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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在里头听声音不对,跳起来也要去争,沈绯衣一手把她拦住:“你先别出面,让这些人再闹会。”
“那严公子怎么办?”她急。
“我想严公子的本事还未使出来呢。”他微微一笑。
他们一担搁,外头小严已焦头烂额,身上堆了七八只手,又被人指头点了鼻尖骂:“你个吃里爬外的混张东西,坏了自家的风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唾沫星子四处横溅,生生把个小严气成了小白脸,扒着门框挡住气势汹汹的众人,却发现自己后无援兵,急到火冒三丈,反而冷静下来,突然眼前一亮,伸手向远处点,叫:“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个愣神,纷纷引颈向外,乌墨墨的院子那头白影子一晃而过,人群重新骚动起来,众人抱头想要逃窜,打头的人扯着嗓子连骂带哄把他们唤了回来。
小严瞧准机会,擒贼先擒王,上去一把捏住那人脖子拖出人群。
“啊!”那人是个小个子,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子乱头发,毫无准备,狂叫着被扯出人群,他个头只到小严胸前,被拽得双足几乎脱离地面,这个人小严倒是认识的,是邹府下面最能闹事的一个混混——邹成。
邹成与邹老爷的血亲关系比刘荣近,然而实在不争气,最喜挑拨离间惹事生非,反而沦落为与家丁为伍,小严平时看他就很不顺眼,指尖抵着他喉口,把邹成掐得鬼哭狼嚎。
“你说我坏了自家的风水?嘎?你还不知道本公子的手段吧。”他今天是有备而来,身上杂七杂八一堆鬼玩意儿,腾出一只手,朝了邹成面门一拍,“啪啪啪”一阵子火星四溅。
“啊儿呕——”邹成拖着长音晕过去。
小严一脚踢开邹成,叉腰向众人立眉横目道:“你们以为我是谁?堂堂昌令县的镇尸官是也,什么山魈土地爷,你们亲自和它打过交道?我却是专门对付鬼的,现在谁还敢说那是山魈,我就拎了他的脖子一起去和它当面理论清楚!”
哪个敢和他去见鬼,众人面面相觑,脚步慢慢地往后退。
“这可下知道厉害了吧!”小严乘胜追击,“呼”地摆出个老鹰展翅的架势,双手变戏法似的变出两杆短枪,银白色的枪杆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啊!”众人惊叹。
他枪尖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居然舞起来燿燿生光,衬得人如天神般威风凛凛,众人不敢仰视,纷纷闪出条路,眼睁睁看他朝着白影飞过地方挥动奔跑而去。
苏苏在房里听外头小严胡说八道,之后居然人声渐退,撑不住“朴噗”一笑,去窗前看,小严早跑得不知去向,清朗月头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夜凉如水,她有些冷,按了按衣襟转头问沈绯衣:“咱们要不要……”
“嘘。”他阻止她出声。
沉寂下来时,房间里很安静,苏苏几疑听得到自己眼睛眨动时睫毛擦动的声音,令她心里不安,完全没有声音,竟也是件恐怖的事,苏苏伸手摸了摸头发,故意弄出些动静来。
沈绯衣突然抬起下巴,指了她身后,仍然不说话,可眉眼已经立起来。
苏苏凝住动作,她的手还搭在发上,看了脚下影子,分明是垂手而立的样子,顿时耳后发寒,一股子凉气‘嗖’地窜上来。
“朴”桌上的油灯突然熄灭,所有人顿时浸身在黑暗里。
只听沈绯衣冷冷地,对着她这里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子装神扮鬼可不太好。”
“呼——呼——”背后开始有人喘气,如破了洞的风鼓,喘得苏苏心惊肉跳,想着要拼命逃到沈绯衣那去,可后头已被人搭住肩头,不由双腿发软,怎么也迈不开步。
沈绯衣的声音像罩着层透明的冰盖子,“别以为你把自己弄得没鼻子没眼就可以跑出来吓人,比你更难看的模样我都见识过,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他说得轻松神气,苏苏脚肚子直打颤,什么叫没鼻子没眼?人怎么可以装成没鼻子没眼?这念头折磨得她发疯,恐惧又好奇,可又偏偏看不到身后。
“再不放手,我可要不客气了。”
“呜——”
“砰!”
“豁答!”
