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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也来过几次鬼市,不是为了收古玩,他只是喜欢这里的氛围,喜欢享受发现的快乐:悠悠然地走过,你不说话,没人问你,你就象在死寂的废墟里走过,然后突然发现好东西,让你脑子微微一晕,心中猛地一提,欣喜便围绕住你,和垂钓时从水中提出鱼的欣喜和快乐一样。
这样的享受他已经碰到过好几次,但他都没有收货。是因为他没钱收,是因为三叔没让他收,更因为他觉得不该他收,或许是不值得他收。
鲁一弃已快走到市尾,他依旧盯着足下的路,没有向两边看,因为不需要看,他感到自己甚至可以闭上眼睛,两边的器物恍然间都是活的,在微微的呼吸,只是呼吸得不一样,大多是有如垂死般许久才能微吐一口,极少些是沉稳悠长,今天没有碰到气息鲜活灵动的。
鲁一弃走出了市尾,他吹灭了灯笼里的洋烛,就在烛火已熄灭而烛头的青烟尚未散去的时候,他觉查到一股不同与刚才的呼吸,怪异的呼吸。
他索性闭上眼睛,细细地去感觉,就在左侧前面的胡同口里。
他睁开眼睛,看不见,是太靠里了?还是贴在这一側的墙上?总之看不见。
他没挪步,他又闭上眼睛,静静的感觉那呼吸,不!不是呼吸!因为只有呼没有吸,那只是一股气,似乎是紫黑色,似乎有腥臭味。
他仍然闭着眼,但脑海里已经搜扫几遍,突然,也不只是哪本古册里的两个字竦然而现:“尸气!”
他还没睁开眼,所以他看不到一点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他,仿佛在把他渐渐拉远,渐渐拉深。
慢慢的、慢慢的,他睁开眼睛,一丝笑意从他嘴角处不经意间凸现。是的,他在笑,他竟然在笑,在这暗黑和尸气胶合弥漫的时候。
他是在笑,他不只是笑,他已经向那胡同口迈步走去。
他的笑是自嘲的的笑,他从来小就经常出现一些和今天类似的奇怪感觉,但总会在大人的解释后被否认,就连鬼市上的那种感觉,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未向别人提起。更何况,他从没怀疑过几年来在洋学堂里获取的知识。
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他肯定那里的东西不是他想到的东西,他记忆中有过太多感觉都和实际的情况相去太远。
他走到胡同口,胡同里更加黑暗,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对,他看不到,但并不代表没有。
一朵指头大的火苗在挣扎了几下后亮起,蓝桔色的火苗跳动着向他逼近,从黑暗里直接逼到他的灯笼上方,鲁一弃一惊,感到胸口气息滞塞,一阵难受,这是远超出他想象的现象。
但他没有丝毫慌乱,这样的定力他也不只从何而来,但他的确有。
他没动,他更没逃,就连他脸上的笑意也没变;但他在看,仔细的看,那是一只手,一只苍白却不失弹性的手,一只修长却满是伤痕的手,这手的中指和食指捏剑诀形,夹持一纸煤子,煤子的端头正跳跃着那蓝桔色的火苗。
持纸煤子的手很稳,没有一丝抖动,这让一弃突然有见到这手主人的渴望,但手肘往后依旧躲在黑暗里。
煤子头的火苗悄然一落,点亮了一弃手中的灯笼,灯笼里的洋烛奋力扑腾了几下,终于把手肘后面的那片黑暗照亮。
啊!没有脸!没有脸?对,因为看不见脸;
只有眼睛,一只眼睛,一只夜枭般的眼睛,却是淡漠的眼光。
而剩下的所有,除了那只手,都包在一块和夜一样黑的布里。
“看看这个。”
那黑布里伸出了另一只手,但一弃看不到这只手,这只手躲在鹿皮手套里,而且还紧紧地攥成拳头状。
拳头在松开,拳头已张开,顿时,一弃感到一团浓稠的、紫黑的、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尸气!好重的尸气!”他在心里惊呼。
掌心里有一团紫黑在弥漫盘旋,紫黑的正中是一颗心脏在跳动,充满了冤灵的哀怨和亡魂的诅咒。
这些鲁一弃看得见也听得见,这让他感到一种压力,象在水里,刺耳,头痛,恶心,额头的青筋在飞快地蹦跳。
他惊奇黑衣遮盖的那人会如此的无动于衷,会在这穿越阴阳的旋涡里纹丝不动,夜枭般的眼里依就是那淡漠的光。
“要吗?”声音和眼光一样淡漠。
“不要。”鲁一弃的回答很轻却很肯定。
“为什么?”还是淡淡的问。
“我不知道。”回答的声音高了一点,因为他已经开始在适应那压力。
“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还是不知道它的价值?”发问的声音已不再那么悠闲了。
