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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白鹿记-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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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其实都是为了那本书,所有的事都是由那本书引起。倘若师祖当年不留下它,天下就太平了。”

    沈瑄道:“当年我派从蒋听松处盗回此书,想来是真的?”

    “千真万确!”乐秀宁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沈瑄虽早就想到过,心里仍是一凉,“当年就是我爹爹带了一个徒弟上天台山,盗回了这本书。这件事并没有瞒着同门,据说吴剑知私下不同意。但爹爹还是去了,想来得到了掌门的默许——也就是你父亲。本来也是,我派秘笈怎可落入他人手!我爹爹一向心思机巧,百无一失。没想到那徒弟失了手,被赤城老怪发现。你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

    “卢真人对我说过。”沈瑄道。乐秀宁道:“卢真人究竟是外人,讲不了很细。爹爹曾把当年的情形对我细细说过。其实那时候,你父亲也不是非死不可!”沈瑄瞪大了眼睛。

    “早先的时候,你父亲和你舅舅吴剑知同门学艺,两人最是要好。吴剑知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祖父,与师祖是既是通家之好,又是刎颈之交。你外祖父死得很早,孤儿寡母都由师祖照料。所以吴剑知对你父亲,就像亲兄弟一样。”

    “这些事我都知道。”沈瑄道。沈瑄的母亲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才与他父亲结缡。

    “可是到了你父母成亲的时候,这种关系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为什么?”沈瑄奇道。

    乐秀宁暧昧道:“我说了你可别怪。因为你父母的感情不合。”

    “怎么会呢?”沈瑄一片茫然,从小的印象里,父亲是一个潇洒出尘的谦谦君子,母亲是一个清艳无双的温雅淑女,正是所谓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而且两人又是青梅竹马,怎会感情不合?他细细回想小时候的情形,似乎真的很少见父母在一起。后来在葫芦湾,也不记得母亲什么时候思念过父亲。难道说,父母竟然不是想像中的恩爱夫妻?

    “只听说,你父亲不喜欢你母亲。可想见吴剑知为了妹妹,难免会和你父亲产生嫌隙。当时你父亲要自尽,自然有很多人劝。可是你舅舅吴剑知却一句也不劝,非但不劝,几乎是怂恿。似乎你父亲不死,洞庭派就真的翻不了身。”沈瑄骇然。

    “师弟,你可能觉得我挑拨离间。没办法,我对吴剑知的看法,实在太坏。”乐秀宁愤然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他吧。因为他杀死了我的父亲,而且是借刀杀人。你父亲死后,他就以盗窃经书、辱没师门为名,把我父亲赶出三醉宫。非但如此,他还硬说我爹爹偷回经书时,调换了一本,逼他交出真本来。可我爹爹实在是把拿到的《江海不系舟》,原原本本给了两个师兄,根本没有藏匿什么!可是这种话传到江湖上,我爹爹可就惨啦。为了这莫须有的剑法,不知道爹爹和多少人生死相搏过。有黑道上的大盗,也有自居名门正派的侠客,他们都想抢夺‘烟霞主人留下的绝世武功’。我母亲早死,从七岁起,我就跟着爹爹东躲西藏,颠沛流离,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连着住上三个月,更别说有什么家。所谓调换经书,分明是吴剑知栽赃陷害我爹爹,想让他枉死在江湖中。”

    “我爹爹躲了十四年,果然没有逃脱,死在了吴越王妃手里。也就是那时我遇见了你。我不恨吴越王妃,只恨布下局谋的人,无论爹爹死在谁手里,都只须向吴剑知报仇。”

    沈瑄听见这个故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事实上,留在三醉宫碧芜斋的《江海不系舟》,的确是假的。”

    “直到今天你说,我才知道。其实到底是真是假,是爹爹一生想弄明白的。他一直叮嘱我,要查清此事。我一直猜想那是真的,只不过是吴剑知找借口,排挤我爹爹。所以,我才会到碧芜斋去偷那本书。想不到那本书早就不在那里了,更想不到那书果然是假的,吴霆死得好冤!”

