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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信,有信也发到军中,老爷偶尔叫人来告诉我说一切都好,让我安心,我哪能安得了心,他这次被派到承州,说得好听是警察厅长,可承州是什么地方,都知道日本人扎了两个团在那边,放他过去,不是给猫笼里放老鼠吗?”
曼明劝道:“你宽宽心,现在国际法签了新条约,量他们也不敢妄动,再说,就真的有事,司令还能不管他?”
☆、009、可悲在此
柔媛勉强一笑,“也只你会逗我笑一笑。”顿一顿,想起来道:“忘了跟你说,前几天我回娘家去,听见我三姨娘跟你那继母在那叨咕,好像是要给许三公子续房,他那一位难产去了也有一年了,三房里总没人也不行。”
柔媛跟曼明是沾些亲的,柔媛是外交部长陈正德的千金,他的三姨太太跟曼明的继母是表姨姐妹,曼明跟继母王氏一向处得不好,跟她生的那两位哥哥更是谈不上话,于是淡淡的道:“娶了也安心,省得他天天往外跑了。”
柔媛笑道:“要我说,姨奶奶也聚了六七房了,这继室添不添都一样,着什么急。”
曼明一笑,柔媛接着道:“倒是你家那位四公子,近来在名流圈里风头大盛,我听说好多人上门说亲呢,最近又被一个名流千金盯上,非他不嫁,据说也大有来头,是北平霍家霍督军大人的千金。”
那位姨娘是曼明嫁人后接进门的,曼明只见过她两三面,她带来那位儿子,她也只有年年过年回家时见过一面,并没多大印象,当即道:“是吗?要是能攀上这门亲事,老爷子恐怕要高兴坏了。”
柔媛笑道:“只怕王氏要气死了,自己生了两个不成气的,一个姨太太的儿子,还是带来的养子,倒爬到她头上了。”
足足敷衍了一天,回到家曼明只觉得浑身酸乏,只想快点上楼舒舒服服洗个澡,翠竹问那件送子观音怎么办?曼明想了想道:“找个合适的地方摆着罢。”
有什么办法呢?总要应付一下,这些年太太对她不错,什么事都袒护她,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她跟赵承颖是怎么过的她也全都晓得,起先也劝她守贞守德,在家相夫教子,可一天天过下去,见自己儿子实在太不成气,也就不为难她了,只要她不出大过错,别的都由着她。夫妻两个过不下去,究竟是谁对谁错也没人追究了,家族之间的联姻就可悲在此,就算过得再不好,两个人在家里撕破了脸,打破了头,出去也要装点好,离婚是行不通的,除非一个死了,这就是这些年为什么她一提离婚赵承颖就发疯的原因。
曼明泡在浴缸里,回想自己这些年的生活,真是不堪回首。
晚饭时,佣人上来问,“少奶奶,少爷的饭还备不备?”
曼明用毛巾擦干头发,“不必了,想是不回来了。”刚才回来时他坐另一部车走了,大概去了哪位相好那里,她也懒得理,套了件浴袍下楼去,客厅里空荡荡,落地窗外寥寥几点灯火,法租界的房子寸土寸金,像这样的临江别墅更是难得,寻常人家有钱也不一定拿得到手,有钱人家又最重隐私,邻里之间最好是互不干扰,于是间隔修得格外大,一整片江边大道,只稀稀落落几十户邻居,住户都是政界要员的家眷,当然,也有些交际圈的名媛,曼明的隔壁是一家法国人,曼明有些候宿醉醒来已是傍晚,披件长袍走到阳台,总能见到那家法国人其乐融融围着餐桌吃饭,再么先生陪着一双洋娃娃似的儿女在院子里玩耍,妻子在厨房忙碌,曼明好不羡慕,她最期待的婚姻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可她与赵承颖这辈子是再没指望了。
☆、010、酸涩
翠竹端了咖啡过来,曼明端起来喝了一口,问:“刚才是谁打来电话?”