“都不是,是不知道我要它能干什么!”回答越来越轻松。
“你确定?”三个字里似乎带点遗憾。
“不确定,好多事要到死的时候才能确定。”轻松的回答让夜枭般的眼连眨两下,闪出一道很亮的光芒。
没有再问,也没走,只是把那道很亮的光芒长时间地停留在鲁一弃脸上,一张和许许多多平常人没太大区别的脸。
长时间的凝视让鲁一弃很是不安,太久的沉默也让他觉得应该离开。
“如果你想知道谁会要,到琉璃厂街尾的梅瘦轩。”说完转身就走,语气很像命令。
胡同口只留下那只满是惊疑的眼睛,还有那鹿皮手套托着的“尸犬石”。
第二节: 千山阻
“尸犬石”只是一块紫黑的石头,一块心型的紫黑石头,但它原来确实是一颗心,食尸犬的心。
远古时代,战乱连年,灾祸不断,遍野尸骸,于是一群群的野狗就以腐尸为食,在每群野狗中都会有一个巨大体形的狗王,能斗狮博虎,它也吃食腐尸,但是只吃尸体的食指;据说,死后的冤魂所有的怨气都会凝聚在食指之上,久而久之,狗王终会尸毒发作,全身石化而死,最后化做尘埃,只留下一颗心,一颗凝聚无数冤魂怨气的心——“尸犬石”
鲁一弃确实知道这块石头,古籍《伏邪录》里提到过这宝贝,他不知道这石头算不算得上宝贝,但《伏邪录》却称它极有妙用,它可以以邪克邪,以毒攻毒,镇妖去晦防尸变,却没提是否会造成厄局。
鲁一弃从没见过“尸犬石”,但他却肯定那人手里的是一块真的。是因为他能肯定他的感觉。他自己也奇怪,石头出现之前他还在嘲笑自己的感觉,而现在,他觉得他应该崇拜他的感觉。最让他引以为豪的是,那感觉还告诉他应该怎么说,应该怎么做,在他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他对自己说:你真他妈洒脱。
他走进梅瘦轩侧门的时侯天还没大亮,而前堂太师椅上端坐的一个身影让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好慈祥的一幅面容,好仁厚的两道目光。
“大伯!”刚刚还沉浸在自豪和洒脱中,一下变成了快乐的孩子:“哎呀!你怎么来了?也没提前告诉我一声,啊,真太好了!”一下紧紧抓住大伯的手臂又摇又晃。
鲁承祖见到一弃也很高兴:“你这孩子,别把我摇散了,这么大了,快娶媳妇儿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啊?”心里却想:“也难为这孩子了,也就在我面前是个孩子。”
一弃欢快的笑着,他边笑边说,嘴巴不再停顿,他需要诉说,他有太多的话藏在肚里没有倾诉的对象,现在唯一可以倾诉的人站在面前,他不会再让他的嘴闲着。
鲁承祖微笑着,认真地听侄子讲述,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是他每次和侄子相聚时都必须做的。他想从这些诉说中了解一些东西,也想确定一些东西。
天大亮了,三叔让人买来早点,一弃开始边吃边说。
吃完早点,三叔让人泡上香茶,一弃便边喝边说。
他说学堂的事,说学生运动,说西医体检,说话剧影画,总之,他想把他见识的所有新鲜事都告诉给大伯。
而鲁承祖一直在听,很认真的听,只是不再微笑。他开始觉得不该来。
来之前他就犹豫过,因为一弃是自己的侄子,唯一的侄子,从感情上来讲,自己更象他的父亲。现在,看着侄子的脸,他更觉得不该来,虽然是一张平凡不英俊的脸,却充满活力和希望,而让这张脸从此闯荡在艰难和危险中,他很是不忍。以前,他一直在怀疑自己弟弟的判断;现在,他真切的希望能够否定弟弟的判断。
鲁一弃突然安静下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店堂大门迈出几步,面对大门而立,一语不发,好象在等什么人的到来。对于他这突兀的举动鲁承祖满面疑惑,而就在他还未及询问的时候,一个黑影遮住了大门口的光线。
黑影走进店堂,径直走向鲁一弃,鲁一弃没有避让,今早的遭遇他没对这满身尸气的黑影避让分毫,那现在他更不会让,“尸犬石”的气息已不会让他感到不安,更何况现在那让人恶心的气息已变得很淡很淡。就在他们快相撞在一起的时候,那黑影却轻巧的绕过了鲁一弃,奔鲁承祖而来。
这举动让一弃大骇,他不知道这怪物要对大伯干什么,但不管干什么,他都不能让大伯受一点伤害。
就在他转身紧赶一步想抓住黑影瞬间,黑影猛然站住了,他已快触及黑布的手只好也一下子停住那里。
黑影对鲁承祖弯腰一恭:“我是赔给你的儿子。”
鲁承祖一怔,接着放声笑起;鲁一弃茫然。
鲁承祖停住笑:“你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是赔给我的?”
