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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大师的六位徒弟均已来到了院子里,每个人都披着金袈,一一问过礼之后,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清云大师突然到奶奶跟前双手合十道:“左老施主,贫僧唐突,敢问今晚胜算有多少?”虽然这是他一个人提的问题,但无疑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期盼奶奶的答案,“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你又何必问呢?”奶奶尚未回答,本清大师已经披着方丈金袈拿着广乐禅杖走了过来,穿着青色僧衣的渺八捧着方丈金钵跟在本清大师的后面;这样的装束在上次国家领导人接见本清大师的时候,我在电视上见过,满眼的金色映的须发皆白的本清大师真的很像一个得道高僧,“也许他本来就是得道高僧”这样的念头再一次闪过
子夜时分,满天繁星,独独少了灼眼的月光,七月初一心慌慌,没有月光照明堂;龛台已经布置好了,大金钵,桃木佛珠,檀木木鱼,香炉,双白蜡,纸符,还有——牌位;龛台左边是一小桶的朱砂,右边是大批量的黄纸元宝,龛台前点了一圈白蜡,足有七七四十九只,本清大师坐在蜡圈里,双手合十,双目虚空,这院子中除了本清大师的六个徒弟外还有小徒孙渺八、奶奶和我,六位“清”字辈的大师也拿着佛珠双手合十的冲着龛台的方向站成一个半圆把本清大师围在他们与龛台中间,小渺八站在圈子之外位于龛台右侧的黄纸元宝旁,奶奶则手持招魂幡站在龛台之后,我和奶奶原本没有必要参与其中,只需在外厅旁观就好,但在知道本清方丈的事情后我却突然很想帮忙,而奶奶作为老朋友又是此地仅次于本清大师的高手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事实上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知道说不定这会是本清大师的最后一夜,所以我们都在极力挽救着,虽然我随奶奶自幼习得的法门大多偏向于茅山道术,不过此时此刻也管不得是道是僧了
(二) 暗夜祭祀 第四章 涅禅魂归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荒秽兮,隐处幽而不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风憯以凄戾兮,桂枝落而消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疆,托晨阳以圹久兮,惜菁华之未央,含穷极之不述兮,惟幼眇之徜徉,幽荽芙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我拿着当年司马相如为李夫人写的悼赋在龛台前高声诵读
风停夜静,本清大师的念经声刺破耳膜萦绕于每一个人的脑中,六位大师颔首立于原地,随着本清大师的念经声不停的捻着佛珠。而渺八只是低头盯着距他一米多远的那堆黄纸元宝,额头微微的渗着汗液,我诵读到第三遍的时候,奶奶手中的招魂幡突然在这没有一丝微风的夜晚不合常理的飘了起来,龛台上的金钵里突然冲出一道光,一道说不出颜色的光,似五光十色却偏偏阴暗模糊,似靡丽黑光却偏偏时时变换着颜色,这道光很短,可冲出的力量却奇大,似压迫了千百年的火山,突然喷发一样,光虽短却足以映得院中之人不敢直视,好像只有一刹那,这光便消失了,此时我已忘记了诵读悼赋,渺八的汗也忘了往下淌,而本清大师仍然不停的诵经,六位大师手中的佛珠微微停顿后也照旧捻动着,只是本清大师的经文越念越快,六位大师手中的佛珠也越捻越快,念经声、捻珠声快的让人心烦,当我正准备念第四遍悼文的时候,龛台上的木鱼突然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我以