    沈瑄道:“奇怪的是,真的《江海不系舟》,早就到了吴越王妃手里,为什么她也要追杀你爹爹?”乐秀宁道:“掩人耳目,让别人决不会想到经书在她那里。再说当年下手的人是她的属下桑挺。也许王妃并没有下这个命令,不过是桑挺自己要邀功。不过,虽然三醉宫的书是假的,我仍然不认为,自己错怪了吴剑知。”

    “为什么?”沈瑄道,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想到了。乐秀宁道:“你没看见,那假书是手抄本。上面的字迹我认得,正出自吴剑知之手!所以说,那本假书并不是我爹偷回的,而是吴剑知自己造的!”乐秀宁十分肯定地道,“不管真的《江海不系舟》在哪里,他伪造经书,目的只有一个,还是陷害我爹爹。”

    沈瑄道:“可是舅舅为什么想杀三师叔?总要有个理由吧。”乐秀宁道:“你父亲死了,我爹爹死了,洞庭派就是他的天下,所有的武功秘笈就归了他一个人。”“我想没那么简单!”沈瑄皱眉道。

    “也许吧。可是我相信,真凶,往往就是最后得了好处的那个人。这里面还有多少扑朔迷离的地方,也许永远没人说得清楚。那时我也想过,倘若剑法真的存在,我爹和吴剑知之间,很可能就只是误会一场。但我恨了他十几年,想不恨都难。洞庭派这些恩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不过现在,我再也不用管这些事了。既然答应你不再寻仇,吴剑知便和我没了关系。你若有心,自己将来慢慢再看吧!”

    沈瑄低头默想着,手中的草叶打了一个结,又打一个结,眼前似乎又漾起了那漂满一个洞庭的浩浩血泊。

    乐秀宁靠在廊柱上,悠悠道:“我早对你说过,江湖险恶。”

    沈瑄忽然道:“差点忘了,阿秀姐姐,你知不知道澹台树然?”“澹台树然?”乐秀宁眼睛一亮,“那是前辈里的传奇人物啊!爹爹说起过,‘潇湘神剑,澹台树然’,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可惜死得早。”

    沈瑄道:“那是我们的四师叔。”“不会吧?爹爹没说啊。”乐秀宁显然闻所未闻,沈瑄只得作罢,两人又是无语。

    远山村落里,鸡叫第三遍了。乐秀宁站起身来:“师弟,我走啦。”沈瑄想到从此以后要和她形同陌路,心里一阵伤感,一时说不出话来。

    乐秀宁走到门边,踌躇一下,忽然回头道:“师弟,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祸蒋灵骞么?”

    乐秀宁望着天边一缕缕红霞,灿若芙蕖:“小时第一次到钱塘,西湖里的荷花开得真美。爹爹刚要采一朵最漂亮的给我,追我们的人就来了,于是就错过了。第二年再到钱塘,花季已过,一无所得。这时我见路边一个小姑娘手里,却捧着一朵明艳照人的荷花。那时忽然觉得好委屈,再不喜欢那些荷花。我喜欢的东西,便不许别人碰,碰过就不要了。”

    天亮以后,沈瑄背了药箱,找到丐帮安营的地方。

    “沈公子,却劳你白跑一趟。”曹长老一脸歉然无奈,“宋二姑娘走啦。”沈瑄愕然。

    曹长老道:“昨天夜里,二姑娘给她姐姐留了封信,就不辞而别。说是不用医治啦。她要去北方,到玉门关外找她的师父,再也不见从前的熟人啦。倒是多谢公子的好意。”

    “她的师父是……”沈瑄问。曹长老叹道:“一个老尼姑,长年住在敦煌的石窟里,看守经卷。”

    宋飞雨撩开帘子进来:“刚刚钱世骏登基啦,用了原来的名字,叫什么钱俶。韦长老和他那一班人封官受赏,看来不会回去了。”

    曹长老不住摇头,经过这一场剧变,丐帮内部损兵折将、四分五裂,力量几乎削弱了一大半,不知几时才能中兴了。

    宋飞雨斜着眼望着沈瑄:“沈公子知道么,你那位师姐封了王妃啦!钱世骏当着百官的面,把吴越王妃的金印,授给了她。”

    沈瑄心想,如今西湖十里,三秋的荷花都归了她。不知她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第二十一章 浊水清尘西南风

    清明时节雨纷纷。

    朴素典雅的墓碑上,刻着一串秀气的隶书:“沈门吴氏夫人之墓”。碑文出自母亲自己之手。

    那年她积劳成疾,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便把一双垂髫稚龄的小儿女叫到面前,道:“将来妈妈不在了,你俩就留在这里,不要回洞庭湖了。瑄儿,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妹妹。”璎璎还小,不太懂得生离死别,只是扑闪着眼看看母亲,又看看哥哥。

