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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他们一走,岳峰才松了口气,毕竟是闲杂人等,他们在的话不好说话。
石嘉信这头看来是出了挺大变故,岳峰进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屋子里多日不打扫的模样,垃圾桶里很多泡面盒、外卖餐盒,看来石嘉信的自杀是在经历了一段相当晦暗灰心的日子之后,联想到此时距离敦煌的变故不久,尤思在敦煌又遭受了那么致命的打击,那么石嘉信这看似突如其来的自杀,跟尤思也就不无关系了?那么尤思是……离开了?
岳峰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一想法,他注意到门口玄关处的鞋架,几双女鞋和女式的拖鞋还是都在的,刚刚进洗手间看石嘉信的时候随意一瞥,明显女用的牙缸和毛巾什么的,那尤思是去了哪呢?
岳峰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难道尤思经受不住打击,先于石嘉信自杀了?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岳峰抬头一看,季棠棠不知什么时候又摆弄起她的外带餐盒来,费了好大劲把塑料袋解开,拈了一个虾,偷偷摸摸想往嘴里送,一边送一边滴溜溜四下看,没提防跟岳峰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吓得脸色都变了,过了会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慢吞吞把虾给送回去了,整的就跟她从来就没起过念头偷吃一样。
岳峰差点笑喷了,他得承认,这些天一个人捱的确实挺辛苦挺绝望的,但是每次吧,季棠棠一些忽如其来的小动作和表现,总是能让他在最不该笑的时候笑出来,这丫头太好玩儿了,她小时候估计就这样儿吧,他要是有这么个女儿,疼都疼不过来了,秦守成是人不是,怎么就忍心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呢?
他向季棠棠招招手,示意她带着餐盒一起过来,然后摁着肩膀让她坐到沙发上,连比划带说话:“就坐这,吃东西,别乱走,听见没?”
这几天相处下来,岳峰已经大致摸清楚怎么去跟季棠棠沟通了,说话的时候指指这指指那,不知道让她“别乱走”她听明白了没,但是让她吃东西是肯定明白了——她无比感激地看了岳峰一眼,又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她的剥虾大业里去了。
季棠棠这边安顿好了,岳峰才算真正能腾出精力来对付石嘉信,事实上,他没有一刻放松对石嘉信的注意,哪怕跟季棠棠说话,也时不时打量他一眼——从进门到现在,石嘉信就以同一个姿势坐在洗手间的地上,两条腿岔开,像个吸毒过量没有任何神智的病人,如果不是光头朋友说救过来之后他曾经愤怒地吼过他们,岳峰还真怀疑他是服药过量伤了大脑了。
岳峰在石嘉信面前蹲下,先递了根烟给他,石嘉信一动不动,跟没看见一样,岳峰顿了顿又把手缩回来,问他:“还认识我吗?”
对石嘉信这个人,岳峰向来的没好感,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沟通也缺少耐心,问了几次之后,见他仍是一副不死不活不吭不气的模样,火就摁不住了:“你哑巴了?倒是吭个气啊?”
石嘉信还是不说话,别说不说话了,连眼珠子都没转过一下,任凭岳峰怎么说,吼也好,骂也好,心平气和地说也好,他就是不吭声。
石嘉信如果像季棠棠那样真傻也就算了,他明明听得到,又做出这副样子,像是摆脸子给他看,岳峰很快就来火了,末了指着他骂:“你等着,我弄不死你。”
他说完就大踏步走到客厅,厨房和客厅是连着的,岳峰噌一声打开煤气,接了锅自来水上火烧,火苗突突的,煤气发出嗡嗡的声音,季棠棠好奇的一边嚼着虾子一边往这头看,岳峰等水烧的半开之后又去提醒石嘉信:“爷烧水烫死猪,有种别动,爷给你当孙子。”
不一会儿水就烧开了,蒸气把锅盖顶的乱响,岳峰过去关了煤气,滚烫的锅端下来,锅身上沾了点凉水都噌噌乱响,他在水槽边鼓捣了一小会,一口锅端起来白气乱窜,岳峰端着锅直接到洗手间门口,向着石嘉信兜头泼了过去。
几乎是在泼过去的同时,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石嘉信迅速翻身滚了开去,但身子还是被泼湿了一半,水浇到身上,才发觉并不很烫——锅是烧的滚烫,里头的水是换过的,只不过换的快,热气将散未散蒙人罢了,岳峰一手倒拎着锅向他冷笑:“不傻了?还以为你是什么老妖,一盆水就现了形了。”
石嘉信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的颤动了,愤怒和羞辱让他几乎丧失了理智,怒吼一声,向着岳峰就扑了过来,岳峰早有防备,一个撤身让过去,顺手把锅咣当一声扔开。
石嘉信一击扑空,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栽到季棠棠面前,季棠棠吓了一跳,嘴里含着半个虾呆呆的看他,石嘉信狠狠瞪了她一眼,站起身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突然飞起一脚踢翻了沙发前头的茶几,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管你是谁,从我家里滚出去!”
