「我再问一次哦。」
「好。」
「你喜欢夜玫瑰吗?」
「我喜欢夜玫瑰。」
「记住你现在的声音和语气。」学姐终于跨上车,说:「将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你一定要再说一次。」
「好。」
「不要忘了这个约定哦。」
「嗯。我不会忘记。」
「可以再说一遍吗?」
「我喜欢夜玫瑰。」
「再一遍。好吗?」
「我喜欢夜玫瑰。」
学姐点点头,骑车离去。
骑了十几公尺远,又转过头跟我挥挥手。
我听到学姐在唱「夜玫瑰」。
没错,学姐在唱歌,我听得很清楚。
尤其是「花影相依偎」这句。
学姐总共转了两次头,一次往左、一次往右。
然后就不再回头了。
我看着学姐的背影,渐行渐远;听见学姐的歌声,愈远愈细。
夜玫瑰在我眼里愈来愈小,最后消失在一个转角。
夜玫瑰一离开我视线,我突然拔腿往前狂奔。
「学姐,妳听到了吗?」我大声说:「我喜欢夜玫瑰。」
「学姐」
「妳听到了吗?」
「我喜欢夜玫瑰。」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学姐。
叶梅桂终于回到幼儿园上班了。
我的生活习惯,又要再改变一次。
因为叶梅桂得早点上课,所以我起床时,她已经出门了。
以前不管是搭捷运或坐公车上班,我总能在出门前,看见她。
现在突然无法在出门上班前看到她,我觉得好不习惯。
甚至可以说,我几乎不想出门。
叶梅桂到幼儿园上课的第一天,她在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
她用一杯半满的水压住那张字条,字条上还放了一颗维他命丸。
字条上写着:「我先出门了,晚上见。」
然后画了一朵玫瑰花。
那朵玫瑰花画得很仔细,甚至还有枝叶,叶脉条理分明。
而且每一片花瓣的线条也都很清楚。
我看着字条上的玫瑰花,一直发呆。
等我醒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我迟到了十分钟。
我总是把字条小心翼翼地折起,然后收进皮夹。
每当在公司觉得累时,便会拿出字条,看着玫瑰。
到今天为止,我皮夹里已经有了九朵玫瑰。
我以前在台南时,是骑机车上班。
刚来台北时,我可以立刻养成搭捷运上班的习惯。
捷运暂停而改坐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