翠竹道:“是外宅那边。”
曼明冷笑,他不过在家住了一晚,外面相好的电话就要打爆了,赵老七好的一点是,外面再胡来,面子还是要给她三分,他从没给过那些女人名分,没过正路的,连姨奶奶也不算。外宅那些姨奶奶们,不过自己叫来安慰自己,戴春梅是不会承认的,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
刚过八点,“夜巴黎”歌舞厅内早已人满为患,交际花元霜霜酒意盎然,穿一件黑金包沙的斜肩夜礼服,穿过人潮朝二楼包间走,“陈老板,好久不见,刘公子,最近在哪里发财呀,呦得了,谁不知道你呀,最是个嘴甜的,讨厌,没功夫跟你闹去,我还有事。”
一路闹着来到楼上,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停下,相较于外面的喧哗,这里十分清静,昏黄的小射灯发出幽幽的光。
她抬手叩叩门,推门进去,一眼看见坐在正中的人,笑着凑过去,“要不是刚才有人看见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七少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我不依,一定要罚三杯才好。”她在他身边坐下,拿了酒瓶倒酒,涂了红色寇丹的手执着杯子,别有一番味道,笑吟吟把酒杯送到他唇边。
赵承颖已换下军装,穿一身休闲西服,脖子里系着咖啡色领巾,上衣袋子里放着金怀表,露出一截细细的金表带,他也不说好与不好,斜搭一只手在沙发上,用另一只手勾起她尖俏的下巴,醉眼朦胧看着她,“这不是刚回来就来找你来了吗?还要怎样?美人儿。”
元霜霜扭捏得道:“你少哄我,谁不知道你一回来就奔家里去了,呆腻了才出来,城里都传遍了。”
赵承颖慢慢摩挲着指下滑腻机肤,“这都是打哪听来的?”
“还要听人说?去电话公司查一查,府上电话总也接不通的时候,赵七公子肯定在家。”
赵承颖哈哈笑了,“电话公司那干人要找机会好好治一治才行,怪不得家里半年换了七八部电话,都叫她摔坏了。”
一旁坐着的四五个人附和着笑起来。
元霜霜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摔坏了自然有人给她换上新的,别人再怎么着,始终比不上她。”
赵承颖收了手,脸上笑意也渐渐拢去,突然的沉默让元霜霜着了慌,“你生气啦?我没说她不好,我知道我比不过她。”
赵承颖抽开手,转头对一旁的人道:“少恒,带她出去。”
叫少恒的男子站起来,对元霜霜作了个请的手势,元霜霜抓住他的手,哭着道:“七少,我错了,我再不说这样的话了,我真的没有要跟她比,你别这么绝情好吗?看在我们以前的情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赵承颖掏出皮夹,抽出一沓钱扔过去,再也不看她。
元霜霜没有去捡那些钱,哭着走了。
门开处,一个人躇踌着朝里看了看,少恒先看到来人,起身恭敬叫道:“许公子。”
☆、011、你不懂
赵承颖也看见了他,眉头一皱,不知道为什么,他虽不讨厌这个人,却总觉得他阴阳怪气的,加之他是曼明的弟弟,更加戒备几分。
许宇痕走进来,看着一地钞票,“这是闹哪出?”
“没什么,不过是闹着玩。”赵承颖避重就轻的道,“许公子坐,少恒,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
许宇痕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跟几个朋友在下面说话,听说赵七少在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颖州一别还没机会正式谢过,今天在这里碰见也算是巧了,我敬许兄一杯,以后有事赵某人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许宇痕道:“不敢当,举手之劳。”
两人碰杯干尽,许宇痕站起来道:“下面还有朋友,就不多坐了,有空再聚。”他起身要走,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话要说。
赵承颖道:“许兄有话不防直说。”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隐在暗影里,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代我向大小姐问声好。”
赵承颖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小姐是谁,许家兄弟姐妹排行有些混乱,许曼明因是嫡出,占了大小姐的名分,实则王氏的二公子三公子都要比曼明大上几岁,就连这位许四公子,似乎也跟曼名差不多年纪,只是他不叫大姐,叫大小姐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总是怪怪的,“有劳许兄挂念,我一定将话带到,你有空可以到府上坐坐,夫人烧得一手好菜,也请替我转告岳父,过两日我带夫人亲自过门请安。”
“那……告辞。”
“再会。”
许宇痕走后,屋子里原本坐着的两三个陪座皆起身告辞了,屋子里空荡荡,有点曲终人散的味道,少恒从外面进来,看他一个人坐着发呆,过去拿走他手里的酒杯道:“你今晚喝得不少,早点回去罢。”
赵承颖苦笑,“回哪去?”
