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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有一天半没怎么吃东西了……不管冷的热的,碰到牙齿都疼……”
他无奈地摇头:“如果我不逼你去看医生,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她一边吞着馄饨,一边思考:“这个……我也不知道……”
项峰苦笑,有些人就是这样,在工作或为人处事上能够做到杀伐决断,可是一旦面对小小的病痛,就举着“精神胜利法”的旗帜,情愿折磨自己也不愿意去医院。
吃过饭,他表示要送她回家,她先是客气地推辞了一番,在发现确实很少有出租车经过这里之后,还是高兴地答应了。他扯了扯嘴角,她还真是……不做作。
也许是解决了牙疼这个隐患,又酒足饭饱,梁见飞一下子活跃起来,两人之间那种本能般的针锋相对也随之消失。
“其实,有时候想想,你样子虽然讨人厌,但是心肠还不坏。”她说。
“……谢谢。”他没好气地答道。
“如果你肯改一改脾气的话,说不定很受女人欢迎——就像项屿那样。”
“……”他敬谢不敏。
“你们两兄弟不太像,甚至有点截然相反。”
“嗯……不知道‘项悟’以后长大了是什么脾性。”他故意说。
“啊,你听子默说了……”
“这么‘响亮’的名字恐怕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梁见飞傻笑了两声,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尴尬还是真的在笑,项峰常常觉得她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人,每当他试着用他那百转千回的智慧揣测她的时候,她的理由却往往是显而易见得简单。
然后,车厢内的气氛忽然安静下来,他专心地开车,她专心地看着窗外。有车要从旁边的车道强行挤到他们前面去,项峰稍稍踩了刹车,那人就上去了。
“畜生。”梁见飞忍不住骂。
项峰却只是微微一笑:“一些人仅仅是因为不合情理地超车就要被骂‘畜生’,可是另一些人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却没有人来指责他们,这个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对。”
他的嘴角还是带着笑容:“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只不过,我一直不太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来超我的车。”
“因为你的车太显眼了。”她也笑。
项峰努了努嘴,不置可否。
两人又沉默着,直到梁见飞忽然问:“你的生活就只是写作吗?”
“差不多吧。”
“其实仔细想想,我的生活也只是工作而已。以前觉得这个世界很五彩斑斓,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可是渐渐地,这种想法消失了。”
“因为不肯尝试新的事物——在经历了一些失败之后。”他一针见血地说。
她像是很惊讶,看了看他,最后苦笑:“你知道吗,尽管我一度很讨厌你,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聪明人,很聪明。”
“一度?”他却像是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了什么。
梁见飞叹气:“你非要你的死敌承认现在不恨你了吗?”
“死敌?”他抽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我从来没把你当死敌。”
她像是对他的说辞很感兴趣,转过脸盯着他,问:“那你把我当什么?”
“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他下结论。
“……我就知道,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尽管如此,她还是笑了。
他也笑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两个争锋相对的人忽然握手言和,过去的种种变成了玩笑,一种他们之间才有的、充满了默契的玩笑。
“喂,”她看着他,半认真半玩笑地问,“你以前的女朋友为什么跟你分手,是不是因为受不了你的脾气?”
“……”他看着前方高架路的指示牌,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办法给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为了钱?”
“钱”这个词很直白,也很刺耳,他一直不愿在心中这样承认,可是现在由梁见飞说出来'奇+书+网',他倒有一股能够坦然接受的心情。
“可以这么理解,钱当然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但是我想,更准确地说,我没有让她感到跟我在一起能有一个美好的将来,所以她离开我。”
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忽然说:“你是个宽容的家伙……她离开你,你却没有把她想成十恶不赦的人。”
他不知道该如何接着她的这句话往下说,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宽容,但他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她别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就没办法做到你这样。”
“……”
“尽管我不恨他,可是每次回想起以前的事,还是会有一种……气愤的感觉。”
这是项峰第一次听梁见飞在清醒的情况下谈论她之前的这段婚姻,关于她的事,他从子默那里了解了大概,但是从当事人嘴里听到事实,好像又是另一回事。
“因为他背叛你吗?”当他作为旁观者时,也像她刚才一样直白。
“大概吧,女人总是无法原谅背叛——最不能原谅背叛。”
“这应该说是人类的共性,而不仅仅是女人的专利。”他笑着说道。
“你不是就原谅了背叛吗?”
“我没有原谅。”他坦然。
“……”
“但我可以理解。仅此而已。”
梁见飞又是一阵沉默,就在项峰转过头看向她的时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也对,其实还是我比较小气。不过要是我一开始就能理解的话该多好……”
“?”
“这样我就不会跟他结婚了。”
直到这一刻,项峰才欣慰地想,她其实是试着要把过去放下的。
车子驶到梁见飞家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两个曾经势不两立的人经历了这样的一个夜晚之后,彼此之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刚撕破脸的人又要他们亲热地跟对方嘘寒问暖,都有一点不知所措。
“不管怎么说,”梁见飞咬着嘴唇,尽管有点扭捏,却还是大方地对他说,“谢谢你。”
项峰笑了笑,揶揄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后被忍住了:“不客气。”
她也报以微笑,挥挥手,跳下车。
看着她消失在大厦里的背影,项峰不禁想:今晚,会不会是一个重要转折点?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这一天,太阳一早就被云层遮住了,项峰睡到下午三点才醒来,昨晚他又通宵写稿,反复修改了很多遍,才终于完成。傍晚五点的时候,他带着早就买好的礼物出发去项屿和子默的家,过去很多年的这一天,他都是跟他们一起度过,今年也不例外。
“名字还是没想好吗?”兄弟两人在厨房忙着往大锅汤里丢丸子的时候,项峰忍不住问。
“啊?……嗯,”项屿点头,“我想干脆等小孩生出来再决定。”
这样也好,项峰在心里想,可是自己又为什么这么关心孩子的姓名呢?那是弟弟的孩子,他会决定的。
子默往餐桌上摆餐具的时候,项峰问:“还有人要来吗?”