“我见过你的画像,又坠在你后面几天,见你掏出过信符。”
鲁承祖闻言一愣,心想:啊,坠我几天我都没发现,看来这手艺人和江湖人确实不一样。
“这儿子是你自己愿意做的吗?”鲁承祖又问到。
“不是。”
“那为什么来?”
黑影转身,独眼盯住鲁一弃,答到:“是因为他。”
鲁承祖茫然,鲁一弃更茫然。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从门口传来,随着笑声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不欠你儿子,我欠你命,所以我自己来啦。”
又一个人走进梅瘦轩的大门,这人带来一个黑暗的世界。
是的,一个黑暗的世界,一个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进来的是一个手持盲杖戴墨镜的瞎子。
鲁承祖又放声笑起,笑得更开心也更得意。他上去一把抓住瞎子的肩膀,连说两声:“来得好!来得好!”
今天的鲁承祖是一弃以前从未见到的,温敦慈慧的大伯竟会如此的豪气如云。虽然很早以前一弃就知道,大伯绝非等闲之人,因为他曾偷看过大伯的一些书信。但他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鲁一弃从未问过,他认为,需要让你知道的,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鲁承祖有点激动的说:“我将事情在信里明说了,你们还能来,真给我老面子,太谢谢了。”
“我要谢谢你,干完这事我就不欠你的啦”瞎子说。
“我更合算,还了一家子的债。”独眼说。
鲁承祖又干笑两声说:“你们两个真是实在人。既然你们两个到了,那这件事我们就先给它开个头试试,说不定能成。”
“不成,肯定不成,少了一个宝贝我们输定了”独眼边说边把头扭向鲁一弃,鲁承祖随着他的眼光也把头扭向鲁一弃,奇怪的是那瞎子竟然也把头转向他,并且盲杖头蛇般一翘指住一弃问到:“是他吗?”
是不是真瞎子?鲁一弃心里在嘀咕。
但暗自嘀咕的同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很重要,冥冥之中似乎好多人都需要他,都在期盼着他。
“是的,”独眼答到,“我们会过。”
鲁一弃还感觉到自己早就身在一个大局之中,他必须去开局,也必须由他去破局。
“让我来摸摸看。”瞎子抬起手向他走来。
鲁一弃更感觉到他面对的是一个可怕的局相,路路危、步步险,是一个血的旋涡,他会在其中付出极大代价。
瞎子的手伸向他的脸,他退后半步,把手伸给瞎子。瞎子的手在快触及到鲁一弃手时却停住,然后慢慢曲回手指,慢慢收回手臂,回转身体,回到鲁承祖面前。
“真是他吗?”鲁承祖希望回答是否定的。而瞎子却非常坚定的点了一下头,沙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他、得、去。”
独眼上下牙咬了一下轻声说:“我不怕死,我怕白死,我只会跟他去。”
鲁一弃放下手臂的同时发现今天自己的动作很有风范,很有气度,他发现自己的形象在膨胀在高大,他也发现他们几个一直都站着在说话,于是他随口说了一句:“坐下说吧。”语气象命令。独眼和瞎子就在离他们自己最近距离的椅子上坐下。
大伯扶了一下椅背没有做下,他走到一弃面前,伸出右手,与一弃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有点无奈地在想:早就是已知的卦数,还反复印证,枉我修道这许多年,竟不抵一情所牵。
捧握着他右手的一弃能明显地觉察出大伯有点激动。
“孩子,你要回家了!”大伯的这句话让他心中猛的一震。
“回你自己的家。”
鲁一弃开始觉得全身的血在向头上涌,让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