为是渺八,可渺八此时已经遵师嘱开始点燃地上的黄纸了,那木鱼依然一声接一声有条不紊的响着,离龛台最近的是奶奶,其次就是渺八了,渺八的额头不断的在流汗,不晓得是烧纸的火太热还是渺八很害怕,但好在渺八的师傅是六位大师中最寡言少语也最沉稳的清云大师,又跟着本清方丈那么久,即便汗流个不停,渺八也还是撑着不住的往火堆里添元宝,此时此刻我也已经感到了一阵一阵的阴风,夹杂着该死的木鱼声,我生平第一次觉得着木鱼声难听而可怕,似乎并不是木槌敲击而发出的声音,而是指甲在敲击木鱼,声音单薄而无力,还不时发出尖利的指甲划过木鱼的刺耳声,莫名的凄凉
风越来越大,大的让人站不住脚,本清大师胸前的佛珠几乎都要被吹断了,广乐禅杖上的镂金龙头四周缀着的清心环也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奶奶向招魂幡上一把一把的打着五谷,口中念到:“归来归来,魂兮归来,愁懑山泽,魂魄放佚,赤蚁若象,悬人以娭,莫不哀从,我佛慈悲,应汝重生”,这是我第一次见奶奶用这“涅禅之术”,我左氏阴阳术融禅道于一统,这“涅禅之术”便是其中的一种;打在招魂幡上的米粒悉数落在金钵之内,钵内顿时玄光映天,木鱼之声嘎然而止。
静,很静,除了滴水声和本清和尚的念经声,滴水声渺八额头的汗,因为他面前少黄纸元宝的那堆火在金钹内玄光射出的刹那,突地熄灭了,毫无声息地熄灭了,甚至没有一丝轻烟留下,除了纸灰;渺八的汗不停的滴着,人却还跪在那里双手合十应着本清和尚的念经声不停的捻着佛珠,真是个倔强的小和尚。
奶奶冲我挥了挥手,又指了指渺八,此时金钵中的玄光几乎湮没了整个天空,整个世界,这里除了我们,再无其它,连院中的树也都没了生机,虽然它们依旧伫立在四周的泥土里;我按着奶奶的意思,迅速拉着渺八退到了一边。
在我和渺八退开的一瞬间,本清和尚突然大声地吟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离席而立,将手中的广乐禅杖猛压在了金钵上,而此时的世界依然是一片死寂;金钵在接触禅杖龙头的一刹那——碎了,粉碎了,从金钵的钵沿开始破裂,一点一点蔓延了整个钵身,裂纹越来越细,直到如毫发一般细,在这破裂的金钵看得让人心颤的时候,钵内最后的一丝玄光破钵而出,被击碎的金粉涣然溃落,如尘埃般荡落。
在金粉将龛台铺满的那一刻,玄光笼罩的龛台之上突地显出了一名女子,这女子凌于龛台之上,由浅到深得显出身形,逐渐现出了全身,除了本清和尚外其余的六位大师仍然颔首而立,手捻佛珠之外,我与渺八却已然看呆了,这女子可谓是绝代芳华,颖脱端庄,如昆仑美玉般华彩灼耀,内着浅黄短褂、杏色襦裙,配以金丝绣凤的大红腰带,外着五彩金边拖地玄端,金丝冰蚕红罩纱,纱端缀着无数青玉明珠,全身上下华贵异常,满身的金红两色华贵耀眼丝毫不似一个鬼魂
素来已亡之人在押入十殿地狱之前即被换上白衣素狱服,惟有轮入天道升为天人神仙方可着神彩霓裳,可这女鬼却似未亡之人一般鲜艳耀眼,除此之外此女的一头垂云髻愈发显得美艳,右耳后的垂发软软的垂到胸前加了一分媚少了一丝妖,头上的饰品更是时刻昭彰着她千余年前的身份,上戴玲珑八宝镂金箅,右配琉璃五彩玉凤簪,散缀以白珠步摇为饰,风过衣袂飘,当真是称得上是旷世妖娆
“阿——弥——陀——佛——”清本和尚的一声佛号打破了这不可思议的寂静,却没有击毁这位李夫人的美艳,李夫人缓缓落地,奶奶手中的招魂幡随着李夫人的落地而自行燃着了。
李夫人在本清方丈前款款下拜,可她这个样子反而让我愈加觉得可怕——一般鬼怪在得道高僧面前不要说跪拜于脚下了,就是近身十米之内也是有难度的,人有人气,鬼有鬼魄,人气乃阳间独有之物,凡生人无论大小强弱具有阳气护体以辟邪,阴魄为畜生道之外的下三道之灵鬼所独有,无论新老鬼怪具有阴魄以聚灵,阴灵自然属阴鬼邪道,是以每逢遇到人气旺盛之人必因惧怕灵魂荡动而躲避;而易术学禅之人的阳气尤为旺盛,非百年之阴灵无以抗衡,何况是在这么多高僧面前;她的艳美装扮已让我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如今他的举止愈发让我觉得心悸