不管不顾地爆发之后,周遭死一样的寂静,岳峰和石嘉信死死盯住对方,眼睛里都是簇簇的火苗,像是恨不得从对方身上撕下两块肉来,这僵持持续了几秒钟,直到被季棠棠的哭声打断。
这些天来,季棠棠几乎就没发出过声音,每次发急生气甩手跺脚,都被岳峰很快安抚下去了,真哭出来还是头一次,当然她也的确是委屈坏了:她那一饭盒的虾,都在茶几上放着呢,让石嘉信这么一踹,全飞出去了——没剥的倒也算了,她辛辛苦苦剥了好几个放在一块,预备待会大口大口吃的,还想着可以分岳峰一个的,这下全完了。
她这一哭,把石嘉信从躁狂和愤怒中慢慢哭清醒了,他奇怪地看着季棠棠,终于发现她和前一次见面很不一样了,他盯着她看,喉结明显滚了一下,忍不住问岳峰:“她怎么了啊?”
岳峰脸色一沉,重重把他推到边上,摸摸身上还有包湿巾,抽了张给季棠棠擦手,擦干净了还想换一张给她擦眼泪来着,她两手搂着他脖子就哭了,岳峰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了会,低声安慰她:“没事,咱待会再买啊。”
石嘉信看的整个儿呆住了,他也忘记了其实整件事是自己挑起来的,忍不住又问了句:“她怎么了啊?怎么好像傻了一样啊?”
岳峰真心不想理睬他,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也只得忍下这一时之气,捡紧要的先说:“有一天她说听路铃太吵,但是我听不见,她受不了这声音,再后来,很突然的,什么都听不到了,人也变的有点……像小孩儿一样。”
石嘉信重复了一句:“路铃太吵?”
得到岳峰的默认之后,石嘉信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奇怪:“她妈妈出事了?”
岳峰不懂石嘉信为什么会一下子跳到季棠棠的妈妈,下意识回了句:“她妈妈早就出事了啊。”
一问一答,石嘉信登时就糊涂了,要知道,在敦煌遇到石嘉信的时候,季棠棠很是故弄玄虚的耍了他一把,摆出一副双亲健在少来惹我的姿态,所以石嘉信一直以为盛清屏是在世的,如今岳峰居然答“早就”,这从何早起啊?
石嘉信解释给岳峰听:“一般的怨气,根本是撞不响路铃的,就算撞响了,也绝不可能把人给震聋了。这次撞铃的怨气能把盛夏伤成这样,得符合两个条件,第一,她是盛夏的至亲之人;第二,她和路铃同样有感应。符合这两条的,只可能是盛清屏。所以我才问,是不是她妈妈出事了。”
岳峰大致明白:“但是盛清屏四年前就死了,要撞铃的话早就撞了,用不着等到现在吧?”
这个问题,石嘉信也说不清楚,岳峰也就不纠结这个,单刀直入的问他:“那她现在这样,治得好吗?”
石嘉信点头:“一般的医院,肯定是治不好的。她觉得吵、听不见、神智不清,是因为路铃的杂音还在困扰着她,虽然我们都听不见,但那不代表那声音已经离开或者不起作用了。盛家一共有九种铃,八万大山的溶洞里,有九铃音阵,人坐在音阵的音‘眼’位置,九铃齐响,用九种混音祛除杂音,就会没事了。”
困扰自己这么多天的问题,石嘉信说来轻描淡写,想必盛家人或者石家人眼里,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到广西来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岳峰喜出望外:“那你能帮忙联系一下盛家吗,我要送棠棠去你们那个什么……音阵。”
石嘉信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了。
刚见到他时,他一副不死不活不闻不问的神气,后来,完全是因为季棠棠的异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反常的和岳峰说了这么多话,现在岳峰一提“联系盛家”,似乎又把他拖回到现实里了,那股晦暗的绝望的神气又笼回他的脸上去了。
他看了看岳峰,唇角扬起一丝讥诮的笑,岳峰心里咯噔一声,他摸摸季棠棠的脑袋,示意她自己坐正,然后站起来问石嘉信:“能帮忙联系一下吗?”