“自然是回家去,你总是这样,嫂子在家也不放心。”
赵承颖自嘲的道:“我都忘了我还有家呢!她才不会担心我呢,她巴不得我死了她好恢复自由。”
少恒一时无语,他们无妻间的事很是复杂,外人不好插口,“你平时对女人一向温存,今天是怎么了?元霜霜在下面哭得厉害,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弄走。”
赵承颖笑一声不语。
“她哪句话戳了你痛处?”
赵承颖苦笑,抬手指指他,“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八卦起来。”
“我才懒得管,只是你这份心思何苦藏着不叫她知道?两个人都别别扭扭,不如摊开了说白了大家重新开始。”
光线很暗,赵承颖背光坐着,高大的身子半靠在沙发上,畅开的西装外套露出腰上一截枪托,这样的人,在最失意的时候也不忘保护自己,又怎会轻易服输,他笑,醉意醺然的脸上带着几许凄凉,半晌,喃喃说一句你不懂!
夜渐渐深了,宵禁后城市陷入一片寂静中,租界却别有洞天喧哗依旧,穷人与富人的区别。
☆、012、找死
赵承颖回来后只第一晚在家住着,之后就再没见着,他不回来,许曼明却着实在家安生了几日,推了几场麻将与酒约,连陈珊珊约她逛百货公司都懒得动,一个人在家睡到自然醒,开一瓶红酒拎到后院,裹着披风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晒着太阳,光脚穿着拖鞋,把丫鬟远远打发了,脱了鞋赤脚踩在草坪上,脚心被草尖刺得痒痒的,十分快意,曼明歪着头靠在绳上,只是不愿睁眼。醉意醺然,阳光真好。
赵承颖从车下来,远远看见她一人歪在秋千上,脚步顿了顿,迟疑着要不要走过去,正犹豫着就见她整个人从秋千上跌下来,滚到地上摊着不动了。身边跟着的侍从官也惊着了,看他一眼,“七少,少奶奶她……”
赵承颖跑过去,看一眼地上的空酒瓶,脸上的担忧渐渐消弭,叉腰站着,哭笑不得,侍从官跟在他身边久了,渐渐的也会察言观色,见此情景,早悄悄退了下去。
赵承颖双手放在口袋里,用脚踢踢死猪一样的她,“喂,起来。”
曼明嘤咛一声,睡得正香。
“起来,许曼明。”
“给我起来听见没……”他用鞋底在她脸上比划着,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算计这一脚踩下去她的毁容程度。小小的脸,还不及他鞋底一半宽,她闭着眼,脸色苍白,长睫在脸上投下黯影,嘴巴微微撅着,像个赌气的孩子,说到底她并不是一眼见着就十分惊艳的美女,他交往过的女人哪个拎出来都比她漂亮,可谁都没有她身上那股劲儿,狭长的凤眸,看人时总带着半分迷离,眼神轻佻又挑衅,这些年她时常醉着,有时候他拥着她,闻见她身上清香的酒味,竟然十分安心,至少,她就在他身边,在他怀里。私心里,他甚至宁愿她是醉着的,那样总比醒着好,冷冷冰冰的脸,说出话来字字像刀子一样戳着他的心。
他收回脚,转身朝远处的侍从官打了个响指,“去提桶水来。”
“啥?”侍从官一脸吃惊,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边却又加了一句,“加点冰块。”
这回他听明白了,战战兢兢到厨房提水。
一桶水和着没化开的冰块兜头浇下,许曼明尖叫着坐起来,酒已醒了大半,抹一把脸上的水,看着在旁捧腹大笑的罪魁祸首,破口吼道:“赵承颖,你疯了?”
赵承颖笑嘻嘻的反问:“你醒了?”
许曼明一轱辘爬起来拎了水桶朝他头上砸过去,赵承颖挥手打开,两个人在草坪上打闹着,许曼明到底不是对手,他生得手长脚长,她根本近不了身,从地上顺手拣到什么就砸过去,实在没什么可捞时她弯腰去搬大理石凳,使了使力,纹丝不动,赵承颖在旁讥笑道:“别忙活了,那石头比你重。”
曼明背对着他,撅着屁股下死了力气,还是没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