“只怕这位汉代李夫人的冤鬼之路远远要比渺八事前所说的曲折得多吧!”想必奶奶的想法也是和我一样吧
(二) 暗夜祭祀 第五章 易魂
“南无——阿弥陀佛——”本清方丈又是一声佛号,李夫人仍旧款款拜于龛台之前不曾起身,“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李夫人仍未起身。
“罢罢罢,孝武皇后请起”本清和尚叫出了李夫人死后汉武帝所追赐的谥号,李夫人这才摆袖起身,一双黑瞳直视本清和尚
突然我的衣摆被人扯了一下,渺八悄声道:“她不会说话啊”,渺八此时离龛台和这李夫人比较远,汗也被风吹干了,只是从法事开始至今除了本清方丈和奶奶之外在无人言语,而今这渺八突然说话让我愣了一下,他见我没反应又拉了拉我,“嘘——”这个时候哪里有时间和他闲扯。
“孝武皇后,以你皇室身家本可轮回于上三道,千余年前之事你何必计较到今天,还伤人无数,落得为魔的地步?”本清和尚上前一步手捻佛珠道。
李夫人久久望着本清和尚不肯答话,只是四周不停的有声音吟唱着几句诗词——“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史书记载,这是李夫人的哥哥把李夫人献于汉武帝的时候所唱的歌,李夫人得宠之后,汉武帝亦是常常唱起这首歌;想必这千百年来,这首歌词一直萦绕在李夫人的心中,此时即便里夫人没有开口说话,却也长吟不息
许久,奶奶突然道:“本清,她——开不了口”,本清和尚缓缓点了点头,接着我发现奶奶、本清方丈、还有院中的六位大师齐齐望着我,我的心猛地就凉了半截——千余年前的冤鬼因长期吸食阴灵,此时依然被怨气冤气和阴气充盈了全身,怎么可能会说得出话,唯一的沟通办法就是——借身继魂,在场之中也唯有我一青年女子,也就是说这里只有我把身体借给这李夫人方才能让这场法式继续下去,让李夫人诉出她的冤屈,可问题是,如果我把身体借给她,那么我的魂魄就要出来,灵魂出窍的痛苦尚且忽略不计,如果她最后不肯把身体还给我,那么千年之后成魔的就是我了——可是
渺八对此刻得情形愣了一会儿似乎也明白了过来,见我没有说话,他突地道:“左姐,我守着你的魂魄”
“好!”,他后面的话被我打断了,这前半句已经足以让我出去了。
作为一个未亡人,如果要过阴,那么魂魄必当吸附于一阳人身上,否则只怕一柱香的功夫,我便要被黑白无常二位神君带到枉死城了;而所吸附之人也会有一定的危险,“吸附”说白了就是——吸取阳气以遮蔽魂魄,从而使鬼差察觉不到我乃一无主游魂,再白一点就是说——渺八要把他的阳气分我一半,也就是把命分我一半,再再白一点就是我们俩要死一起死
我走到了李夫人的面前,退下了之前本清方丈给我的黑曜石佛珠置于龛台之上,李夫人突地向我见了一下礼,“她是明白的,也许她也想了却这段冤债吧”我想。
本清大师亦是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对我颔首长拜,而后,遂捻动佛珠念起了“迦无御灵经”,奶奶挥幡吟唱:“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萨婆。勃陀勃地。萨跢鞞弊南萨多南。三藐三菩陀。俱知喃娑舍啰婆迦。僧伽喃无阿罗跢喃阿地目帝尸摩舍那泥。婆悉泥摩怛唎伽拏”——这段《謩薁易魂经》我背了很久都记不住,但这次听着奶奶略带哭意的吟唱,我想我即便是想要忘却只怕也忘不掉了
念经的喃喃声,风过招魂幡的呼呼声,甚至手指捻佛珠的声音我都听得道,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无可抗拒,我的世界开始变得空惘而迷离,昏暗而压抑,我的身体像生根扎在了泥土里一样,而灵魂却被生生的打散,却无可逃避,这感觉就好象把我全身的毛发生生拔掉一般,是疼、是酸、是痒或是更多,这种感觉持续到我再次听到念经声,招魂幡声,和捻佛珠声,我看见了,我看见一个女子渐渐离我远去,这女子的裙摆让我感到了一种气息——死亡的气息;十余年来我左未央见过的魂魄无数,而今像这样感受着自己的魂魄游离于体外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