因为她摆了五副餐具。
“嗯,”子默点头,“世纷他们要来。”
项峰点头,袁世纷就是他那部关于双胞胎姐妹的侦探小说的人物原型,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子默的表情,当她说“世纷”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么平常,毫无波澜。看起来,释怀才是抚慰伤痛的一剂最有效的良药。
跨年晚餐的主菜仍是亘古不变的大杂烩汤,只不过今年因为增加了两个人所以锅子变大了,另外又添了几道冷盆。袁世纷带来了红酒和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友,她趁项峰一个人在厨房搅拌色拉的时候溜进来说:
“其实袁祖耘很紧张。”
“?”
“他是你的书迷,自从一个礼拜之前知道要来这里吃饭,他每晚睡觉之前都会对着镜子练习怎么跟你打招呼。你要对他好一点。”
项峰错愕地回想起刚进门时,那个男人表情僵硬地跟他点点头——这就是练习了一个礼拜的成果吗?他不禁苦笑。
吃饭的时候,他尽量对这位“书迷男友”报以亲切的微笑,对方在经过几次惴惴不安的搭讪成功之后,终于露出宽慰而羞涩的笑容——由此他断定,袁世纷没有撒谎。
电视里正在播出全世界各地的人们是如何度过一年的最后一天,他想,多半也是跟他们一样,一群人围坐在餐桌前,有说有笑吧。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她正在做什么,她是如何度过这个夜晚,她会不会也像此时此刻的他一样,挤在一堆相爱的人当中,尽管很高兴却也不禁感到无奈呢?
趁着去厨房拿色拉酱的时候,项峰悄悄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没响几下,电话就被接了起来,有些欢笑声,不过梁见飞的声音却很清晰。
“是我。”他们之间仿佛永远不会互报家门。
“嗯,干吗?”她以一种熟悉的口吻说,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友。
“在吃饭吗?”
“对。”
“跟朋友?”
“是啊是啊,你听多热闹。”
果然是很嘈杂,不过……项峰探头去客厅张望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好吧,我可以确定你正在看某某电视台的某某节目。”
“啊,被你拆穿了。”她却一点也没有沮丧的情绪。
“你……一个人在家?”
“嗯。”
“在吃什么?”
“方便面。”
“……”
“喂,别把我想得那么凄惨,我今天多加了两个荷包蛋和一包无锡酱排骨呢,超级丰盛。”
“……”项峰心里却越发不好受起来,“早知道就叫你一起来了。”
“去哪里?”
“项屿家。袁世纷也在。”
“啊,是吗!”
“嗯……”
“不过还是算了。”
“?”
“你不觉得两个在电台节目里势不两立的人同时出现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吗?”
“……”对于这一题,他不想回答。
“好了,我要继续吃这顿丰盛的晚餐了,你们玩得开心。”
“你的门牌号?”
“啊?”
“就是几楼、几室。”
她迟疑地报出来,语气充满了疑惑。
“醒了,吃你的酱排骨去吧。”他最后说。
挂上电话,回到餐桌旁,电视机里还在放着那档充满了欢声笑语的节目,可是项峰却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喂!”项屿的脸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往后退了退,还没回过神来。
“色拉酱呢?!”
项峰眨眨眼睛,尴尬地笑着再次起身。
几乎是在晚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匆匆告辞,项屿和子默的表情很相似,都是一脸不解,袁世纷的那位“书迷男友”则很无奈。他穿上鞋,露出抱歉的微笑:
“不好意思,刚才有编辑打电话来催稿,今晚一定要交,所以我得走了。”
这是一个很普通也很烂的借口,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费心去想更令人信服的借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驱使着他。就仿佛是他笔下的那些人物,被卷进风暴中,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要喝酒,所以没有开车来,出租车几乎都载满了客人,他在寒冷的冬夜街头等了半小时才上了车。梁见飞的家离这里并不太远,二十分钟就能到,可是这段路程走了仿佛有一天那么久,下车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是啊,他想做什么呢?
当她开门的时候,难道他只是站在门口,说“我觉得你很可怜,我是来陪你过元旦的”?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疯子?
路边还有人在经营“麻辣烫”的摊位,生意竟很好,他想了想,走过去排起队来。
当项峰再一次出现在梁见飞家楼下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他按下电梯按钮,心里竟然出奇得平静。电梯发出“叮”的一声,他走出去,很快找到了她说的门牌号码。
门口的电铃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可是当中却有一圈是干净的,他猜想也许是有人不久前才按过。他在门口站了一分钟,终于伸手按下白色的按钮。
“叮咚”声从门内传来,过了一会儿,是一阵脚步声。
梁见飞打开门看到他的一霎那,只能用“震惊”这个词来形容。他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手把还冒着雾气的袋子举到她面前:“他们知道你一个人在家以后,非要我给你送碗汤来。”
说完,他脸上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她仍错愕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外面很冷。”他提醒道。
“我知道,”她看着他,懦懦地说,“可是……”
也许是让他站在门口真的不妥,她移开脚步,请他进来,只不过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项峰走进去,这是他第一次拜访她的家,尽管她已经来过他家很多次了。面对玄关的是一道墙,好像很符合某种风水学上的说法,左边是厨房,他随意地望了一眼,看上去很干净,大概是她很少用的关系,转过身,右边是客厅,被鹅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显得很温暖,可是他的目光忽然停住了——
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