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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颇为沮丧地提到,人类灵魂的存在或许是科学永远无法验证的概念。
要确证有一种意识能在死后存活于人体之外,好比是呼出一缕烟,而你还指望着多年后能找到它。
他们讨论过后,凯瑟琳产生了一个奇特的念头。她哥哥曾提及《创世记》中称灵魂为Neshmah——是一种与身体分离的精神性的“智能”。这让凯瑟琳想到智能(intelligence)这个词还有“思想”的内涵。意念科学清楚地指出,思想是有质量的,那就能推断出,人类灵魂因此或许也有质量。
我能称出人类灵魂的重量吗?
这个想法简直匪夷所思,显然是……傻得不值一提。
三天后,凯瑟琳从沉睡中惊醒,突然挺坐起来。她跳下床,开车去实验室,立刻着手规划,这项实验简单至极……也惊人的大胆。
她不知道实验会不会成功,便决定暂时不告诉彼得,等实验完成时再谈也不迟。实验足足用了四个月,但凯瑟琳最终还是把哥哥带到了实验室。她推出一台此前一直藏在后面储藏室里的大型设备。
“由我本人设计建造。”她一边解释,一边把自己的发明创造展示给彼得看。
“有什么猜想?”
她哥哥打量着那台奇特的机器。“保育器?”
凯瑟琳哈哈大笑,摇了摇头,尽管这么猜也不算太离谱。这台设备的外貌通体透明,确实有点像医院常见的早产婴儿保育器。不过,这台设备却符合成人体格,颀长,密闭,是个圆头圆脑的中空塑料舱,酷似未来派的睡眠舱。它被安置在一大堆电子器械上头。
“瞧瞧这个能不能帮你猜对。”凯瑟琳说着,插上电源。设备上的数码显示屏亮了,当她精心校准某些控制键时,液晶数字不停地跳动着。
调试完毕,屏幕上的数字显示为:
0。000 000 000 0 kg
“电子秤?”彼得越发困惑了。
“不只是普通的秤。”凯瑟琳从旁边的柜子上抽出一张小纸片,轻轻搁在密闭舱的顶部。显示屏上的数字又跳动起来,在新数值确定后显示为:0。000 819 432 5 kg
“高精度微量天平,”她说,“可以精确到百万分之一公克。”
彼得依然没看懂。“你造了一台精准秤……为了秤一个人?”
“回答正确。”她抬起设备顶端的透明盖。“如果我把一个人放进舱内关上盖子,那个人就处于完全密闭的环境。没东西出来,也没东西进入。没有气体,没有液体,没有尘屑。也没东西能流失——不管是这个人的呼气,还是蒸发的汗液和体液,什么都不会。”
彼得的手插入浓密的银发,凯瑟琳知道,这是他紧张时特有的小动作。
“唔……显然,那个人很快就会死在里面。”
她点点头。“六分钟左右,取决于呼吸频率。”
他转身看她。“我不明白。”
她笑了。“你会明白的。”
离开设备,凯瑟琳把彼得领进“立方体”的控制室,让他在等离子视屏墙前坐下。她开始在键盘上输入指令,进入存储在全息光盘上的一组视频资料。等离子屏幕启动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仿佛是家庭录影带。
摄影机掠过一间简朴的卧室,床摊着没铺,床头有药瓶、呼吸机和心率监视器。镜头在游移,彼得一头雾水,直到屏幕最终显示出凯瑟琳的精准秤装置,摆放在卧室的正中央。
彼得的眼睛瞪大了。“这是……?”
密闭舱的透明盖子是敞开的,一个十分苍老的老人戴着氧气面罩躺在里面。
他同样年迈的太太和一位济贫院护工站在舱旁。老人呼吸艰难,双眼紧闭。
“密闭舱里的这个老人是我在耶鲁大学的科学导师,”凯瑟琳说,“我们多年来一直有联系。他病得很重。他总是说。希望日后能把遗体捐献给科学研究,所以,当我把这项实验的来龙去脉跟他解释之后,他立刻想要参与进来。”
彼得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展现在眼前的屏幕。
现在,护工转向老人的太太。“时候到了。他准备好了。”
老太太抹了抹泪眼,坚决而镇定地点点头。“好。”
护工把手伸进密闭舱,缓慢而轻柔地摘下了老人的氧气罩。老人微微动了动,但双眼始终是闭着的。接着,护工把呼吸机和别的器械都推到另一边,把老人留在房间中央完全独立的密闭舱里。
垂死老人的太太现在走过去了,俯下身,温柔地亲吻丈夫的前额。老人没有睁开眼睛,但嘴唇动了动,那么微小的动作,却显出了微笑,虚弱却充满爱意。
离了氧气罩,老人的呼吸立刻变得更艰难了。显然,临终时刻即将到来。老太太带着令人钦佩的勇气和镇定,按照凯瑟琳教的步骤,慢慢拉下透明的顶盖,阖上,扣紧。
彼得的神经也绷紧了,往后靠了靠。“凯瑟琳,以上帝之名,这是在干什么?”
