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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更该打,到了这个地步,不知谁的地盘就敢放心睡,半点心机都没有。”
“你这话不对了,那天他也算是刚经过九死一生,又和咱们在一起,不设防也是应该的。”
唉,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沈绯衣摇头,“自救他出来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是否真该让他继续涉及此案。”
“哦?你担心什么?”
“我看他良善有余,心机不足,以后的事情困难重重,只怕我们自身难保,哪有余力顾及其他,他还是尽早回去,省得再把小命丢在外头。”
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下去,小严也不插嘴,低头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突然把手一推,大声道:“我不走!”
“咦,你不是说到了昌令县就和我们分道扬镳的吗?”田七道。
“哪有这么容易?你们休想把我一脚踢开,这个案子我追到现在,苦也吃了,罪也受了,这个时候让我走,想也别想!”
沈绯衣和田七再也克制不住,笑得前俯后仰,小严直愣愣看了他们半天,恍然大悟,“你们串通一气……”
“也不是骗你的话,这次我们戳穿他们的诡计,又抓了他们的人,事情发展将更叵测难料,危险很大,你怕不怕再被人抓住关进棺材里?”
“……”小严沉默,想起那次棺材的事,忍不住还是身上簌簌发抖。
“你看,你还是害怕的。”沈绯衣自己也是心怀戚戚,口气十分温和,“那些人背景之大,手段之高,并非我们所能想像,不知为什么,他们一开始时并未对我们痛下下杀,否则我们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掉得差不多了。”
“可是他们已经动了杀心。”田七接下去,“这次我离开你们,身后一直就有人跟着,情况很是诡异。”
“你甩了跟踪的人吗?”
田七抬头看了假阿德一眼,想说不说的样子,顿了顿,才道:“是。”
沈绯衣眼中精光一闪,笑,“这事以后再谈。”
小严脸色越发苍白,像被抽尽浑身力气,整个人四脚无力地垂坐在供桌上,头也抬不起来了,过了很久,才低低说一句,“无论你们怎么想,我都不会放弃这个案子。”
声音很轻,混合了呼呼冷风,几乎叫人辩不出来,沈绯衣听到了,也不回答,抬头看他一眼,赞赏里杂着怜惜,目光十分复杂,小严不由精神一振,大声道:“我才不怕他们呢。”
他的声音提上去,风声却也紧跟而上,蓦地尖利吊起,裂帛般嘶嘶作响,面前的火光‘朴’地变了颜色,惨碧黯淡,像地狱之火,狰狞地爆出星星鬼火,所有人悚然一惊,纷纷跳起来避开。
二十九
离火堆坐得最近的是沈绯衣,然而逃得最快的却是假阿德,也瞧不出他用的是什么轻功,真正风驰电摯般的速度,转眼已奔到门口,用力推出,出乎意料,原本哧啦啦响仿佛随时都会瘫倒的破门竟然纹丝不动。
一瞬间也来不及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急得额上冒出冷汗,双掌贯力劈向门板,木屑四处飞溅后,门外一片漆黑,连半丝星月之光也无,乌蒙蒙的夜色中如有兽口大开,在异样浓稠的乌黑中隐藏了鲜血与白牙,随时都可能噬咬而上。
假阿德原是慌不择路要逃命,可真正冲到外头,反而止住脚步,不知奔向哪里去。
田七就在他后头,见他突然停住脚步,不由焦急,喝,“你发什么傻?”
可当他冲到门口,也呆呆立住,半天,吃吃说了句,“好邪门……”
“完了,我们都会死。”假阿德喃喃道,此时脸上已完全没有人色,他指了面前,“你看到没有,那里,那里,全都是影子,那些东西就要上来了……”
“什么东西?”沈绯衣冷冷道,他已伸腿把火堆踏开,火光又重新回复到正常颜色,照得他面色凝重,而旁边小严却已持了把匕首在面前。
“那些东西……那些……你没看过……你不会懂的……”假阿德像是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既然是江湖上一流的杀手,必定是处事冷静手法果断,可是现在的模样还不如个书生,想是既绝望又恐惧,自己紧紧抱了头,步步后退。
“你别这副孬样,好好给我把话说清楚。”田七看不下去,抽手上去给了他个耳刮子,“你怕什么?有什么东西值得怕成这样?”