“嗖——”
苏苏只觉浑身一轻,长了翅膀似的在房间上空飞起来,耳畔各种声音层出不穷,自一只手转至另一只手,又从另一只手忽地转到这只手,有几次被抢得狠了,痛得她哇哇的叫。
好不容易争斗停住,有人稳稳架了她的胳膊,拧身站稳,苏苏双足触到地面,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只觉双臂与后腰处十分痛疼,不知是否被扭伤。
架着她的人从怀里摸出支火熠子,用纸媒火石点了,把灯光放出来,沈绯衣雪玉似的肌肤上透出胭脂般的色泽,额头晶晶的汗,在灯下端得鲜艳欲滴,她一呆,顺了灯光往前再看,只见张惨白的面孔,并无五官,上头乌蝇般的几个洞,一闪而过。
“啊呀!”她狂叫,向后便倒。
“别怕!”沈绯衣一搭她肩头,顺手一个圈,将之转回自己身后,然而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东西的身影,急忙转头看苏苏,面色十分可怕,像是马上就要昏过去,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滑,沈绯衣不能抱又不能扛,单臂紧紧围着她腰,另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脸,“苏姑娘,苏姑娘?”
苏苏蓦然清醒过来,神经质地抓牢沈绯衣,嘶声叫:“有——有——”。
“那不是鬼。”沈绯衣冷静地制止她。
“呀!”苏苏不置信,看住他,重重喘息。
小严兴冲冲一脚踏进门时,就看到这两眼瞪小眼半扶半抱歪了个姿势,他自己身后跟了个严府家丁,手上卷着件衣衫,满面笑容喜不自禁。
“咦,你们这是在演哪出戏?”
苏苏脸一红,从沈绯衣手上滑脱,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方要向小严解释,他已抢先问在前面:“你手上那是什么?还有你,脖子里长疮了?”
苏苏和沈绯衣被他说得各自扭头去看自己的手与脖根处,苏苏‘啊’地一声叫起来,左手上红通通整块浮起,像是烫伤的痕迹,热辣辣地又痛又痒。
她急得要用另一只手去抚摸,沈绯衣劈手过来抓住她手腕,定在半空。
苏苏跺脚,“你放手,我很痒。”
“别动,那可能是尸水,皮肉沾上了会腐烂。”
尸水!小严吓一跳,“你们刚才碰到什么了?”
沈绯衣可没功夫理他,径自去桌旁取酒壶,喝了口含在嘴里,拉过苏苏的手,‘朴朴朴’地喷了个透,又撕了条布手包了,自己才去铜镜处瞄一眼,脖子处果然巴掌大的伤,被油灯热气一熏,越发红肿。他便用布条蘸了酒擦了,又关照苏苏,“我的药箱放在衙门里,等天亮后再派人给你送药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你们究竟遇到什么?”小严穷追不舍。
“那是个像鬼一样的东西……”苏苏道。
“不!他脚下有影子,那是个人。”
“啊?”
沈绯衣一点小严身后的人,“何止是他,就是方才在院子里的那个,也是人,不是鬼!”
“这怎么可能?”小严抗议。
“怎么不可能,就像你派了人在外头装鬼一样,不过对我们装鬼的人比你们可高明多了,至少不是一件白麻衫就能混过去。”
经他点破,小严不好意思,刚才他确实叫人在严府墙下支起竹竿,上头悬了线,借着风力把丝线那头的白布衣衫在邹府院子里摇得龙飞凤舞,其实是很粗劣的把戏,好在月黑风高,混乱中没人看出其中不妥。
“尸水是死人身上的吗?”小严只关心这个,连苏苏也想不通,四双眼乌溜溜看住沈绯衣。
沈绯衣苦笑,“我曾经做过验尸官,有些是埋了一年多的棺材了,打开时,半棺子黑水,是因为棺材做得不严实,人已经在里头腐烂才会这样,那些水极其脏极毒,沾到皮肤立刻引发糜烂,如果不好好治,等尸毒攻入五脏,活人也就变死人了。”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活人怎么会有尸水?”小严指了苏苏的手,“你说这个东西是尸水,行,你是行家,可有尸水的怎么会是活人?”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有一个人,呃,他并没有死,可身上已经开始腐烂,也许,这也是可能的。”沈绯衣自言自语,声音渐渐低下去,小严与苏苏的耳朵却越竖越高,每一个字都舍不得漏掉。
活人……腐烂,越听越不可思议,苏苏抱着自己的伤手,低头看半天,又抬起头,愁容满面地看着小严:“严公子,这里到底怎么了?我们遇到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难道我真是不吉利的阴人,这些全是因我而起的吗?”