石嘉信不看他,反而慢慢蹲□子,愣愣去看季棠棠的脸,过了会伸手出去摸她的脸,岳峰眉头皱起来,想拦他时,季棠棠动作比他是快多了,一巴掌就把石嘉信的手给拍下去了。
这巴掌用的力气不小,石嘉信的手背都红了。
他缩回手,朝着季棠棠笑了笑,腿上忽然没了力气,直接瘫坐在地上了,后背倚着翻了的茶几仰头看岳峰,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现在不是挺好吗,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至少你想看到她,就能看到她。你为什么要把她送回盛家呢?你为什么同意她们把她带走呢?你把她带走吧,离盛家越远越好,你没有看到思思现在的样子,看到了你就会后悔带她来了,送进去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再也见不到了,我情愿思思像她这样,也不想思思留在盛家……”
他越说越乱,有时候说季棠棠,有时候又说尤思,说到后来呜呜的哭起来,两只手深深□头发里,狠狠往外揪,呜咽的声音跟受伤的兽似的,忽然又抬起头,眼神恍惚的很,嘴里嗬嗬的,像是发狂的迹象了。
岳峰心说糟糕,见连叫他几声他都没反应,索性左右开工扇了他两个耳刮子,打完之后,石嘉信清醒点了,看着岳峰说了句:“再打重点都行,索性捅两刀吧,身上疼了,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
岳峰叹气,其实一开始他就猜出两人是崩了,还挺幸灾乐祸的,但现在看到石嘉信这副模样,心里头又怪不是滋味的,想了想问他:“尤思是不是被盛家人带走了?不让你见对吗?那你倒是想办法救她啊,你在这里寻死顶个屁用啊?”
这一句似乎是戳到石嘉信的痛处了,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声音沙哑而打颤:“我救不了了,谁都救不了了,我害了思思了,我把思思害死了……”
说着说着声音又哽了,十根手指的指甲深深抠进头皮里,然后死死往下抓,按说男人的手指甲没那么利的,但下了死力,也从额头上带出十条鲜血淋漓的口子来,季棠棠看的又害怕又恶心,眼圈红红地一直往沙发里缩,岳峰赶紧过来搂住她,把她脑袋摁进怀里不让她看。
石嘉信已经痛苦到这个程度了,岳峰也不好再去提尤思刺激他:“就当帮个忙行吗?我不能让棠棠一直这样下去,我真的得去趟盛家。”
石嘉信低着头看十个指甲缝里的血肉,顿了顿抬头一笑,他脸上翻着皮肉的地方渗血,笑的又诡异,岳峰后背直发凉,下意识把季棠棠脑袋又往怀里摁了摁,生怕她看到了又害怕。
石嘉信说:“你想清楚了岳峰,你以为她是盛家的人,盛家就把她当亲人一样看了?盛家秦家都是狼,一个胡狼一个豺狼,都是吃人肉的,有什么区别?你们帮过我,我也希望能报答你们,我能做的就是提醒你,别带她去盛家,你别做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说着说着,他又恍惚起来,眼前渐渐模糊,下眼皮上一片温热,低声说了句:“我要是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果,我死都不会带思思回广西的……”
岳峰让石嘉信这么一说,心里头也一团乱麻一样,想了想说了句:“但是棠棠现在这样……”
石嘉信嘿嘿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脸,他也不去擦,直直看岳峰:“那至少她现在快乐吧,她回到盛家,治好了,正常了,但是再也出不来了,痛苦的过下半辈子,你忍心吗,你负的起这个责任吗,你有资格帮他做这个决定吗?”
“你想好了岳峰。在敦煌,我欠盛夏一个人情,答应了要还的。你真决定了,我会帮你联系的。但是你想好了,你想好了再答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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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倚着窗台坐着,石嘉信住的地方是三楼,视野不算好,加上时间很晚了,望出去连灯火都不见几盏,石嘉信佝偻着背在沙发上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季棠棠倚着冰箱站着,偶尔伸手去拨弄维尼熊形状的冰箱贴,过了会打了个呵欠,再过了会过来拉岳峰的手,那意思是她困了,她要