“别担心。”凯瑟琳轻声说。“密闭舱里还有空气。”这段录影,她看了不知多少遍,却仍能让她心跳加快。她指了指垂死老人躺着的密闭舱下的秤。液晶数字显示为:51。453 464 4 kg
“那是他的体重。”凯瑟琳说。
老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彼得忍不住探身向前,屏息凝神地注视。
“这是他的心意,”凯瑟琳轻声说。“注意接下去发生的事。”
老人的太太退后了,现在坐到了床上,和护工一起静静等待。
大约又过了六十秒,老人微弱的呼吸变快了,而后戛然而止,仿佛老人自己选定了时辰,简单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切都停止了。
结束了。
老太太和护工一言不发地互相抚慰。
没别的事发生。
又过了几秒钟,彼得带着明显的疑问看了看凯瑟琳。
等着瞧吧,她心想,再次将彼得的视线导向密闭舱的数码秤,显示屏上的数字仍在静静闪亮,显示着死去老人的体重。
接着,事情发生了。
彼得看到了,身体不禁向后摇了摇,险些跌下椅子。“可是……那……”他震惊地捂住嘴巴。“我不……”
了不起的彼得·所罗门很少有张口结舌的时候。第一次目睹这事时,凯瑟琳的反应也差不多。
老人咽气之后,过了片刻,屏幕上的数值突然减少了。死后的老人要比活着的老人轻一点。重量的减少是如此微少,但是可以称出来的……这暗示了什么?
完全让人不知所措。
凯瑟琳回想起自己手指颤抖地在实验笔记本上写下的话,“如此看来,在死亡的瞬间,有一种看不见的‘物质’离开了人类身体。它有可以计量的质量,并不受物理性的阻碍。我必须作此假设:它是在我尚无认识、亦无感知的维度中移动。”
看到哥哥脸上的震惊表情,凯瑟琳知道,他明白了个中真意。“凯瑟琳……”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眨巴着他灰色的眼睛,好像要确定自己不在做梦。“我认为你刚刚称出了人类灵魂的重量。”
他俩之间有了一段长时间的寂静。
凯瑟琳感觉到她哥哥在试图想清楚所有严峻而惊人的后果。这需要时间。如果他们刚才目睹的一切确凿无疑的话——那就证明了灵魂或意识或生命力可以越出身体的疆域——那么,无数神秘难解的命题都将被崭新的、震撼的光芒照亮:轮回,宇宙意识,濒死体验,星状投射,遥视“千里眼”,梦中的预言,等等等等。医学期刊上充斥着这类故事:死于手术台的患者从天花板上俯瞰到自己的身体,又被抢救回来。
彼得沉默着,凯瑟琳刚刚看到他的眼里有泪。她能理解。她也哭了。彼得和凯瑟琳都失去了亲爱的人,对有过丧亲之痛的人来说,任何有关人类死后有灵的微妙暗示都会带来一丝希望之光。
他想起扎伽利了,凯瑟琳看到了哥哥眼神中深切的悲恸,不禁想到这点。多年来,彼得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觉得自己该为亲生儿子的死负责。他曾对凯瑟琳说过很多次,把扎伽利留在监狱里,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可怕的大错,而他永远无法饶恕自己。
此刻,有扇门砰然合上,凯瑟琳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身处地下室,躺在冰冷的石桌上。陡坡尽头的金属门大声撞响,纹身男子回来了,正在下斜坡。
她听到他径直跑入走廊,进了一间屋子,忙了一会儿又出来,顺着走廊进入她所在的房间。他一进门,她就看到他推着什么东西。非常重的东西……下面有轮子。
他走到灯光下,她简直不敢相信所见的一切。纹身男子推的是一个上面坐了人的轮椅。
出于理智,凯瑟琳认得出轮椅上是谁。但出于情感,她却几乎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形。
彼得?