    “等妹妹满了十七岁,就送她去和陈家那孩子完婚。陈家人很好,将来能照应你们。可惜我来不及为你安排啦,好在你一向懂事。记着千万别学武功……”母亲如果知道,后来自己不但学了武功,更浪迹江湖,而且放弃了家室之念,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纸钱化为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寒风中打着转儿,又被蒙蒙细雨润湿,贴在青石墓碑上。

    那时真的太小,如今记忆中母亲的面目都模糊了,只有声音清晰地印在脑海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母亲的墓碑上,连父亲的名字也未提到。

    坟墓周围打扫得很干净,几株木兰花树,也有人看护修剪,生得枝繁叶茂,亭亭玉立。只是花期已过,空有雨打残红。

    “洞庭波冷晓侵云,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原是此花身。”木兰生于湖湘,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李义山这首哀婉的《木兰花》,也是母亲最爱念的诗。可惜母亲最终也不愿回到生长木兰的故乡去。幼年时,母亲是他最亲密的人,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母亲,一点也不了解她心中隐藏的深深的忧伤和哀怨。

    倒是陈睿笈和璎璎,不辞辛劳地在母亲坟头种上了木兰花树,他俩一定常常来祭扫。不过今天是清明,他们怎么还没来呢?

    山道弯弯,细雨中停下一辆小驴车。车中下来一对年轻夫妇,斗笠蓑衣遮了半张脸,对着沈瑄细细打量。

    沈瑄微微笑了笑,那少妇欢呼着跑了过来:“哥哥!”

    陈睿笈有些发福了,璎璎改了妇人装束,仍不减当年的活泼,从车中抱下一个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阿缘,快叫舅舅!”沈瑄抱过孩子,一时百感交集。

    璎璎埋怨道:“哥哥你太不像话啦,好几年都不来看我们。不过舅舅真是神机妙算,他说你多半会回来扫墓,你果然就来啦!”

    沈瑄愣住了:“什么舅舅?”车中爬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而来,可不是吴剑知么?

    吴剑知不来找沈瑄,沈瑄也会去洞庭君山找他的,当然不只是为了给舅母上坟。他这次回葫芦湾来,一来是看看久别的母亲和妹妹、妹夫,二来是为了印月的托付,来采集孟婆柳的解药。可是吴剑知居然就算准了他会回家,找了过来。

    “瑄儿,我还是希望你回三醉宫。门中无人,你不回去,只怕我一死,世上就没有洞庭派了。”陈睿笈夫妇一离开,吴剑知便对沈瑄道。沈瑄不语,心里根本不情愿。

    “这是你祖父留下的基业啊!”吴剑知道。沈瑄仍然不语。

    吴剑知长叹一声:“我知道,你总是忘不了那个天台山的姑娘。如今我也相信,她不是我们的敌人,当年委屈你们了。”

    沈瑄忍不住道:“舅舅,你知不知道,是谁杀死了吴霆表哥?”

    “我知道,是乐秀宁那孩子。其实那天在含玄子那里,我就看出了八九分。是我对他们父女不起。原以为乐师弟能体谅我的苦衷,可他们不原谅,我也只能认命,只是苦了霆儿。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搅在里面去。我最害怕老一辈的恩怨,连累你们这些年轻人。”

    又是与自己无关!吴剑知为什么要回避所有问题,看来他的独生儿子死了,他倒无怨无悔,难道他真的做过什么亏心事么?沈瑄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吴剑知看出了他的不悦,暗自嗟叹:“那天你问我澹台树然,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蒋灵骞真的只是蒋听松捡来的弃婴么?以赤城老怪的脾气,似乎不会收养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孩。”他为什么重提此事,他又知道了什么?沈瑄简直猜不透。

    “瑄儿,有些事你或者不便说,我只是担心……唉,我告诉你吧,澹台树然是你的四师叔,当年赫赫有名的剑客,人道天下第一。”他终于愿意讲了,“先师共有四个弟子:我、你爹爹、秀宁的父亲乐子有,分别被江湖上的朋友称为书仙、医仙、弈仙。还有一个小师弟,人称潇湘神剑的,就是澹台树然。不过,不过很多人并不把他和我们相提并论。因为澹台树然身份不同,他并不是正式拜师,实际上他原是你们家的仆人。”“仆人?”沈瑄有些意外。

    吴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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