十八
“这个姓苏的女人肯定是个扫把星,”邹老爷对此深信不疑,他拄了拐杖,像是没这个就寸步难行似的,可声音洪亮,大声道,“小民的宅子是祖宗传下来的,从来没有见过什么脏东西,倒是自从她来了以后,才闹出许多事故,我看她实在是个祸害!”
“那你想怎么办呢?”小严冷笑,“一句祸害就可以打发人,不管去留死活,且不说你以前受过她家的恩惠,就是寻常邻居,这样冷漠也叫人寒心。”
“我说过会给她一些钱,但这个家是万万容不下她了。”
苏苏听不过去,刚要挺身而出,小严暗地里用力,硬把她扯回身后。
“那就请邹老爷兑现诺言,出手千万别太寒酸,知道你家学渊源饱读诗书,仁义两个字总还不会忘记吧。”
“慢,”沈绯衣专侯他说完,不冷不热地接上去,“就算邹府肯承认自家闹鬼,却还要先过我这一关,莫不成结案时把鬼魅之说也一起写进宗卷去?我还要好好查一查。”
“案子?什么案子?”邹老爷莫明其妙,“有谁去衙门报过案了?”
“正是你家五姨太!”
“什么?这几天公子是不是太过劳累以至于语无伦次?我家五姨太早死了,尸身下葬也有些日子,她怎么可能去官中报案?”
“她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官中报案,但她家人尚在,已去衙门把你告下了。”
“啊!”邹老爷气得火冒三丈,只把眼看住小严。
小严微笑,模样像极了狐狸,不错,当初安抚五姨太家的人是他,万事商量妥当,解铃还需系铃人,如今重新翻出旧案,自然也是受了他的挑唆指使。
“他们告我什么?”
“他们求我查清五姨太真正死因。”沈绯衣也在微笑,然而太过细微,与冷笑无异,“邹老爷,这可是我来昌令县遇到的第一个案子,难道不应该详细查一查?”
“不错,”邹老爷也不是吃素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反而和颜悦色起来,“既然公子这么说,小民一定奉陪到底。”
老奸俱猾!小严咬着舌头没让自己说出这四个字。
虽然面子上扳回了一局,可是他总无法释怀,尤其当他看到苏苏怀里紧揣的那只小包裹,里头已经多了二百两银子,这笔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够她找一处乡村安身下来,可是当小严看着她秀美的身形,面上丑陋疤痕时就有些心惊肉跳,总觉得长相组合如此奇异的女子不可能真正稳定下来,到了哪里都是坎坷。
他道:“你……呃……要不……”
苏苏一眼就看穿他心思,柔声道:“我没事的,严公子,我可以找个地方住下来,买间草房,种几亩田,你放心,我长得这么丑,没有坏人会打我的主意。”
小严反被她说得脸红,心里很不以为然,暗想这也未必,上次那个王道人不是就打你的主意了,期期艾艾地上去替她提了包裹,说:“我送你一程。”
雇了辆牛车慢吞吞地往城外去,两人对坐,相顾无言,半晌,小严干笑了声,道:“姓沈的真不是东西,老说自己没空,还让我和你打个招呼,我看他是一身大老爷臭派头,欠抽!”
“那也未必,他是新上任的县大爷,公务缠身,又为我这个案子很忙活了几天,没空出来也是人之常情。”苏苏叹,“况且我只是个又丑又笨的傻丫头而已,多承两位公子费心照料,已经过意不去,怎么还可以怪他。”
她脸上带笑,却很有些凄惨模样,一番客气话说得小严心酸,只得转头去看别处。
天还早,路上行人不多,只几个粗布衣衫的农民扛了锄头往田里去劳作,更显得道旁马车别样华美精致,尺长金色流苏从车顶四角垂下来,车窗处墨绿纱幔半挽,露出女子半边面孔,明眸皓齿鲜妍如花。
县里很少有这般娇艳的美人,小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女子竟像是在哪里曾经见过的。
苏苏见他乌眉直眼地盯着人家女孩子看,很是失礼,故意道,“严公子,咱们是从这条路出城吗?”
“嗯。”小严明显心不在焉。
苏苏脸红,忍不住推推他手臂,“严公子……”
“嘿!”小严猛地拔地而起,自牛车上一跃而下,手指了马车上的女子,“原来是你呀,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事出突然,不光是苏苏,连赶牛车的车夫,路旁农人,甚至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