“你不会明白的……你没有看过……我……我不想变成那种东西……”假阿德狂叫起来,像逼到满是尖刃陷阱边缘的一只野兽,嘶声道,“我……我不要变作那种东西……要杀就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他越叫越是激动,渐渐无法控制,田七拼命在身后拧着他手臂,可怎么也按不住,反被他一把挥脱出去,跌倒在地。
沈绯衣与小严眼见不妙,立刻飞身过来,每人提了他一条胳膊,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假阿德像是得了失心疯,或者过度的恐惧令他成了疯子,竟张口往小严手上一口咬过去。
“唉呀!”小严避不过,真被他一口咬了,森森牙齿嵌在肉里几乎要咬断骨头,他忍了痛奋力夺手出来,剩下假阿德与沈绯衣,两个纠缠扭打在一起,沈绯衣倒也制不住他,忽然听得喀啦一声脆响,像谁一脚踩断了根极细的树枝,声音本来极其细微,但混在打斗声中,竟然份外尖锐,小严听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才觉得不妙,果然,沈绯衣那里已停止动作,田七喝了声“糟糕”,也奔过来细看,却是假阿德满嘴鲜血地倒在沈绯衣身上。
“我的天,这怎么办?”小严不顾手痛,撕了条衣衫想为他止血。
“不用了,”沈绯衣长叹,将死人推开,“他这是一口咬断了舌根,神仙也救不了他。”
三个人颓然坐在地上,小严一手还在流血,田七便从怀里取了支金创药替他抹了,苦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把个大活人吓成这样,你说,这事邪门不邪门。”
他这话是对沈绯衣说的,小严却听得满不是耳,瞪他,“除邪门,你还会说什么?”又转头去瞪沈绯衣,“我知道这次是你们合起来算计他的,没想到却把他吓死了。”
“咦,原来你不笨嘛。”田七笑。
“哼,有一必有二,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再笨也知道学乖。”他顿了顿,心里到底不甘,“你们用了什么办法才能把外头弄成那样?”
“你还记得我们第两次去乱石冢的事吗?”沈绯衣头也不抬。
小严呆住,没想到他会提这个岔,像是开启了记忆中的某只神秘箱子,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爬出来,一时呼吸沉重起来,“我当然记得。”
“那天晚上,你说上楼后只有右边有通道,而我却说走道在左边,并且我们上楼后没有看到对方,难道你不觉得这点很奇怪?”
“是,很奇怪,我实在想不通。”小严咽了口口水,顾不得害怕,好奇心升上来,口气立时柔软下去,“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去门外看看,自然就知道了。”
门外还是那片要命的黑,像盲人眼中的世界,半点杂光也不见,小严立在门口看了又看,越看心越慌,田七便在背后笑,“怕什么?要不要我陪你?”
“哼,”小严被他激得果然抬腿走出去,才迈出去两三步,忽地停止,像扎到了刺,又像是被人迎面踢一脚,猛地跳回原地,脸色古怪地转头道,“我,那里好像有一堵墙。”
他不可思议的表情引得田七发笑,沈绯衣也苦笑,拍了拍手。
门外渐渐浮出个影子,离小严不过一臂距离,可虚虚晃晃的总看不清人形,小严哪受得了这个刺激,‘呀’地一声叫起来,本能地抽出匕首捅过去。
‘当’刀子戳在坚硬表面,他也被外力给顶回来,人影慢慢抬起头,有张苍白模糊的脸,向他飘渺地笑。
“好了好了,不要再吓唬他了。”沈绯衣怕出事,忙急步跟出来,一手抽出根点燃的椅腿充火把,另一手搭了小严肩头,“你看清楚,这可不是鬼。”
火把明晃晃照在眼前,原来不是墙面,却是张磨得极平滑干净的铜镜子。镜子很大,约三米多高两米余宽,里头分明立着个灰衣人,被火光一照,张开嘴冲着小严一乐。
“王先生请出来吧,好戏结束了。”
灰衣人现身,却不是从镜子里,而是从小严身侧转出来,笑道:“沈公子,你瞧小的这套把戏做得还成不?”