她都不知应该为哥哥还活着而感到狂喜……还是恐惧。彼得的体毛被剃光了。厚实的银发都不见了,眉毛也没有了,光滑的皮肤微微泛亮,好像涂过油。
他穿着一件黑丝袍。右手的位置已空无一物,残肢断臂裹在一条干净挺括的绑带里。哥哥因痛楚而微阖的双眼勉强睁开,两人对视时,他的眼神里溢满遗憾和悲哀之情。
“彼得!”她的嗓音嘶哑。
她哥哥想说话,却只能从喉管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凯瑟琳这才发现,他被绑在轮椅上,嘴被堵住了。
纹身男子俯下身,轻柔地抚摸着彼得剃光的头皮。“为了一件巨大的荣耀之事,我已为令兄做好了准备。今晚有他的戏份。”
凯瑟琳浑身僵硬起来。不……
“彼得和我马上要走,但我认为你想道个别。”
“你要带他去哪儿?”她虚弱地问道。
他笑了。“彼得和我必须前往圣山。宝藏就在那里。共济会金字塔透露了地址。你的好朋友罗伯特·兰登真是帮了大忙。”
凯瑟琳凝视着哥哥的双眼。“他把罗伯特……杀了。”
彼得的脸因悲份而扭曲了,他狠狠地摇着头,仿佛无法再承受更多痛苦。
“好了,好了,彼得,”男子说着又抚摸起他的头。“别破坏了眼下的气氛。对你的小妹妹说声再见吧。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家庭聚会。”
仿佛五雷轰顶,凯瑟琳绝望至极。“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她冲着他大喊,“我们和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对我们家这么恨之入骨?!”
纹身男子走近一步,嘴巴贴近她的耳朵。“我有我的道理,凯瑟琳。”然后他走向边桌拿起那把古怪的刀。他举刀向她而来,把寒光凛冽的刀刃架在她脖子上。
“这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刀。”
凯瑟琳不懂得什么著名的刀,但这一把显然很古老,闪着不祥之光。宽刃好似刀片般锋利。
“别担心,”他说,“我没打算在你身上浪费它的威力。我要把它保留给最值得的牺牲……在一个更加神圣的地方。”他转向她的哥哥。“彼得,你认得这把刀,是不是?”
她哥哥双眼圆睁,恐惧和怀疑尽显无遗。
“是的,彼得,这把手工宝刀仍然在世。我可是花了不少钱才弄到手的……而我要把它留给你用。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和我可以一起结束这痛苦的旅程。”
说完,他用一块布把刀和别的用品都小心地包起来——薰香,小瓶液体,白色丝袍,以及其他仪式所需的东西。他把这个包袱放进罗伯特·兰登的皮包里,里面还有共济会金字塔和尖顶石。凯瑟琳眼看着他拉上拉链。转向她哥哥,却无计可施。
“拿上这个好吗?彼得。”他把沉甸甸的包搁在彼得的膝盖上。
随后,男子走向一只抽屉翻寻起来。她能听到金属小物件的磕碰声。他返身回来,抓起她的右臂固定住。凯瑟琳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彼得显然可以,他又开始歇斯底里地挣扎。
凯瑟琳感到右肘窝里刺痛袭来,奇特的暖意随之扩散。彼得用被勒住的嘴发出痛苦的声音,他使劲想摆脱沉重的椅子,但没有用。凯瑟琳感到肘部以下的前臂和指尖有一股冰冷的麻木感漫开来。当纹身男人站到一旁时,凯瑟琳才看清她哥哥如此恐惧的原因。纹身男子朝她的血管里扎进了一根医用针管,好像要让她献血。然而,这个针管却没有连上管子。她的鲜血正无阻无拦地从针孔里流出来……顺着她的手肘、前臂,流到了石桌面上。
“人体沙漏。”男子说着转向彼得。“等一会儿,我请求你上场时,我想让你记住凯瑟琳……在黑暗中孤独死去的样子。”
彼得的面容已被剧烈的痛苦扭曲。
“她还会活着,”男子又说,“大约一个多小时吧。如果你迅速配合我,我会有充足的时间回来救她。当然,如果你拒不合作……你妹妹就会真的在黑暗中孤独地死去。”
彼得不顾口舌被堵,怒吼着。
“我知道,知道。”纹身男子说,在彼得的肩上搭上一只手。“这对你很难。但不应该啊。毕竟,你又不是第一次放弃家人。”他停顿一下,弯腰在彼得的耳边低语道,“当然啰,我在想你的儿子,扎伽利,在索根立克监狱。”
彼得用力挣脱束缚,凄楚的怒喊又透过嘴里的布含糊地传出来。
“住口!”凯瑟琳喊道。
“那天晚上,我记得可清楚了。”男子收拾完毕,仍以奚落的口吻说,“整个过程我都听到了。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