“不错,不愧为京都名家传人。”
灰衣人听他夸奖,笑得更厉害,他长相很少见,眼睛极小,几乎眯成一条缝,鼻子和嘴却生得很大,尤其是嘴,一张开,满口雪白的大牙。
“王先生辛苦。”沈绯衣态度难得的恭敬,连连拱手道,“在下也不多礼了,日后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沈某莫不敢从命。”
“好。咱们日后再聊。”灰衣人挥挥手,那面巨型镜子移动起来,原来是底下装了滑轮,后头有人推着,慢慢从小严面前挪开去。
“是面镜子……”小严眼睁睁看那些人搬走东西,走得一干二净像是从来没出现过,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吃吃道,“居然会是面镜子,镜子怎么会是黑色的?”
“你往上看。”田七提醒他。
抬头,屋顶上果然有人在搬东西,似乎也是面大镜子。
“这个假阿德可算胆小,我们本来为他准备了十足一台大戏,谁知他才开了场就禁受不住了。”田七叹,“‘莫非‘影子’组织中的杀手全是这么不抵事的?”
“不,他是知道得太多,以至于先入为主,深信不疑才着了道。”沈绯衣皱眉。
小严傻傻地听他们对话,看看沈绯衣,又看看田七,再看看沈绯衣,道,“你们放得是什么屁?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把戏?”
“好吧,还是那句话,你看过影戏吗?”沈绯衣问。
“影戏?和这有什么关系?”
“自然大有关系。”沈绯衣正色,“说到影戏世家,京中最闻名的无非刘逢吉、王升、王闰卿这几户名家,熟於摆布,立讲无差,当初,我之所以怀疑吴大根是刘逢吉的门下,是因为他懂腹语会变声,练影练的人全需具备一定资质,经过精心挑选,平常三四岁小儿需面目灵动口齿伶俐才能入门,由师父心传口授长期苦练而成,故有的高手能同时操耍七八个影人,各具音容特色,能叫闻者分不出半点差异。”
“这么厉害?”
“这还不算什么,影戏过的不仅是唱功,还有布景,当年我在东京看贾四郎亲演一场,其中车船马轿迤逦,奇妖怪兽飞天入地,更有隐身变形、喷烟吐火幻术,实在是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你说这个镜子是影戏里的布景?”小严总算摸到点门道。
“不错,那日在乱石冢,我们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可是之后彼此不见,你转去右边走廊,我也往左边去查看,其实是中了人家的巧妙布景。”
“怎么布的景?”
“其实只要想通了,这也不难,只需在你我之间竖一道双面铜镜,另在楼梯两端各设另两面铜镜,左端的镜子自然会把右边墙壁反射到我的面前镜中,而你转身看到的墙壁,却是悬在右端的镜子反射景象。”
“什么玩意儿?”小严听得目瞪口呆,左思右想还是不甚明白。
“你不是艺人,自然不懂这个道理。”沈绯衣向田七一个眼色,命他立到小严对面去。
田七手上没有镜子,抽出长剑,雪亮地闪在面前。
沈绯衣指了剑身,问小严,“你看到什么?”
长剑磨得锋利无比,剑身平滑如镜,映出小严面孔。
田七微微转动长剑,剑面影子换了,却是黝黑的屋顶一角。
“哦,我明白了。”小严灵光一现,用力拍脑袋,“刚才靠窗的屋顶上也罩了面铜镜,映着屋里头的亮光,若用蝉翼般的透眼薄纱蒙住,这面镜子便会映出漆黑一片,而把黑纱撤掉,镜前站一个人,我也就能看到人影。”
“是,因为夜色昏暗,影子又模糊,因此虽然镜子就在眼前,看起来也是晦涩难辩,似人似鬼。”
一旦想通了这个道理,却又觉得匪夷所思,因为太简单太方便,几乎叫人无法接受,小严怪叫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被人当猴耍?其实不过是些给小孩子玩的影戏?”
“可以这么说,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沈绯衣目光炯炯,“我如今只是解开了一件疑团,还有许多,包括你到底在乱石冢小楼,以及你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了什么,我全不知情,自然也无法解释。”
他绕来绕去还是要套小严的话,那些阴森恐怖的情节,小严本打算统统忘掉永远不再向任何人提起,可是今天被他兜着圈子一吊,禁不住又犹豫起来,一时只觉口干唇燥,吞吞吐吐道,“你……我……”
“你到底看到过什么?”田七也是个急性子,上去板了他肩头,“都到了这步了,有什么事不能说?”
“不,不,你们不知道,我看到的,我看到的绝对不是人。”小严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